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袅袅。
宫殿里金碧辉煌。
榻上,矮桌,棋盘。
皇帝盘腿坐于一侧,见安王进来,温和笑起来:“殇儿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
安王面无表情的施礼,眼眸中却没有该有的温情,也许,他还是有些怪他的,尽管,他理解有些事是他不得不做的,可是,他仍旧怪他。
皇帝看他一眼,笑道:“殇儿许久没有和朕下棋了,咱们父子俩杀一盘可好?”
安王抬眼看了那棋盘一眼,默默上了榻,盘腿坐在了另一侧。
棋盘上错综复杂,暗险丛生,白子被困的走投无路。
安王不由皱了皱眉。
皇帝呵呵一笑,说道:“殇儿可还记得这未走完的棋?”
“自然记得,那时儿臣少不更事,一路逞强,咄咄逼人,才将自己逼与无奈困境。”
安王脸sè稍缓,单手执一白子,略略思考,放子,白子终显曙光,豁然开朗。
皇帝点了点头,淡淡道:“可还记得朕当时对你说什么么?”
安王怔了怔,随即开口:“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掩其锋芒,含而不露。”
皇帝淡淡一笑,叹了口气,执黑子,挡了白子的后路,安王面sè平静,抬手执子,却并未放下。皇帝看他一眼,又道:“可曾怨恨父皇?”
“儿臣不敢!”
他说着,果断地放了下去。
皇帝微微一笑,边落子边道:“殇儿一定在怪父皇阻挠你和矜儿,是否?”
修长的手微微一抖,安王目光投放到棋盘上,薄唇轻抿,半晌才道:“是!”
皇帝似乎也不在意,哈哈一笑,笑完,脸sè却突然绷紧,顿时风起云涌一般,声音里也含了冷意:“朕可问你,且不说师师成为贵妃后,你们结合不合礼制,但说,倘若你继位登基,可会立即封她为后?”
“那么……”皇帝果断地落子,咄咄逼人:“新帝继位,是否要笼络人心,扶植力量,巩固帝位?”
“是。”
他答。
皇帝满意一笑,又道:“柳子矜出身低微,朝中尚无力量支持,群臣是否会反对。”
怔了怔,安王才迟疑回答:“是。”
“殇儿……”皇帝微叹口报导,他拿掉几个白子,指着原来的几个位置,沉声道:“你费尽心思想护它,最终被吃掉的却是你最想保护的那个,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安王不由脸sè一沉,拿着白子的手滞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
皇帝拿起一个白子举到空中,语气沉重的道:“殇儿,它只是个弃子而已,关键时刻,可否弃卒保帅?”
炉香冉冉,房外细雨轻响。
安王的身形却僵直而倔强。
皇帝缓缓将那白子放下,又道:“殇儿,祖宗之法不可废,礼不可破,你可想过有时候放开也是一种保护。”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才道:“朕也曾年轻过,何尝不理解你这等心情,当年,太上皇也是这般谆谆教导,等你到了朕这个年纪方会体会朕的苦心啊。”
他望着那盘僵持不下的棋局,朝他摆了摆手:“等你想到赢了朕的方法,再来找朕吧。”
宫殿里静得听不到丝毫声音。
安王默默下棋,恭敬的朝他施礼,转身离去。
外面的雨水不遏止的下着。
他踏进雨暮,雨斜斜而下,打湿了新换的白衣。
“王爷……”
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叫喊声。
一把油纸伞替他遮住头上倾泻的雨水。
冲过来的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王……王爷,圣上让奴才送来的伞……”
他只不说话,抬手静静的推开,只道:“转告父皇,做儿子的会尽快解了他的棋。”说完,大步离开。
雨雾中,红sè宫墙变的朦胧,雨丝斜斜的打在他身上,跌落、沉寂,他的背影挺直倔强。
风华殿在他身后越来越元,他只头也不回的往宫外走。
雨气朦胧中,一个白sè身影执伞而立,嘴角含笑,虚元的仿佛氤氲的雾气。
安王停住脚步。
“不去看她?”
