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此次为了乡试而开得府试成绩公布,张贴在府衙正门口的墙壁上,各县来的学子纷纷拥来看结果。
被取中的兴高采烈,落选的摇头叹气,有些恃才傲物的在府衙门口就拽酸文直叹天道不公,被人提醒现在正是在府衙之外时,便色厉内荏地道:“若知府有眼,缘何让吾名落孙山??”
府衙门口的护卫对此嗤之以鼻,前任知府暂且不提,这任知府人品才学他们有目共睹,哪里轮到这些人胡说八道?!还不等他们开口驳斥,府衙正门口走出几个人,正是两位学政及安汀。听到此话,鲁学政哼了一声道:“怎么,谁对本官审卷有疑问?上前来讲!”
诸学子识得两位学政,知道他们手掌科考大权,就连最桀骜的学子也不敢做声,一时间犹如鸟兽般散去。
鲁学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想说什么,看看眼下的位置,又咽了回去。
安汀便只当没看见,笑着在前面带路,实际上带路也只是个形式,马匹早牵至府衙门口,被喂养得精神饱满的两匹杂色马抖着耳朵,不住地小步踏地,看来等不及要出发了。
两位学政接过小厮递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安汀也踩着马镫骑上了枣红马,三人不紧不慢地骑马往城外走去。
审完考卷,鲁学政与苏学政就向安汀告辞,宜州是她们审卷的最后一处,既然事情办完,今日一早两人就启程准备回总督府复命,开始着手准备乡试一事。
安汀本想挽留两人再休憩几日,不过两人归心甚矣,只好备了两份薄礼,今日一早就将两名学政送出城。
站在城门外,苏学政不无遗憾地告诫安汀:“此次宜州学子取中人数为我们两个经过诸府中最差,但教化之功非年久不可见成效,切莫揠苗助长,反而事倍功半。”
鲁学政也跟着说:“过了明年的会试,又要新开童生试取秀才,务必从严选录,以正文风,几年下来,便有成效。”
两人说的都是经验之谈,安汀点头称是。
各府于小乡试里取中人数不定,只有个总体限度,有府人才济济,取中的人数偏多,如宜州这般成绩不佳的,取中的就少,相比起前几年,今年被取中的人数还要多些,这其中的好意,安汀自然是要领的。
送走两位学政,安汀返回府衙。
自上次召集各县教授们前来一见之后,她在心里有了底,只是如鲁学政所言,教化非一日之功,须细水长流才是。况且,以她一人之力,难敌大环境的影响,她只能另辟它径。
时间进入六月,目前最关紧的是早稻即将成熟收割。又到了农忙时节,安汀带着书吏外出查看时,稻田里果粒累累,显然是个丰年。
今年的天气果如预料一般,自四月起天干气燥,降雨稀少,比起风调雨顺的年头,雨水不知少了多少。万幸打了水井,立了水车,灌溉跟得上,稻子没有受旱,即便有些灌溉不易的田地里收成不佳,总体上的收成却是比往年好多了。府内七个知县月中来汇报时,俱是满脸庆幸,以及喜色,纷纷向安汀报告好消息。
农田丰收,税赋收得也容易,不至于被百姓们背后戳脊梁骨。
周令是最认真的,她细细的将壶阳的情况禀报了一番之后,又说:“大人命下官推广的肥田之法,据查,本县有十之三四使用新肥,下官取百亩施肥的稻田与直接使用人畜粪便的稻田相比,收成增了一倍,与未施肥的稻田相比,增加了两倍不止,可见此法效用极佳。百姓们欢欣鼓舞,竞相仿效,料想今年的晚稻收成也比往年更佳。”
旁的知县听闻,也连忙附和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今年全赖知府大人指点。”
安汀笑道:“也多亏诸位辛苦督促才能有此成果,等到年末总督问政,本府必为诸位请功。晚稻播种一事,诸位也要多费心。”
众知县齐声应喏。
宜州气候适宜种植两季稻,早稻收完之后,抢种晚稻,知县们督促耕种,鼓励开垦荒地种些杂粮,农户们忙得不可开交,脸上却挂着喜色。
与此相比,安汀从邸报上看到的,就不算是好消息了。
今年旱灾范围广,南方尚好点儿,北方就不那么好说了,不过,各地有各地的主官,再说东陵朝设有长平仓,若天旱得无收成,动用长平仓中的储备粮亦可过上几年。
另外,京城之中的彻查竟还没有结束,又有不少官员更迭,邸报上没写原因,不过涉及范围大,其中或许有别的内情也不得而知。
放下邸报,安汀心里有些庆幸,被女帝指派出来远离京城倒也及时,权力斗争难免波及众多,也不知这次是怎么个斗法,眼下即便是在翰林院,怕也不得安生。
不过也有好的消息。
