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安汀下棋是虚的,傅瑾的重点是要给安汀讲一下最近朝中的局势。安汀在外地多年,虽说有邸报能了解官员的调任情况,毕竟没有在京城直面事件前后来得清晰明了。
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顺天府尹一职干系重大,陛下召你回来,是为了能在这个位置上摆上个信得过的人,莫掺和太女之争,不理会闲杂事,方是稳妥之道。”
傅瑾提点安汀,见她点头,忍不住叹道,“再晚两年回来,避过这一场争斗,才是最好,如今顺天府尹、九门提督等看似风光无比,实则犹如架在火上烤一般。既然形势逼人坐到这个位子上,凡事多思多想,总不会是坏事。”
安汀郑重地应了一声。
这盘棋两人下得心不在焉,结束得很快,傅瑾看了看棋盘,默默地算了下子,干咳了声,道:“他们一时半会儿聊不完,咱们再下一盘。”
正事说完,两人再下棋时精神专注,棋局行之中盘,傅瑾便将安汀的大龙屠了,安汀投子认输,傅瑾哈哈一笑,道:“云泽的棋艺果然长进不少,比起当年,锐意强了许多,看来这主官做得有效果。”
安汀笑道:“弈棋高手王荀先生在宜州,时常来找我切磋,受了许多指点。”
傅瑾听说是王荀,顿时肃然起敬,不过她对于王荀的态度仅限于棋艺上,旁的诗书才艺就无动于衷了。
两人下完这盘棋,天色已经不早,下人奉命来唤傅瑾她们去用餐,临出门时,傅瑾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叮嘱安汀道:“刚才我们说的,莫在你父亲面前表现出来。他毕竟是陛下的兄长,眼见侄女们争斗不休,心里难受的很。”
安汀点头,心里感叹:不管当年傅瑾在战场上如何铁血,对永乐宫主倒是始终如一,在这个时空真正少见。
今日家中傅昭等人有事在外,因安汀在,永乐宫主让她们的夫郎都在自己的小院里用饭,不必来请安,餐桌上只有傅瑾她们五个人,许是心疼安汀她们一路上颠簸,叫上来的菜俱是她们三个爱吃的菜。
开饭不久,老封君宁氏派人给她们加了两道菜,他已年迈,寻常不在外面吃饭,小院里另开了一个厨房单做她能吃的软烂食物,大厨是特意请来的,极擅长清淡养生的药膳,送来的这两道菜都是药膳,跟来的下人还一本一眼地传了老封君的话:“……多吃些补补身体,早日再生养两个,家里热热闹闹的才好。”
安汀看看傅景,两人俱是一般尴尬。倒是安翊很开心,叫道:“爹爹,我想再要个妹妹,那样我俩就可以一起玩了。”
永乐宫主乐得直夸安翊:“好,好。”
他对着安汀和傅景两人说:“老夫郎说得对,多生养几个又不是养不起,日后翊儿长大了,也有个搭把手的人。”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见状,傅瑾插话道:“云泽,汤还热着,快喝吧。”
安汀只好应了声是,对着下人盛好端来的补汤,心里一大群羊驼奔腾而过。
吃过饭,安汀三人去老封君的院子里,拜见这位长辈。
虽说已经有八十多岁了,宁氏依然吐字清晰,笑起来中气十足,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因此不爱四处走动。人年龄越大,越是像小孩子一样,他拉着安汀和傅景的手,让两人保证赶快再生几个孩子,听到保证的话,顿时笑得满脸喜色,仿佛明日就能抱上曾孙一般。
当天晚上,安汀和傅景两人亲身体会到了补汤的厉害,也体会到了老人抱曾孙的心切。也不知放了多少好料,让人浑身热燥,整夜都无法安睡。好在安翊年纪大了,早就不与两人同睡,要不然……
次日,难得傅景没有早起锻炼,养成习惯了的安翊啪啪啪地在拍着门,叫道:“爹爹爹爹,快起床陪我练箭啊……”还夹杂着流光等人焦急的劝说声,奈何这丫头从小主意正,对于坚持的事情从来不肯轻易放弃。
安汀本欲打发安翊自己去练,傅景阻止了她,揉揉酸疼的大腿和腰,勉强穿好了衣服,一开门,安翊就扑了上来,让傅景身形一晃,他差点没接住安翊。
见安汀瞪她,安翊迅速地从傅景身上下来,还没站稳,就拉着傅景往外面走,边走边碎碎念:“爹爹你怎么可以赖床?夫子说了业精于勤荒于嬉,爹爹你也不能偷懒……”
傅景边偷偷地揉腰,边无奈地听她絮叨,冷不防被安翊看到他的动作,忍不住好奇地问:“爹爹你是先锻炼过了么?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下人们低着头,双肩耸动。
闻言,傅景耳朵尖都发红了,竟不知道说什么。安汀岔开话题,道:“少快去练箭,早点练完早点吃饭,翊儿你早上想吃什么?”
