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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六年,基本收服原为袁绍掌控的河北之地的王琅被调回,刘表长子刘琦被封为冀州牧,北上接管冀州——这是一个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决定。
除去南阳,益州、汝颍、司隶、冀州、并州,所有开拓之功全为王琅所立,势力范围近天下三分之二,即便确立国嗣地位的太子也不可能掌握如此权势,否则君权名存实亡,太子直接登基即可。
所以,论情论理,只要刘表没想把自己的后半生全押在女儿的道德修养上,限制王琅的权力就成为无需考虑的必要举措。然而刘表并无称霸乱世的才能,暂时离不开王琅辅佐,性格上又有些优柔寡断,很难就大事拿定主意,于是也就给了其他诸侯从中取利的机会。
周瑜毫不怀疑,刘表最终能下定决心调回长女,一定有曹操方派来的间谍的功劳。
令人遗憾的是,虽然曹操抓住刘军内部变动的时机悍然出兵,连战连捷,如入无人之境地打到了邺城下,但他到底错估了刘表父女的相处模式,所谓的内相疑忌,所谓的嗣子之争都不过是一场骗局,为的是诱敌深入,后发制人,在反攻阶段一举破敌。
周瑜私下忖度,如果当时在兖州的人换成自己,中计只怕也是免不了的。毕竟机不可失,赌一把的心理谁都会有,而且刘家那对父女实在太奇葩,不亲见一眼,只凭探子传回的消息判断实在偏差太大。
想是这么想,周瑜对曹操也没多少同情可言。他之所以热爱这个充满饥荒、瘟疫、战争与死亡的时代,不过是因为这亦是一个英雄驰骋的时代,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代。什么天家血脉、四世三公,在简贤任能、励精图治面前,都只能化为尘土。新生战胜腐朽,强大击败弱小,贤明取代昏聩,这样的变化,即使残酷,也依然充满美丽与魅力,值得他舍生忘死,竭诚尽志。
生于这样的时代,如果能轰轰烈烈一场,尽心尽力,那么无论迎来怎样的结局都无需怨恨——他是这样想,也这样做的。
(贰)
趁着北方疾风骤雨,鏖战正急的良机,江东迅速出兵,西征江夏黄祖。
孙氏与黄祖的仇怨结于襄阳城下,此番出兵,孙策先袭皖城刘勋,俘虏三万余人,全部移回吴地,继而在流沂击败前来救援的黄祖之子黄射,乘胜进攻黄祖。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王琅在北方化整为零,诱敌围歼,大后方的荆州却被孙策抄了个正着。腊月十五,河水刺骨,孙策进至江夏沙羡,刘表派从侄刘虎与南阳人韩唏带领五千长矛步兵支援黄祖,十八日,孙策率周瑜、吕范、程普、孙权、韩当、黄盖等将领齐头并进,与黄祖大战。黄祖方近乎全军覆没,刘虎、韩唏战死,黄祖只身逃走,士卒溺水者达万人,孙策缴获战船六千艘,财物堆积成山。
一鼓作气拿下豫章,于南郡受到顽强抵抗,推进不利后,孙策从豫章郡中分出一部分设立庐陵郡,委任堂兄孙贲为豫章太守,孙贲之弟孙辅为庐陵太守,周瑜留镇巴丘,自己返回吴郡。
江夏为荆州重镇,刘表经营荆州多年,家底充实,民心归附,即使黄祖在江夏大败一场,依然没有损害到荆州元气。兵力不足的江东军也无法同时在江夏、豫章、长沙三郡布防,选择与江东连接紧密,更容易稳固的长沙、豫章两郡,放弃江夏成为很现实的决定。
“可恨黄祖老贼油滑,这等激战也能让他跑回襄阳,早晚有一天,我要取下他的狗头祭奠阿父!”
临别之前,伯符的激愤之声犹在耳边,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黄祖冢中枯骨,何足萦怀?划江分治,扬名青史方是我辈语!”
金石铿锵,意气风发。
(叁)
“越人之俗,好相攻击。”——
“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
里衍生了两个成语,一个叫鬼蜮伎俩,一个叫含沙射影,说的其实是同一种生物——蜮。
传说蜮是江淮间出产一种很特别的小虫,它没有眼睛,但耳朵听觉特别灵敏,口中有一横物,形状像弩,只要听到人声便知道人的所在方向和距离,然后用口中所含的沙当作矢,向人射击。被蜮射中的人,会染上一种毒质而生疮;就算人的身体能够躲避,而影子被蜮射中,也会生病。
无风不起浪,越是古早的传说,越有它的背后由来。
专门在暗中害人,名为蜮的小虫之所以偏偏出自江淮之间,隐喻的是江淮一带民风阴谲,常常使用一些阴险手段暗中伤人。春秋末期鱼肠剑的故事也可以看做这种民风的外在体现。
孙策平定江东期间杀伐果断,与当地的许多豪强大户结下死仇,会稽人虞翻熟知吴越民风,对此深感忧虑,劝谏喜爱孤身游猎的孙策说:
“明府您汇集乌合之众,统领分散之士,最后都使得他们对您效劳尽力,就算是汉高祖也比不上您。至于轻视安危,微服出行,致使侍从来不及戒严道路,官兵常常为此烦恼。君主如果不庄重就没有威仪,因此说白龙变成鱼的样子,就被叫豫且的渔夫捉住,白蛇专断出游,就被刘季斩杀,期盼您能稍稍注意。”[1]
孙策的回答狡黠得近乎无赖:
“你说的对。但偶然有所想法,闲坐着内心很不宁静,有碍于想出有新意的计谋,因此要出行。”
这番对话传到巴丘时,周瑜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想象虞翻听到孙策回答时的表情,因为十年前的他就经常被孙策的种种狡黠噎得说不出话。
不是不知道,对于一方诸侯而言,孙策的性格过于致命。
就以徐州张昭之事而论。
当年孙坚治理长沙,把郡中政务全部委托给循吏,自己专心整治群盗,孙策可谓完全继承了父亲孙坚的做法。确认张昭有才之后,孙策委以重任,领地上几乎所有重要的事务都由张昭经手。
北方士大夫向来轻视江东,认为孙策能够平定江东,主要是张昭的功劳,在书信中多有称赞张昭的言辞。孙策对此非但没有猜疑,反倒欢快地笑着说:“过去管仲担任齐国国相,国人开口仲父,闭口仲父,而齐桓公称霸诸侯,为天下所尊崇。现在子布贤能,为我重用,他的功名难道不为我所有吗?”
周瑜对于他的这种论调非常不以为然。
须知齐桓公乃是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君臣之间的纲纪极其严明,从未出过以下犯上的先例,如今的世道却是大争乱世,有为诸侯如王琅、袁绍、曹操等人,无不牢牢紧握住三样大权——军队、财政、人事——绝不肯假手于人。这是因为高度的君主集权能够最大限度上调动社会生产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扫荡群寇,奠定霸业。
但周瑜既无法改变孙策,这种倾心推任,豁达潇洒的性格又恰好孙策的独特魅力之所在,连周瑜自己都受到强烈感染,久而久之,周瑜也就习惯了他的任性,不再试图劝谏,而只尽力从旁补足。
于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后果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策好驰骋游猎,翻谏曰:“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虽汉高帝不及也。至于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
一开始看到翻译里的“乌合之众”,还以为是翻译在卖萌,找出原文一看,居然还真是虞翻原话……
作者已经被期末大魔王击败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