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位于宜州城西,与车船来往频繁的商业区离得远,环境清幽,树木葱葱,又无叫卖声扰耳,正适宜念书。
王荀虽精神矍铄,毕竟已经年过天命,何况一人难以支撑整个学院,在书院起建时就发信给闲暇中的学生们,有愿意来做先生的,一路上晃悠悠地前来宜州。等到书院建成之后,已有十来个人,足够撑得起学院的教师队伍。
安汀与她们一一聊了聊,感觉十分满意。
王荀教出来的学生,不管文才高低,很重要一点儿在于贴近生活,并不是一味的苦读书,正如之前她带着许绍等人在县里的农田里实地查看水车等,学生们在实务上也不是一窍不通,安汀想要的就是这么一种人。
不过,一府的教化也不是指望立个书院就能解决的,除了建成学院之外,安汀还命府衙的教授们前往各个书院视察,以正学风。又在宣州府的三个学院里设了奖学金制度,若能在书院里名列前茅,便可得到奖学金或者藏书阁中的珍品书籍数本。若是家境贫困,也可申请勤工俭学,替县衙或者府衙里做些文书工作赚取学费。
去年又逢会试年,一府举子赶赴京城参加会试。四月里,会试落下尾声,取中二百名进士,宜州并无一人。虽说满东陵一百五十多府,不可能平均每府一个,不过这成绩相对于宜州的繁华景象也着实惨淡了点儿。
年底前往总督府拜见上官时,郑总督提及会试成绩,再之前的府试乡试,也免不了提点她两句。虽不至于面红耳赤,终归脸皮薄还是听了略尴尬。
好在农桑、赋税等等方面俱是优等,这两样成果比起教化来的直接了当,比起道内其他数府都强,总算给安汀挽回了些面子。
至今年,有了两年的任职经验,对于日常的政务安汀已经十分娴熟,她开始腾出手,准备做些别的。
首先想要做的就是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宣传口号以前对安汀来说很虚,到了东陵朝之后,因商税低廉,修路修得好,其实对于一府税赋没多少帮助,但,在这个无法做好马车减震情况的古代,道路平坦确实十分必须。
修路最好莫过于水泥,对安汀来说,二十一世纪的环境始终是她不喜欢的一点,她喜欢自然生长的植被,喜欢苔痕上阶绿的意境,对于水泥糊成的光秃秃地面,实在没多少爱好。这么想来,她提前做出了水泥……是不是就等于提前破坏了环境?
不过,因噎废食之类,最要不得。有水泥在,道路修得平坦,无论是经商还是探亲,行路方便得多。修宅子可以用青石或者青砖铺地,下雨也不会才到泥水,可若是全府路面都用这些,那修路的费用就是天文数字,算下来,还是水泥更实惠些。
宁矩与侯昆对她的这点建议并没有多少热情,为了劝说两人,安汀在水泥制成之后,还请两人一起去实验成果。
安汀找来了块空地,厚厚得涂了一层。正值夏日,半日就干得差不多。等彻底干了之后,命人试试坚固程度。只能说,再次的水泥,也比砖头更坚固。
侯昆对此两眼放光,她首先想到的是:“若以此物修宅子,岂不是方便许多?”
她出身农家,稻草和泥建成的房屋住了不知多少年,对年头久会掉土甚至成为多肢虫巢穴的土墙记忆尤深。面对这种烧出来的东西,直接就想到了盖房子。
宁矩倒有不同的意见,她引经据典,把安汀批评了一顿,说她劳民伤财。末了还说,若有闲暇,倒不如去多巡视巡视书院,说:“府试之后,一府学子,落第者不知凡几,平生不少怨怼,何不早日巡视一番,劝导几句?”