“我要吃龙眼竹笋包,要牛肉馅儿的小馄饨,还要……”安翊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样样地点起菜来。看她认真思考的小模样,安汀深深地觉得,或许她日后会走上武官的道路也说不定。
吃过早饭,告别傅景和安翊,安汀去顺天府衙门上任。
有了宜州的六年知府经历,安汀对于顺天府的事务驾熟就轻,做的都是知府的事,只不过因地理缘故,有些特殊的行事章程罢了。这一点看看历年的行事历,就能摸清。
顺天府尹的历任者中,安汀最为年轻,有些资历深的老人言谈之间难免看不上她,这点很正常,当年她初次到宜州,宁矩的态度不也是如此?对于如何收服这群人,安汀并不担心。除此之外,有两位约莫有些背景,看上去格外地傲气,安汀暗暗把两人的名字记下,在心里留了个底。
散衙之后,吃了惯例有的接风宴,安汀回到家时,白果送来了徐英的请帖,随贴还附上了当年借安汀的银钱,连利息也都算上了。
徐英约她的地方是春和楼,两日后,等散了衙,安汀赶到春和楼时,徐英已经在雅间里候着了,一看见她,就笑道:“云泽,这么多年了,你竟一点儿也没变。”
六年的时间过去了,徐英倒是变得很明显,额头上多出了几道皱纹,浑身的气质却没什么大的变化,等小二上茶的时候,徐英说:“当年借你的钱,谁知你一去宜州那么多年,我上门交还给你管家,她还不收,只好等你回来。”
这点白果说过,她还以为安汀会不需要徐英还,才自作主张。殊不知,对于徐英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最不会欠人人情。安汀取出保存完好的欠条,交给徐英,打趣道:“白赚了你这么多年的利息。”
打趣了这么两句,两人相视一笑,几年没见的疏离感顿时消失殆尽。
徐英这么多年一直呆在户部,现如今已经升至正五品户部郎中,见安汀恭喜她,笑了笑说:“都是托某些人的福。”至于是哪些人,只看这些年六部的人手更换频率就知道了。
她与徐英默契地不提京中那一团糟心事,只聊了聊这五六年来各自的发展情况。安汀这五六年来一直在宜州,所说的多是日常发生的趣事,徐英听得出神,直叹外任果然开阔眼界,她也拿朝中的变化以及家中的琐事来说。
徐英家老老少少都在京城,一晃这么多年,徐英升职,俸禄增加,再加上她的夫郎也趁着闲暇做了些小本生意,一家人的生计总算没有当年那么艰难,提到这个,徐英又谢了安汀一番:“还是当年借你的银钱拿去当本钱,才慢慢好起来。”
吃过饭,临告别之前,徐英又取出一张请帖,笑道:“今日见你赏光来赴宴,才敢拿出来当面给你。”
安汀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喜帖,贴上的女方名为徐离,正是徐英的长女,屈指算算,今年约莫有十八岁了。想当年她与徐英刚认识时,徐离还是个黄毛丫头,如今却要成亲了,时间过得真快。
安汀道了声恭喜,笑着说:“没想到我回来得正巧,正好赶上喝喜酒。”
她正计算着时间,又听徐英笑道:“对方是韩林院学士贺泉之子,贺家家风极正,贺泉为人老成持重,是门好亲事。”
她点出这一点除了夸未来的亲家之外,重点是让安汀放心,也表明了自己不掺和立储一事的态度。安汀本来没有想那么多,见她这么郑重,也笑着承诺当日若无紧急之事,一定会去。
等两人分开,安汀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叹。
徐英是谨慎的人不假,两人的交情也没有褪色,只是,单单今天她点出对方身家背景,强调对方家风极正这点,足以让安汀感受到京城最近的风声鹤唳,也让她的精神再绷紧一点儿。
顺天府尹这个烫手山芋,看来也不是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