杜问通过驿站传信过来,称在南和县的任职很称心,若有暇,一定要做次东道主。另,她当初送给她的玉米种子已被种下,想来今年收获之后会有不少,盼望能早日推及南和县。
至九月,傅昭来信,称安汀拜托她的事有了眉目,有一位名士对前往宜州开馆有些意动,入冬时便能到达宜州,至于能不能留下她,就要看安汀的了。
这消息让安汀心情大好。
傅昭所说的名士,安汀也有耳闻,她名王荀,字旬之,若东陵朝的学子们有偶像的话,这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偶像级人物。
王荀是永光二十七年的进士,前任女帝的最后一任门生,琴棋书画俱佳,诗作也广为流传,年纪轻轻参加科举,一路连中三元,弱冠之年就作为状元骑马游街,当时名声人尽皆知。
她为人处世公正,官至知府,永正六年因母亲去世,回家丁忧之后,又逢父丧,接连失去父母之后,丁忧中索性辞官,在家乡开了家书院任山长,几十年间教出的学生中也屡出才子,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要进她开的书院。
傅昭能说动这位,也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安汀合上书信,心想:若回京,定要好好谢谢她才是。
信到得快,那位名士却来得缓慢,快入冬,她的马车才晃晃悠悠到了宜州府,也并没有直接到宜州府衙,而是在各县里溜达,若不是安汀通知各位知县留心,说不定还不知道她早就到了。
得到流南知县传来的消息,安汀匆忙前往流南县去迎接。
流南知县在城门口候着,等安汀一到,就把她带到王荀在的地方。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并没有在城里歇脚,而是停在田间地头间,也不知道这流南知县怎么找到的。
王荀精神矍铄,发丝乌黑,面色红润无多少皱纹,笑声朗朗,让人看不出来已经过了天命之年。安汀到的时候,她正与身旁侍立的人说话,那四名青年神色专注,频频点头,看上去像是她的学生。
等安汀走得近了,听到王荀正说起水车:“……诗曰‘种种田器中,众美独车擅……陂渠虽隔绝,流水足怜羡’,可见其妙。”她抬头看到安汀,停下不说,笑着等安汀上前见礼之后,也拱手道:“草民见过知府大人。”
虽自称草民,毕竟曾为官十几年,又任山长二十多年,浑身气势不俗。
安汀摆手道:“岂敢岂敢,先生唤我字便可。不知先生何时来的宜州,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王荀笑道:”我与学生随意走走,哪里用得着人迎接。况且,不到此地,怎么知道安知府如此精于农事?沿途数十州府,数宜州今年收成最好,听说还有可增产的制肥办法,不知安知府怎么得来的?”
“说来也巧,我曾买到过一本旧书,书上……”这旧书安汀自然是看过的,只是并非是在这里,她笑着伸手,邀请几人回县城里细谈。
王荀该看的也看过了,欣然接受安汀的邀请,带着四名学生去了流南县城。
流南知县陆海早就定好了酒楼,在前面带路,将安汀几人领到了地方。招待了一番酒席之后,安汀邀请她去宜州府城住,王荀笑道:“不急,我带她们出来正想看看民生,晚几日再去也不迟。安知府暂先忙公事,再过几日我便去拜访你。”
安汀无奈,只好吩咐流南知县好好照顾几人。
待她离开,王荀的学生许绍开口,她正年轻,因自幼跟随名师,对旁人颇看不上眼,此时道:“据说这宜州知府不过弱冠之年就中了进士,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吕光宗呵呵笑着说:“别这么说,安知府怎么说也是一府主官,政绩也不错……”
许绍哼了一声:“她不过有些时运,正逢官位空缺,再加上娶了个好夫郎罢了。若说政绩,这打井立水车,农桑之事难道不是应该做的么?”
“话不能这么说,沿途……”吕光宗继续笑呵呵地与许绍辩。
何信与韦茗两人面面相觑,并不插话,两人默契地在一旁聊起来别的事。
王荀叹了口气,止住两人的争论,先训斥了许绍一番,又敲打了下吕光宗,眼看时间不早了,吩咐四个人去休息。许绍虽眼神还带着些不服气,但和其他三人一起乖乖的告辞。
这番争论安汀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回到宜州府安排了一下,静候五个人到来。
名人说话一诺千金,没过几日,王荀果然带着学生出现在府衙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