昙挑着眉,眼波流转,烟花般璀璨。
“告诉她好好休养,我会给她一个赢父皇的答案。”
安王略偏着头回答,沉重的雨滴顺着脸颊流下来,冷硬的轮廓蒙上一层水汽,他的眼眸在水雾里变得深邃。
“喏。”
见他要走,昙手持一伞挡在他面前。
安王却没有接。
昙不耐烦的蹙起眉道:“她托我带的。”
安王的身体微微一僵。
雨水顺伞柄滑落下来,滴滴嗒嗒的落到地上。
昙犹豫了一会,终是将子矜的嘱咐告诉了他,他蹙着眉,极不情愿的道:“她让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怪你。”
安王怔了怔,心中翻江倒海的厉害,点了点头,接了那伞,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昙怔怔站在那里,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高喊:“冷殇,你若负了她,就别拦着我带她走。”
雨幕中,白sè的身影僵直了一下,很快又融入在水汽中。
雨依旧下着。
那一夜,安王卧房里的灯亮了一夜,时不是传来落子的声音,第二天,却神轻气爽的出现在众人眼前,前来传话的王总管不由暗暗纳闷。
宫里都在为册妃的大典忙着,风华殿里却看不到半丝喜庆,仿佛与里面的人无关一般。
皇帝下了朝总会过来,母女俩淡淡的行礼,面无表情的杵着,皇帝却也好脾气的很,既不发火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坐一会,然后离开。
过了几ri,皇帝兴致大好,晚上召了家宴,参席的有几个得宠的妃子和众皇子,自然还有柳师师母女,唯一奇怪的是,说是家宴,昙却出现在了那里。不知情的只道是新封公主的驸马,只是,知情的几个皇子却是脸sè大变。
昙笑吟吟的坐在子矜身边,坦然地接受大家的古怪目光。
“丫头,吃点菜。”
昙毫无顾忌的夹了菜放到子矜碗中,别人规规矩矩的等皇帝先动筷,他也不管什么礼数,只眼着俊目眼巴巴地看着子矜吃进去。
宸妃皱眉看着,柳师师则面无表情,其他的妃子也是窃窃私语。
烈王冷冷的看了昙一眼,埋着头喝闷酒,九王爷只望着眼前的杯水微微失神。安王脸sè却还平静,面无波动。
一时,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皇帝淡淡扫了一眼众人,拿起筷温和开口:“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规矩,动筷吧。”
这时,丝竹响起,桌上琳琅满目,sè香俱全。
十皇子年纪最小,又是活泼好动的xing子,大家纷纷拿他逗乐,一时,席上气氛还算活跃。
按规矩,子矜本该向在座的众人敬酒,碍于有孕在身,皇帝让昙代替,这种明显的暗示已经不言而喻。
昙的脸上笑容依旧,一一的敬了,笑容纯净的像是哪一家的翩翩公子哥。
席到一半,子矜称身体不适,起身告辞,皇帝倒也没有拦她。
烈王皱了皱眉,正要起身,昙已经端了酒杯走过去,他笑吟吟的望他:“四王爷这是要去哪?”
“闪开。”
烈王皱起俊眉冷冷的低喝,抬手想绕过去,昙轻轻迈了一步拦住他,笑道:“在下和王爷这久未见,对王爷很是相信。”
烈王脸sè一黑,语气愈加不耐烦:“让开!”
昙笑得愈加厉害,抬手攀了烈王的肩,低声轻笑:“你这个做哥哥的真是不懂爱护妹子,丫头身体不舒服,你去烦她做什么?”
烈王的脸猛然下沉,顿时对他横眉冷对,咬牙切齿的道:“你小子给本王听好了,本王不认这个妹子。”
“好,好。”
昙敷衍的摆手,向他举杯:“王爷请!”
席仍在继续,众皇子们轮流敬酒,禄王看着身边空空的位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外面灯火阑珊。
雨后空气异常清新,带着淡淡的泥土清香,葱郁的新绿纷纷从枝丫里冒出来,水珠莹莹。
枝干交错外,一个青sè的身影静静而立。
“子矜……”
暗影里,白sè的身影缓缓走出,花香浓郁,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语凝噎。
她回眸看他,红唇微颤。
他走近她,抬手去拂她颊边发丝,子矜不由微微一闪,见安王错讹看她,她低下眼帘笑道:“这可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么。”
“傻瓜!”
他终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怜惜地将她拥进怀中,低首在她额上轻吻:“我说过的,我冷殇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怎会弃你而去,兄长也好,妹妹也好,即使是真的,我也要让它变成假的。”+
抬眸,他的眼眸如星辰般灿烂。
子矜不由安心的笑起来。
她的肩清瘦纤细,握在手中,心会微微的疼,安王禁不住嘱咐:“多吃些,一定要将我的娘子和孩儿喂得胖胖的。”
子矜有些心酸,只静静拥着他闭目不语。
风轻轻的吹着。
安王低头看她,她的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只是委屈了你和孩子,以后免不了偷偷摸摸。”
他笑着说着,眼眸中却散发着某种异样神采,似乎,从懂事起,他便没有做过这种事了,他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做父亲的时候会孩子般的叛逆一把。
子矜也禁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