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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扬州焚心亭。

  当他再次看着这几个字时就知道,这也许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此刻他正静静潜在焚心亭下池中,已经六个时辰了,就在这腊月初八的天,就在那冰凉的池水中,已经六个时辰了。

  他能等,他能忍,都等了十八年了,还在乎这几个时辰么?他甚至都没感到身体的麻木,仇恨如万丈业火,已经焚了他十八年,早已将他每处神经都炼作钢,还在乎这区区池寒水么?

  他不敢大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头的厉害,云起萧墙萧峥云的那手云起二十年前就和父亲雷动九天仇应雷那刀雷动齐名,那时,他都还没出世,他也知道自己刀法还远远不到能光明正大向他挑战的地步,但他已经不能再等了,他只有这次机会了,萧峥云那厮现在已经升任无奈局十长老之,明天就要赶往总堂赴任,到时候再想寻他,谈何容易,就算能找到,就算自己练就通天本领,难道他能单枪匹马杀入那人人闻之色变的无奈局总堂将他揪出来么?

  无奈局,数十年来称霸江湖的组织,说无奈,却和他的勃勃野心毫不相干,要说无奈的话,也只能是江湖人对他的无奈的,敢怒不敢言的无奈。

  背上穿来丝丝刺痛,是两天前他娘用藤鞭抽在他背上的伤在痛。他想起了他娘边拿藤鞭抽他边流泪的样子,他知道娘心里的痛,怒其不争的痛,他没有辩解。那天他正在练雷刀,当使到第六式雷落时,他个旋身,刀从身前翻转劈向身后,他那刀划的漂亮极了,如春雷乍现,他都能感觉到身后娘亲嘉许的目光。但他随着刀光转过身来时,却看见山下柳家村小蝶家的狗阿宝追着只野兔窜来,他那刀落下,必会将阿宝分成两端。他想起小蝶圆圆的脸庞,还有笑起来时甜甜的两个小酒窝,如果阿宝死了,她会多么伤心,如果她知道知道阿宝是他杀死的,还会对他甜甜的笑吗?他不敢想,他的心颤,手松,刀脱手而出,插入数丈外,招落雷顿时变的不成样子。他知道娘的脸冷了,他不敢抬头,不敢看他娘亲气的浑身颤抖的样子,他真的不想让娘亲伤心失望,但他也不愿让小蝶那无邪的笑容笼上那怕丝毫的阴云。

  “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么?”藤鞭啪啪落在**的脊背上,每下都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又添上道又红又肿的伤痕。

  怎么会忘,怎么能忘,当年爹爹仇应雷豪气盖天,个人去刺杀那个野心勃勃,欲将整个江湖揽如己怀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奈,无奈局的大当家无奈。那时他爹爹仇应雷何等威风,个人就将无奈局总堂闹了个天翻地覆,十大长老诛其六,可终究好汉不敌人多,连无奈的面都没见到就落的身受重伤。等那个萧峥云带着他娘亲到爹面前时,仇应雷只来的及给尚在胎中的他起名为仇默炎,把家传刀谱交给娘,还没多说上几句追兵又到了。仇应雷名气太大了,无奈局已下格杀令——无论死活,位堂主,金万两。爹和娘又散了,娘躲在乡下等了半个月,却等来了个惊天噩耗——那个萧峥云,那个和爹爹数十年过命交情的萧峥云,居然提了爹爹的头去无奈局领赏了。

  从他懂事时起,他娘就每每流着泪跟他说那个人面兽心的萧峥云如何卖友求荣,如何趁人之危残害他父亲。于是仇恨从小就在他心中种下了根,十八年的光阴已将那颗小小的种子催成了棵参天大树。仇默炎,仇默炎,仇恨岂能只是沉默的火焰,它是把魔火,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你,灼痛着你,它不会熄灭,只会越烧越旺,直到将你的**,你的灵魂都焚成灰烬。

  “你忘了么?你忘了么?”娘的声音嘶哑尖利,几欲作狂。藤鞭落在他身上,下,又下。他跪在地上咬着牙声不吭,只是在心中倔强地无数遍吼着——我没忘!我没忘!

