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四五个月时间,宜州城的百姓习惯了城里多了家粮店,价格实惠不说,米面滋味真是美味极了,不用配菜都能空口吃上两碗饭。
最近流行的笑话是,有家主夫难得买肉做一顿好菜,谁知饭桌上各个埋头干吃饭,吃完之后抢着去盛了第二碗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始吃菜。家中小的吃得慢,眼睁睁看着锅中饭不多,急得直冒汗,直接碗一放,端起锅坐在桌边吃。
饶是吃得多,在米粮上耗得钱也不算多,吃饱了,力气足,一整天都精神充沛,原本躺在床上的老人,也有劲儿能撑着拐杖在院子里溜达了。
虽然晚稻依然欠收,今年整年的收成都不佳,可诚信粮铺说不提价果真没提价,临近入冬,若是从村里来买粮的,只要报上村子、姓名,等店铺里的衙役们翻看户籍本确认之后,每户人家还可以按人口一人免费领上一斗米。
今年是灾年,知府上奏朝廷,免了今年的赋税,又有这个大实惠,百姓们个个感激非常,多的是携家带口去府衙门前磕头的人家。
与此相比,城里的那几家粮店,日子就不好过了。
一贯七百钱的粮价,足以让普通百姓摸着钱袋子摇头叹气,有了诚信粮铺,谁还去买那几家的米?!偏偏这几家刚开始梗着脖子不降价,眼看着收益越来越惨淡,扭扭捏捏降一点儿,可还是便宜不到哪里去,自然也无人问津。
尤其是,这几家还想使些诡计,想伪装成大粮商,要高价买诚信粮铺的所有米粮;又是污蔑诚信粮铺里的粮米都是霉米裹了石蜡,抑或是偷偷丢死老鼠到粮仓里……见都没起效果,还想连夜纵火,被店里的伙计扭送到了府衙,才供认出背后的指使者。
自此之后,百姓们怒火冲天,遇到葛家粮铺,都忍不住要啐一口。
葛家的粮店不到半年,就衰败得厉害,虽说底蕴还在,可近半年来的惨淡收入,足让整个葛家上下奴仆随着葛当家的脸色越发噤若寒蝉。其他几家跟着葛家的步调,也着实倒了大霉。
有了粮店这个前例在,旁的行业再也不肯出头,做那个被杀了儆猴的鸡,在全东陵朝上下物价上涨的情况下,宜州万事平稳,连带着周围几个府都安安稳稳的。
最近,南家那几家,无力抵抗之后很快就把粮价降了下来,与诚信粮铺的粮价一致,只可惜吃惯了诚信粮铺的优质米,几家店铺里就算还有老主顾光顾,也寥寥无几。
即将过年时,南家等几家托了徐琳做说客,前去府衙拜访知府安汀。
再次来到宜州府衙,徐琳的心里感慨万千。
今日休沐,安汀呆在后院里,她随着下人一路经过了残荷的池塘,到了府衙后面的东侧院,这是安汀日常待客的地方。冬日里烧着地龙,下人挑开帘子,顿时一股暖意流泻出来,她步入屋里,发现安汀正靠在软榻上,神色和往常没多少区别,把玩着一匣子红色的珊瑚珠。
匣子内层铺了数层素白色丝绸,衬得珊瑚珠的暗红色泽更是明显。整匣子的珊瑚珠如莲子般大小一致,圆滚光滑,质地莹润,光泽明净无瑕疵,一看便知是上品。饶是如此,安汀还挑挑拣拣,对着从玻璃窗透过来的阳光比对半天。
徐琳和安汀打了声招呼,安汀专注地看着珊瑚珠,随口说了句让她先坐,她眼神飘向徐琳的身后,心中却是了然,“这位是?”
“我小女儿徐诸。”徐琳笑道,“快来,见过云泽阿姨。”
徐诸一进门就自发自动地坐下,闻言,笑嘻嘻地道:“我是徐诸,听说云泽阿姨你这里的点心极为好吃,能尝尝么?”
徐琳额角直跳,满头的黑线:“抱歉,管教不严……”
“这有什么?诸儿个性率真,很是难得。难得来一次,去找翊儿玩吧。”安汀摆摆手,流光笑着迎上徐诸,屈身请她去别处。徐诸看了看徐琳,见她点头,便好奇地跟着流光走了。
“咱们之间无需客气,你自便,等我忙完咱们再聊。”安汀比了比手里的东西,徐琳忙道,“无妨无妨。”
茶香随着袅袅白烟扑鼻而来,徐琳心里揣着事,喝了一口,静静地等着安汀忙完。
却见安汀挑挑拣拣一番,凑足了十八颗珊瑚珠。而后,随手从软塌边的桌子上取了把细小的刻刀,左手拈了颗珊瑚珠,右手执刀,手腕微动,下刀毫不迟疑,竟是直接对珊瑚珠刻了起来。
徐琳不由得目瞪口呆——就算她没见过手艺人干活,可安汀就这么随意对待从南疆千里迢迢运来的价值不菲的珊瑚珠???
