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后施行重农抑商之策——“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意是说:致力于耕织生产,让粮食丰收、布帛增产的,免除自身劳役或赋税。放弃耕织、从事工商业以及因懒惰而贫穷的,把他们的妻子儿女全部没收为官奴。
为什么要重农抑商?
因为农业用力最苦,盈利最少,可以把百姓限制在故土家园上,为国君守卫疆土。再者商鞅主张富国而不富民,力求把百姓创造的剩余财富全部集中在国家手中,保证国家政治与战争的需要,也保证最高统治者至高无上的权威。
而商人呢?
出力少,获利多,能量大,既可以通过种种手段操控物价,囤积居奇;又可以在国家有难时卷款私逃,搬迁国外。而且头脑精明就不容易管理,追逐利益就可能践踏法律,怎么看都是崇尚君王高度集权的法家深恶痛绝的一类人。
自古以来君王权势最重的时代,往往也就是商人地位最低的时代,同时也是国家对盐、铁等暴利行业以及各类社会财富控制度最大的时代。
但这并不是说秦国就没有工商业。
更准确的定义是,绝大部分可能获得高额财富的渠道都掌握在国家手中,比如侵略战争、封建领地,获利百倍于农事的工商业自然不会例外——始皇时专门设立少府为九卿之一,掌管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既为满足皇室需求,又能控制地方经济,打击工商豪富,加强中央集权。
王琅所搭乘的货船由秦入楚,主要装载的货物便由秦国官营手工业生产与对魏战争中缴获。这日货船停泊在楚国都城郢都外百里的一处渡口,船上的商人们押着货物前往郢都,王琅也打算下船看看繁盛时期的楚国都城是何模样。
庄周生性偏好静居独处,但他这个人还有个随遇而安的特点,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心也较常人浓厚,王琅向同船的楚人买了件楚地衣袍,比着他的身量用针线改了改,嘱他换上,自己趁这时间回房间收拾行李。
自打在这个时代凝气化形以来,王琅常常能凭御气凝出些小物件,比如她送给谢安的围棋,送给诸葛亮的羽毛扇,再比如蔡琰送给她的琵琶,黄月英送给她的手弩。
回到屋中,王琅为图方便省事,直接将案几上消遣解闷的棋盘棋子散形化气,又用御气术凝出在东晋用惯了的佩剑挂在身上。三日前在船头的顿悟让她对御气术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只是简单地信手为之,竟比从前入定许久之后施展的效果还要好上几分。
王琅既觉意料之外,又感情理之中,一时间突发奇想,用神念运起姜尚那日助她凝气化形时的咒法来。
下一秒,她便与姜尚微显惊愕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好久不见。”
在原地呆愣许久,王琅后知后觉地向他挥挥手,双眼里仍带着未消褪的惊奇。
“十七个月前才见过,算不上久。”
还是那般深不可测的平静,宛如无边无际的东海,永远无法看清下方隐藏的波澜,霜雪冷冽的白发半绾半散,一如王琅初见他时的模样。
“十一年里能见到你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一天,说一句好久也不算错吧。”
王琅这时已经回过神来,略微偏过头看他阳光下晶莹如冰雪的白发。都说梦境与现实难以区分,但以王琅的个人感受而言,在梦境中相处与在现实中相处还是很有差异的。对着眼前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她想起一个问题:“既然可以凝气化形,你自己修复封神榜岂不比借我之手快捷得多?”
“此事说来话长。”收起手上算到一半、形似阵图的卷轴,姜尚以一种全然置身事外的冷静为她描绘了一条神秘奇异的历史长河,“以三皇五帝与牧野之战为分界,远古之时,一片混芒,阴阳二气周流六虚而谐和宁静,神明离合于混沌之气而与三光为始终,万物澹漠无为而与天地浑然为一,是谓至一;逮德下衰,有圣人出,治化万民,脱离蒙昧,九州之土,亦鬼神往来之所,是谓治世。”
王琅想了想,抬头问道:“神话时代和圣人时代?”见姜尚微微颔首,又问,“你以前说自清气上浮,浊气下沉以来,人间渐渐不再适合施展术法,自秦代以下,可以调用的元气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在东晋汉末,你还不能凝气化形,到了更古早的先秦战国就可以?”
“大体是这样。”
“那一气化三清的那位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我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过他不止一次了吗?你以前又是什么形式与我交流?”
一口气抛出一大串问题,王琅一眨不眨地凝视对面,等着他的答案。
“是凭依。三界分隔后,神明欲入人世,须有人间凭依。”有条不紊地,姜尚细细回答,“读过吗?龙吐出的气形成云。云本来不比龙灵异,但龙乘着这股云气,可以在茫茫的太空中四处遨游,接近日月,遮蔽光芒,震撼雷电,神奇变化,使雨水降落在大地,山谷沉沦在汪洋。云,是龙的能力使它有灵异的。至于龙的灵异,却不是云的能力使它这样的。但是龙没有云,就不能显示出它的灵异。龙所凭借的,恰恰是它吐出的云。”
意思是说一般的神明无法下降人世,只有有人间凭依的神明才可以?
王琅眨眨眼:“那你的凭依是什么?”
姜尚眼中的神色更加寂静,淡漠道:“战争。”
难怪总把她送到战乱不堪的时代,想必操控乱世比影响治世更令他得心应手。
理智地得出这个结论,王琅心中反倒升起几分五味杂陈的复杂来。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被天道认可用战争作为人间凭依……
抱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王琅倾过身体,在右手即将触碰到他面容的一刻被他伸手握住。王琅微微一怔,抬眸对上一双带着询问之色的冷静黑眸。
“呃……”王琅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举动,直接道歉,“失礼了。”
一边抽回自己被握住的右手。
姜尚却没有放,只是顺势稍稍向前握了些,食指覆上她的食指:“治世的终点,于天界为封神之役,在人间便是牧野之战,两次皆由我主事。你可知‘封’字的金文写法?”
王琅大半心神都集中到被握住的那只手上,下意识运转余下思维回道:“不知。”
姜尚来到她身后,握着她的手在虚空中调集灵力,一笔一划写下象形弯曲的上古金文:“像什么?”
不用面对面相见,异样感立刻消褪下去,王琅的注意力转移到面前每写一笔,便有一道光芒顺着笔画闪过的金文上:“左边像土地上长着一棵树,右边……是象形的‘又’吗?”
许慎载,又,手也,象形。王琅在汉末见过一些先秦青铜器,上面的铭刻里出现过“又”字,因此认识。
身后传来姜尚的声音:“然。”
“又的本意是右手,连起来就是聚土培植树木之意。”得到肯定的答复,王琅继续猜测,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姜尚的意思,“植树定界……”
她艰难开口,黑眼睛里写满难以置信。
“不错。封字的本意是栽植树木,作为族与族的畛域。在人间,是象征荣耀的‘封建诸侯,授民授土’,在天界,是‘划定经界,永世隔绝’。所谓封神,便是将参与封神之役的神明妖魔一并封闭在新天界,与世隔绝。”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性的战国卷结束倒计时。
封神卷第一章引入的新人物是宋人传说中天界最英俊的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