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凡盛县城,还是秋老虎时常出没的季节,然而一个在县城汽车站的汉子,却穿起了一件皮夹克。汉子看上去年纪四十左右,身板瘦削,双目炯炯有神,头顶微秃,毛发稀疏。此刻他正蹲在一辆摩托车旁边,骨节粗大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用塑料火机点燃,深吸一口,不等烟雾吐出,有一双细腻冰凉的手突然从后面蒙住汉子的双眼,汉子猛的一惊,被喉间烟气呛得咳嗽连连。
廉古六一边笑着,一边赶紧给汉子频频扶背,嘴上告饶不已:“对不起!对不起!大伯,我错了!我错了!”
汉子名叫廉春雷,廉古六父亲的亲大哥,廉春雷咳嗽一阵,面对廉古六,出言讥讽:“六少爷,这是什么风把你老人家吹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呀?”
廉古六弯腰作拱,讨好说道:“大伯,是仙风!肯定是仙风!大伯,您老等久了吧?请坐后面,我来骑摩托车。”
廉春雷径直骑上摩托,将后座留给廉古六,嘴里说道:“我对你的技术不放心!”
廉古六将背包背好,跨骑上去,扶着廉春雷双肩,笑嘻嘻地道:“您是不是想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大伯,您对我不放心没关系,但您要对您自己有信心呀,我骑摩托车可是您教的!”
卧虎镇,是渝州市凡盛县管辖内一个旅游开发重镇,北有燕山,南有濑溪河,民风剽悍,更是渝州较大规模的茶叶、花生、脐橙、贡桃、麻竹、花卉等生产基地。当然,也有厂矿,比如靠北的金顺煤矿;也有生猪养殖,但规模有限,廉春雷就是卧虎镇畜牧兽医站一名片区兽医。
廉春雷将摩托车骑上一条小道,不一会儿,一个红砖碧瓦的院落出现在眼前,驶进坝内,廉古六不等停稳,双手一压车身,轻轻跳下,向大门内跑去,嘴中高喊:“阿婆,我回来了!”
一条黑狗从门内蹿出,扑上前来,张嘴便咬,廉古六吓一大跳,连连惊呼:“大伯!快!快!叫住它!”
廉春雷“嘿嘿”一笑,反而冲黑狗连“嗦”两声,黑狗扑腾得越发凶狠了,而廉古六早将背包当作盾牌,狼狈抵挡。
“叭耳!不准咬!滚一边去!”一个年纪七十左右的老太婆从房中快步走出,把手中削了半皮的一根莴苣砸向黑狗,口里厉声骂道!
一直未吭声却积极表现护园的名叫趴耳的黑狗这才委屈地“呜”了一声,趴着双耳,夹着尾巴随墙角转头跑掉。
廉古六看看背包上的爪印,有些心痛地拍了拍,然后苦着一张脸,对笑逐颜开的老太婆含冤带屈地说道:“阿婆!还是您老人家好!要不是您老及时相救,孙子肯定就遭了毒手了!”
廉老太婆慈爱地将廉古六搂进怀里,口中连忙安慰:“哪能呢!六儿小时候都那么厉害,现在长大了,这些土狗更加咬不着你了。”
廉春雷一旁听了,冷哼一声,然后打击道:“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却不好说,瞧他刚才的样儿,就两个字,狼狈!”
这时,一着短发的中年女子从门内走出,向廉古六笑道:“古六,是不是有几年没回来了吧?”
廉古六赶紧应道:“大妈,你好!好像是有两年没回来看阿婆和你们了,主要是住校读书,假期又有很多培训班。大妈身体还是这么好,人也越长越漂亮了。”
被廉古六叫做大妈的正是廉春雷的老婆郭秀琴,郭秀琴听了这露骨的奉承话,笑得前仰后合,伸出右手指着廉古六,对旁边二人说道:“妈,春雷,你们瞧瞧,古六的嘴巴是不是比以前涂抹了更多的蜂蜜啊!”
“好了,好了,进屋再说。”阿婆拉了廉古六走进家门,过了一天井,上得堂屋,让廉古六放下背包,从厨房冰箱里拿出一瓶冰红茶,递给廉古六“六儿,拿着,先解解渴!”
廉古六拧开瓶盖,仰脖喝了一大口,嘿,好喝!再一仰脖,喝光。廉老太婆正要转身再取,被廉古六拉住。
廉古六将当兵之事从头至尾说给阿婆、大伯和大妈听了,与母亲陈凡轩一年为限的打赌,也一并说了。最后,廉古六总结道:“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这一年,我就呆在凡盛,不回渝州了。”
郭秀琴正要说话,被廉春雷扯了一下,话就咽了回去。廉老太婆看了看大儿与大儿媳,拉着廉古六的手,说:“没事!六儿,阿婆支持你,这里也是你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廉古六哭笑不得,嗔怪道:“阿婆!我不是来玩的!我妈要是知道我不能挣钱养活自己,明年非逼我考大学去不可!”