  突然滴凉凉的什么东西落在他背上,又滴,随着藤鞭落下。他猛地哆嗦,**的痛苦不会让他屈服颤抖,但那滴东西却让他所受的痛苦立刻无数倍地放大了,痛的他全身剧烈颤抖起来,心也被绞在了处。他感到身体里的什么东西嘭地垮了,他眼前片模糊,终于他的额头重重砸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

  当天晚上,他听到消息——萧峥云升任无奈局十长老之,三天后于总堂赴任。

  腊月初八,扬州焚心亭。

  这九个字,写在张泛黄的纸上,纸是上好的宣纸,字是诤诤的瘦金体。这张纸,其实三年前就在他的手上了。于是他知道每年的腊月初八,萧峥云都会独自人去扬州个叫焚心亭的地方。

  独自人。

  他没有将这个消息广布天下,萧峥云杀兄求荣的恶名已经够了,早就是人人欲杀之而后快,如果江湖上的人知道有这么个好机会,必会有好男儿冒死狙杀。但没有人可以动他,因为他是他的,他的血,他的命都是他的。每当他舞起刀时,总会幻想萧峥云的血缓缓流过刀锋,这让他感到阵冰凉的快意,那刻仿佛整个世界变的空灵悠远起来,他的身体轻了起来,刀也就舞的愈加凌厉起来。

  “娘,对不起了。”当他回头望向那窗朦朦孤灯时喃喃着,他没有和娘亲告别,因为他怕他娘会阻止他。他知道他现在的功力远远无法和萧峥云匹敌,他只能行险,他不能再等了。那两年,拿到那张纸的前两年,每年腊月初八的这几天,他都不得不苦苦忍住复仇的冲动。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在颤抖,他甚至不得不求娘将他绑起,关在屋中,关在漆黑的屋中,睁着双通红的眸子,如受伤的野狼般嘶吼,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心中业火焚身的痛楚。

  多久了呢?透过清澈的池水,他看着那弯弦月慢慢爬上了干枯的枝头。他没有烦躁,冰凉的池水只会让他愈加清醒,只是觉得有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动不动,仿佛尊千年的雕像。他不能动,萧峥云十八年来躲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暗杀,岂是普通伎俩能骗到的。他不知道萧峥云何时会来,也不知道是否会有无奈局的人暗中查看,所以他只能等,只能早早的在自己想好的狙击之地等。水清,但他早已在亭基下挖了个洞,个让他刚好挤的下的洞,个能让他身黑色水靠和亭基融作处的洞。腊月的天,寒池的水,谁能相信在这眼能望到头的池底,有人已在水下动不动待了六个时辰了呢?

  还能活着回去吗?个念头突然冒了上来,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算是笑吧。活着,那只是奢望而已。他捏紧了手中刀,雷刀九式他能使到第八式,第八式足够了,出其不意的下,足够拼个同归于尽了。

  那就同归于尽吧……

  他仰起头,池面上斑驳的影子在他眼前演绎着人间聚散无常的表情——有欢笑,有忧伤,有痛苦,有惆怅……

  娘~他仿佛看见娘亲眼中十八年来始终无法抹去的哀伤,那无边无际,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他深深哀伤……

  小蝶~他仿佛听见小蝶清脆的笑声,那将他冰冷的脸,坚硬的心慢慢融化的朗朗欢笑……

  别了,他闭上眼睛,狭长的眼角似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渗出,瞬息便融入了无尽寒意中……

  “咚……”什么东西落在池面,溅起圈小小的涟漪。

  “咚咚……”又有什么三三两两落下。

  “咚咚咚……”池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下雨了?他这才发现原本还挂在枝头的弦月已经看不见了,她扯过团乌云遮在自己面前,失去了她淡淡的容颜,四周隐作黑漆漆片。

  池面热闹起来了,象个沸腾的油锅般跳动着,咚咚的轻响已经演变成嘈杂的噼啪声。

  不会不来了吧?看着雨势渐大,他拼命压抑着的想法又开始萌芽,就象株倔强野草,总在他次次拔掉后再从他心里挣出头来。这个可能让他觉得不寒而栗,仿佛瞬间池水都结成了冰,将他困住,让他无法动弹,让他在无奈的绝望下慢慢窒息。

  正当他被这想法困扰的痛苦不堪时,道闪电猛地劈过苍穹,他凛,因为借着这道闪电,他清楚看见有个人影正骑马奔来。

  尽管他知道不可能有人能发现他,他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将自己更好地隐入亭基中,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响的几乎都盖过了所有雨声。他浑身血管里的血液开始不安分地窜动着,好象想从他周身千万个毛孔里挤出来。他脑中开始有点眩晕地嗡嗡作响,他咽了口唾沫,却发现自己口里干燥的什么也没有。等等!他猛然怔,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个坚忍的自己哪去了?见到仇人居然如此方寸大乱,这样的自己,复仇的可能性成都不会有。他狠狠咬舌尖,剧烈的疼痛放射性地窜到每根指尖。他叼着麦杆轻轻的长长地吸了口气,默数着心跳。他不去看漆黑夜空,不去听纷乱雨声,他试着去想清朗天上悠悠的浮云,试着去想浓雾围绕的翠绿青山。这些想象让他渐渐浑然忘了至身何处。他又次长长吸了口气,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眸子里已经不再是跃动的灼热,而是无比的宁静,象是这个清冷黑夜中淬取出来的精华都嵌入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