安汀被训得灰头土脸,转头看到侯昆幸灾乐祸的神色,见她看过来,也不收起。
三人相处两三年,对彼此的脾性也了解不少,宁矩的倔脾气到什么时候也没变,而安汀脾气温和,两名下属正事上严肃,私下里却也敢对她直言不逊,只要言之有物,就不用担心被恼羞成怒而斥责。
安汀原想于每年徭役时,一点点修,先修城内的主道,慢慢向外扩展。只是宁矩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索性把这方子写在信里,送去给京城。水泥方子通过信传到京城之后不多久,由驿站加急送来了回信。
以往都是傅昭回信,这次却是傅瑾,她在信上说:“……帝得知此方,喜悦非常,有了此物,边关的城墙又可坚固几倍。”
以往城墙为求坚固,往往要混合鸡蛋、糯米、豆类等物,收集不易又价格昂贵。如今只需勘测地形,修建烧窑即可。只是作为重要物资,必须派妥帖人去做。
又说:“此方需慎藏,不可轻易泄露。日后若有诸如此类妙法,需妥帖来报……”信中详细说了如何通过驿站递送重要信件的方法,着实让她大开眼界,鸡毛信之类也不过如此了。
信有三页,头两页嘱咐了安汀之后,第三页全是问候安汀三人的,安汀细细读了一遍,不由得十分感叹。旧年里在京城,与傅瑾话不多,倒没发现她竟是如此感情充沛的人,若不是她的字里风格太甚很难模仿,她还真以为是谁模仿了傅瑾的字。
她拿着信,出了前堂,去后院里找傅景。
刚进了后院的垂花拱门,就看到安翊可怜兮兮地站在墙角,背贴着墙,天气热,把她的小脸晒得通红,见了安汀,乖乖地叫了声娘亲,那声音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还眨巴眨巴黑溜溜的眼睛,配上她一张精致的脸,换做旁人,心都要融化了。
安汀一看便知,肯定是安翊又惹了什么祸,才被这么罚,况且旁边还有赤丹、雪皎两位傅景身边的二等侍在守着。
她朝安翊那边走去,见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两名二等侍也屈身见礼,接着脚下一转,拐了个弯去了堂屋,身后传来安翊假假的装哭声,她丝毫不为所动。
安翊自小被娇养,幼儿时期常被安汀带进空间里泡澡,略大点儿了之后虽说安汀没敢再往空间里带,但空间里种养出来的水果也好,稻米也好,都没少吃,身体养的倍儿棒,脑子也聪明。到了宜州府之后,她既是上官的女儿,又顶着县主的身份,旁的人只会供着她哄着她,哪个也不敢惹她,于是,三四岁的安翊着实让安汀和傅景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熊孩子。
傅景在堂屋里坐着,端着一碗冰酸奶吃,那股清甜冰凉的味儿传过来,让在前堂忙碌了许久的安汀也不由得心动。她吩咐也给她上一碗之后,指了指外面那个知道装哭没用,蔫蔫儿地继续站墙角的小家伙问:“她又闯什么祸了?”
“她把墙角的平安缸砸了。”傅景放下碗,无奈地道,只是嘴角上的那抹酸奶印儿,破坏了他脸上的严肃,安汀忍着笑意,伸手帮他擦去,见傅景愣过之后恍然大悟随即又要脸红,连忙问:“她砸平安缸做什么?”
那平安缸是在墙角储水的大陶缸,养了些荷花,防着哪里失火用的,怎么招惹到了安翊??安汀百思不得其解。
提起这个,傅景瞪了安汀一眼,颇有些怨念:“还不是因为你给她讲的故事?什么海里的小王子,戴红帽的小姑娘,她前几日听了司马光砸缸,今日振振有词说平安缸危险,不能留……”
安汀只能呵呵呵了。
她把书信递给傅景,见他低头看信,问旁边的侍从:“翊儿站在那里多久了?”
闻言,傅景抬头,严肃地看着安汀,安汀立刻投降,埋头吃酸奶不再提。关于管教安翊这件事上,她还没有傅景坚决,如今只好在心里默默地给安翊打气,再怎么说,她也是被灵气浸润过的人,这么点儿太阳根本不算啥。
看完信,傅景神色有些低落。
在宜州已经三年了,三年未见亲人,他心中也十分想念,安汀停下吃酸奶的动作,想了想,提议道:“今年入秋,不如你带安翊回京,岳父岳母也有几年没见到安翊了,正好也让安翊见见两位老人家,免得日后见了不认识。”
傅景看着安汀,又摇头道:“这样的话,年节时岂不是只有你一人?”
“不过半年时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安汀安慰他道,“我是一府主官,不能轻易离开宜州,你们正好去京城,替我表表孝心。”
傅景颇有些心动,但还有些犹豫,他说:“我再想想。”
放下书信,他看了看安翊,毕竟也不舍得,招手让她进来,安翊急匆匆地冲进来,摆着手为自己扇风:“好热好热。”
安汀看着她额头上一滴汗也没有,心道:骗人!
傅景却信以为真,命人为她也端了一碗酸奶,安翊扑进他怀里撒娇卖萌,总算把今日的事儿给糊弄了过去。
想起安汀刚才的提议,傅景问起安翊要不要去京城,安翊先撒娇说不舍得离开母亲,而后扭扭捏捏地问:“去了京城,我会不会收到好多礼物?”听说可以,顿时一蹦三尺高,笑着要去。
安汀以手扶额,真不知道安翊这么个财迷性格是怎么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