她张口想说什么,又怕一出声反倒让安汀出错,因此心中百般挣扎。安汀的动作很快,半刻钟就放下手中的珊瑚珠,又拿了另一颗,眼见她这么速度,徐琳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上前拿起那颗珊瑚珠……然后怔住了。
她手中这颗红色的珊瑚珠,刀刻的痕迹还很明显,然而却是含苞待放的红莲形状,外层紧贴着的薄而平展的花瓣,内层密密麻麻蜷曲着的小花瓣,都丝丝分明。
徐琳捏着那颗珊瑚珠站在一旁,直楞楞得看着安汀头也不抬得忙着手里的活儿,连下人什么时候从她手中拿走了那颗珊瑚珠,也都没在意。
丝毫没受旁人的影响,安汀越雕越快,不到半个时辰雕琢了十数颗红莲状珊瑚珠,之后,又捡了块儿白玉边角料,雕了一截嫩生生的藕节。最妙的是,那白玉藕节亦只有莲子大小,却连藕中的孔洞也齐备,单单拿在手里,就让人爱不释手。
早有下人在旁候着,随她雕完一粒就拿起砂纸细细打磨,磨去刀锋带出的棱角,直至珊瑚珠及白玉上的线条柔和流畅,划过皮肤只觉得温润有余。
这些暗红色的莲花状珊瑚珠被安汀理出了顺序,用几股编成一股的似银非银的半透明丝线串联起来,而后,用那段白玉雕成的藕节连接两边,整串珠子的色泽对此起来,更显得珊瑚莲花红艳,白玉藕节莹润,再配上两颗碧绿的翡翠珠,色泽极为好看。从含苞待放到盛放再到半凋零莲蓬隐现,仿若一朵莲花的各个美丽时刻都凝固在了手腕上。
等珠串成形,徐琳才发觉自己已经站了良久,她活动了下手脚,深呼吸了一下。
她知道安汀诗书画三绝,好不容易得到的那幅画就是明证,却不知道她竟连雕刻都精通得很,还有什么能难得到她的么?
安汀把玩了一会儿这串红莲珊瑚手串,收了起来,笑道:“翊儿前日见她父亲手上的牡丹手串了,催着我也要一串,今日正好给她做成了,免得再小尾巴似的跟着,倒是让你等得太久了。”
徐琳笑道:“有什么关紧的?正好让我欣赏了一番你精湛的技艺。真想不到你手这么巧。”
安汀笑了笑,心下了然地问:“你今日来,想必是受人之托。”
徐琳苦笑道:“瞒不过你的眼,南家那几家托我来做个说客,请你高抬贵手,放她们一马。日后她们再不敢了。”
安汀淡淡地道:“有什么放一马不放一马的,经商之事,我不太懂,只知道‘宁求无妄之定,不求非分之富’的道理,想必她们比我懂得更多。都是生意场上的前辈,我哪有资格高抬贵手?!”
这样的答复显然不能让南家等那些人心安,徐琳有心多替她们说几句话,正在斟酌说辞,徐诸蹦跶哒地从门外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个木匣子。
进门之后她还记得向安汀见个礼,之后,就扑到徐琳怀里,举着木匣子兴奋地道:“娘亲,翊姐姐送我的礼物,好漂亮。”
徐琳接手过来打开,从里面拿出八个黄花梨木雕,黄花梨木色泽柔和,一指厚的圆形底座,其上立着姿态各异的飞天,身披如花般鲜嫩色泽的锦帛,体态轻盈,婀娜多姿,巧笑嫣然,或反手弹琵琶,或吹奏箫笛,或手执古琴,神情不一,仿佛边弹奏乐曲边曼妙地舞动,栩栩如生。
光看雕工,已经是技艺纯属的大师之作,可是联想到刚才安汀做的手串,徐琳不能不想太多,只是随后见安汀笑嘻嘻地进门来,神色并无不快,她放下心来,心道:回到家,一定要好好收拾起来。
和徐诸进来的安翊带上那串红珊瑚手串,美滋滋地看了半天,跑去让傅景看去了。徐琳带徐诸来,只是想和安汀拉拉关系,可她现在在场,徐琳反而不好再和安汀说事,于是,带着她蹭了顿午饭,就回家了。
见徐琳这个中人无能为力,南家和其他几家只好自力更生,直接递送了请帖,请安汀赏光赴宴。
几乎是曾经情况的反转,几位商家想请安汀放个准话,或是收了诚信粮铺,或是提点儿价格,让她们的生意有点活路,安汀的态度却模棱两可,并不做什么保证。
有脑子灵光的,上门拜访葛家,想拉着葛裕一起去投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