  雨疯狂肆虐番后渐渐稀落起来,那弯弦月也在乌云后急不可奈地露出了角,好奇地窥探着。眼前也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了,隐隐约约的轮廓开始浮现。

  来人在亭前勒马缰,马四肢顿,稳稳站定。那人撩衣袍下摆,跨下马,缓步朝焚心亭来。

  是他么?他眼睛紧紧盯着渐行渐近的人影,霎不霎。

  乌云在头顶隆隆翻滚,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天空哗嚓声巨响又是道耀眼的电光划过。刺眼的光芒瞬间将整个天地耀如白昼,也将来人每条皱纹每根胡须都照的清晰无比。

  瘦瘦的长脸,淡淡的神情,斑白的头发,那曾经俊秀如今却堆满细细皱纹的面庞。

  就是他!云起萧墙萧峥云!他的左眼大跳了下,他曾经躲在远远的地方见过这张脸,这张脸不止是烙在他心里,而是已经用斧凿刀削深深刻在脑子里了。丹田里有什么热热的升了上来,飞快地流窜到他周身四肢百骸。

  他看着萧峥云提着只木盒步入焚心亭,然后谨慎地观察了周围许久,确定没有第三人在左近,这才缓缓从池底探出头来。碧波从他黑色的水靠上滑过,没有发出丝声响。

  嗒嗒两声轻响,象是碟子放在亭中石桌上的声音。然后是两道涓涓细流声,似乎是在往杯中倒着酒。

  难道萧峥云每年跑到这来就为了这些?他有些纳闷,等等,有两个杯子,莫非他在等什么人?他惊,立刻又否认了这揣测。不可能,每次他都是独自人,从头到尾都是独自人。

  不!他猛然提醒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只要等着就可以了,等着出刀的机会。

  亭中几声响动后却也是长久的寂静,良久,就听得萧峥云喃喃低语道:“……明天、明天,明天我就能见到那个人了,十八年终究要有个结果了,你高兴么?……十八年了……”说罢声长叹,那叹息沧桑凄凉,仿佛压抑着无尽的苦闷与忧伤。

  “……你我都没想到居然要这么久吧……”又是声苦笑:“……那人真是了得,居然如此谨慎,直不能完全相信我……”

  漓漓声响,是萧峥云将其中杯酒倒覆在青石上。

  “愿大哥上天之灵保佑我明日见此人能击得手,纵随大哥入九泉之下,亦能铮铮而言不负大哥所托……”这几个字声音虽轻,但却听来字字斩钉截铁,坚定异常。

  他躲在那,突然觉得莫名地不安起来,那感觉不是危险来临前的征兆。是什么?他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不对,不对在哪?他也不知道。只觉的心头烦乱不堪,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妙。

  正在他烦乱之际,“哼!”突然传来萧峥云声冷笑,波的声轻响,酒杯在他手中裂做无数碎片。

  那声冷笑在他听来不亚于惊雷轰顶,被发现了!这念头在脑中闪而过,他猛咬牙,拼了!

  平静的池面哗然炸开,大团水柱高高抛起,水花飞溅间个黑衣人从水柱中闪而出,大刀高举过顶,那柄刀猛然间光芒大盛,隆隆风雷之音大作。黑衣人刹时与刀并作处,仿佛轰雷陨地,哔咔咔声巨响,席卷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与气势朝萧峥云当头劈下。

  雷刀第八式——雷陨。

  “哼!”萧峥云头也没抬,冷笑道:“居然到现在还有人监视,给我留下吧!”

  话音未落,两只手拢在袖中卷,这卷仿佛将这整个空间里的气流都裹在了处,直扯的天边的云都被带了起来,萧峥云双手举,朝仇默炎拍去。时间掌风大作,如狂风直朝他撕去。

  仇默炎霎时如身处暴风之中,掌风未到他已觉得周遭无形的压力已快将他撕扯的粉碎。手中刀被掌风托,更是如陷淤泥,先前如此磅礴的气势立刻消失无踪。

  “完了!”脑中闪过最后个念头,时间万籁皆空。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么?同归于尽居然也是如此难……”

  萧峥云随着出手之势抬头,瞥见了空中这个身影。

  “雷……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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