廉春雷引廉古六来到天井旁边的侧房,将手中背包扔在房中床上,对廉古六说道:“这是你爸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你就在这儿住下,想学啥子技术,慢慢想,想好了给我说。”
廉古六谢过大伯,打开背包,拿出衣物杂什摆放在床上,零零碎碎的,什么战术小刀、强光手电筒、冲锋衣、护膝、拳击手套之类等等,还有几本学习拳击、跑酷的书藉和笔记本。廉古六开始收拾这间略带潮湿的农家小屋,开窗透气,屋内一张老式书桌,是爸爸以前用过的,现在儿子又拿来用,可见实木家俱,质量真的没话说。廉古六轻笑出声:呵呵,不知这张床是不是爸爸小时候睡过的,现在当儿子的又睡在这里,这算不算是时光倒流呢?
“读大学有什么不好呢,现在还需要考什么,不是有钱就可以读么?脑子短路了,偏要去当兵,两爷子都有病!”正房里,大妈疑惑的声音微微响起。
廉古六手拿菜刀,正对着一块红薯削皮,心下暗忖,大妈不愧是大妈,就连厨房都比自己在渝州阳光花园家中的厨房大了一倍不止。小时候在这也呆过不短的时间,可那时哪有现在这些比较心理?堂哥廉小虎比自己大两岁,却常常被廉古六整得哭着找大妈告状,想来,从那时起,大妈就对自已有成见了吧。
“哟!古六,你果然是大城市的书呆子呀!这红薯削皮削这么厚也就算了,这苦瓜你削个什么皮呀?”大妈走进厨房,拎起被廉古六削过的一根苦瓜,嚷道。
“咦?这红薯表皮光滑,都要削皮,苦瓜表面坑坑洼洼,我以为更需要削了。”廉古六出了个糗,显得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菜刀给我!你跟你爸爸一样,只会吃,不会做!”大妈将吐着舌头挤眉弄眼的廉古六赶出厨房。
“阿婆,您要去哪?”廉古六叫住正要出门的廉老太婆,一个飞跃,便跳过两米来宽的天井,来到阿婆身边,手不闲着,给阿婆捶起背来。
“小心点!地滑!”阿婆担心孙子摔着,享受廉古六给自己捶背的乐趣,说道:“阿婆去菜市场买几斤三线肉,给你做粉蒸肉吃。你小时候可喜欢吃了,就是没有长胖。”
廉古六马上说道:“阿婆,我去买,我跑得快。”转身便跑了出去。
“钱呢!把钱拿着!”廉老太婆在后喊道。
“我身上有!”廉古六向身后挥了挥手,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
儿时的菜市场并无多大改变,如今乡镇之间的赶场天,就是相约赶集的日子,才稍微有些热闹,平时只能算是冷清。廉古六一走进卖猪肉的市场档口,一个位置靠前的胖子肉贩就满面笑容招呼:“帅哥!买点啥子肉?排骨?坐墩肉?”
盛情难却,廉古六只好在胖子摊前停下来,说道:“我要买三线肉。”
“哦!是拿来做粉蒸肉用的。兄弟,我给你说,做粉蒸肉用坐墩最好,最好吃!”胖子一番推心置腹的语气,常常是将自己也说服了,何况刚出校门的廉古六。
廉古六高高兴兴地买了五斤坐墩肉回来,郭秀琴一阵大笑,廉老太婆嗔骂道:“这些家伙,就会忽悠我孙儿!”
廉古六纳闷了,那个胖子肉贩难道说得不对吗?坐墩肉看上去就很有卖相啊!
晚上一大家子围着一张大圆桌子吃饭,廉古六问:“廉小虎呢?怎么一天都没有看见他?”
郭秀琴接嘴道:“哥都不晓得喊一句?还大城市的人呢!你哥去年就去浙江打工去了,也不知道今年春节会不会回来。”
廉春雷给廉老太婆及自己各倒了一杯泡酒,看了看廉古六,问:“古六,要不要也喝一杯?”
“我不喝!”廉古六摇头拒绝。
“来!帮阿婆喝点。”廉老太婆笑眯眯地将面前的酒杯端在廉古六嘴边。
廉古六见是满满一杯酒,感激阿婆慈爱,又有些担心老人家的身体,不忍拒绝,一仰脖便喝干。
廉春雷首先“哟?!”了一声。
郭秀琴竖起大姆指,赞道:“不错!海量!”
只有廉老太婆拿起筷子,望着廉古六被酒辣呛的面容,作势要敲廉古六脑袋,中途却转向敲了一下廉古六手背,笑骂道:“阿婆只是让你帮喝一点,背时鬼!你一口喝完了阿婆喝什么?”
饭后,廉古六将两千块钱拿给廉老太婆,说是母亲的一片心意,自己本来该先买好礼物的,谁知时间仓促,一时不知该买什么好,便直接给钱了。廉老太婆本心是不想收,但见儿媳一旁看着,怕她说闲话,只得先行收下。
廉古六呆在卧虎镇,每天与廉老太婆聊天逗趣,却又屡屡出糗被郭秀琴嘲弄,转眼一个星期便过去了,廉古六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来大伯家的初衷:学一门技术,找一个工作,不依靠家中大人,挣钱养活自己!
这天,廉春雷接了一个电话,胡家坡村一姓孙的养猪户母猪不进食,要廉春雷前往出诊。廉春雷骑在摩托车上面,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廉古六,说道:“走!六少爷!一起去耍!”
“好啊!大伯,我帮你背医箱。”廉古六正闲得无聊,一听廉春雷召唤,赶紧喜滋滋地跑来,接过大伯手中的医药箱背在肩上,抬腿便坐在摩托车后面,廉春雷一扭手把,车子一下便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