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坐上皇太女的位置上后,有人欢喜有人忧。只不过一切情绪都抵不过时间,两三年过去了,那些或喜或忧或是不甘心的情绪都如同暗流一般,沉在了朝廷政事之下,翻不出什么浪花。
这两年满朝平稳,女帝年长,锐意不减,商税在全朝推广开来,商人们的抵触之心渐渐减少,一步步地减少僧道寺院,让百姓们回到田地中,又接受了不少意见,国库慢慢充盈,百姓们安居乐业。更兼风调雨顺,时不时有人献些祥瑞来。
对于那些鲸鱼骨架、白鹿、冬日花开……等等奇物怪事之类的祥瑞,女帝听得开心。人年纪一大,就喜欢听让人心情舒畅的好事,但她头脑不糊涂,并不被各式吹捧迷花了眼。在她执掌下的东陵朝,稳步向前发展。
楚王开始着手接触朝政,有些不重要的事,被女帝下放由楚王批复。
安汀去见女帝时,有几次,女帝和楚王都在御书房,朝臣呈上的折子楚王先看,提出自己的看法,女帝再和她讨论,两人一教一学,气氛十分和睦。偶尔还能看到楚王的长女也在,女帝笑呵呵地揽着十多岁的小王女,给她讲典故。其乐融融的情景,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家中的祖孙俩。
为了给楚王铺路,女帝不动声色地调动了官员的职位,温水煮青蛙一般,不知不觉,重要的官职上已经没有能生出异心的人。不少人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或是想上进一步,或是想保住自己的职位,甚至有人求到了安汀的府上。
对安汀救回楚王的命,女帝先赏赐了她一回,楚王君邀请傅景去做客,特意将他请为正宾,送傅景回来时,也顺便送了不少财物,只是这还表达不了她的谢意。然而,对于安汀最重要的,是楚王对她的态度。
经此一回,楚王对安汀明显亲近了不少,毕竟在她病痛时,每日对上的都是安汀冷静的脸,说着鼓励她的话,让那时已经灰心丧气的楚王心里不知生出了多少希望,才能苦尽甘来,熬成了皇太女。不然的话,错失在一步之遥处,就算做了鬼,怕是她也不甘心。
安汀原本就简在帝心,如今又救了楚王,倘若楚王真的能坐上帝位,那她在两任帝王面前都很有脸面。任谁也想不到,当年小小的进士,如今已经比许多官场上几十年的老人还要前途光明。
这让了解实情的不少人叹,真是时也,命也。
有人嫉妒地道:“许是太医们的药已经有了效果,只是时日短,还没有显出成效,反而被个外行给夺了成果。”
也有人安稳地旁观,道:“日子还长着呢,现在陛下龙体康健,想来再坐龙椅二十年也不在话下,走着瞧着,且看日后如何。”
不过不管怎么说,安汀稳稳地坐在顺天府尹的职位上。
永正三十六年,安翊下场参加县试。
因安汀任职顺天府,为了规避嫌疑,安翊告别安汀和傅景,回柳州的清水县去参加科考。安煦已经四五岁了,知道姐姐要离开很久,眼泪汪汪地抱着安翊的腿:“姐姐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玩……”
安煦长得极好,最出色的莫过于那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杏眼看谁都带着笑,乖巧可爱,丝毫不像安翊那般顽皮,全家人都爱他到了心坎。从小安翊就陪着安煦玩,两人感情极好,眼看他这么舍不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要掉不掉,安翊一心软,差点忍不住脱口说出再晚两年去考试的话。
“走吧,别耽误了时间。”傅景对安翊说。他一把抱起安煦,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安煦用小胳膊揽住他的脖颈,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安翊。倒是才两岁的安衡还没办法理解太多,在安汀怀里懵懵懂懂地看着众人,小脑袋一转一转地。
安翊怨念地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翻身上马,她摸了摸白马的鬓毛,这匹马早已等不及了,前蹄刨着地,喷着气。她只带了简单的一个小包裹,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书童的马背上也仅仅带了些替换的衣服。照她说的,只要带了钱,需用什么都可以随时买。
安汀叮嘱她道:“到了清水县之后,先去拜访隔壁李家的阿姨,若是有暇,去村里见见你赵一平阿姨,看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倘若有事,或是派人去临县找知县赵唯,或是用红豆传信回来……”
安翊是头一次离家,这时空十二三岁都算是大人了,安汀却还忍不住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尤其是信息传递不及时的古代,出门牵肠挂肚免不了的。
安翊听她絮絮叨叨的,忍不住抗议道:“娘亲,你是我爹爹么?!”近处伺候的随侍们都低着头,肩膀不停地耸动,显然是在偷笑。
安汀哑口无言。
“父亲,我走了。”安翊打了一个呼哨,一只红隼从树梢上飞起来,盘旋两下落在她的肩膀上,收起羽翼。她再次检查了下身上的东西,看不差什么,她挥了挥手,“别太想我,几个月之后再见。”
“走吧,路上小心。”傅景冲她摆摆手,安衡也咧着嘴好玩似的挥了挥小短手。
安翊一抖缰绳,身下那匹早就忍不住的马迈开四蹄,踏踏踏地往前跑,越跑速度越快,书童们向安汀她们简单地行了个礼,也纵马追了上去。一行三人转眼就行得远了,拐了个弯,顿时消失在视线中。
安汀收回视线,见傅景还在那里看,就上前摸了摸安煦的头,安煦睁大了水蒙蒙的眼睛问安汀:“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几个月。”见安煦扁扁嘴委屈地要掉泪,安汀安慰他,“过两天,姐姐会派红豆送信,你也可以用珊瑚给她送信,就像做游戏一样,好不好?”
安煦勉强地点头,只是看神情并没有多开心。他心思明净,又冰雪聪明,许多事都瞒不过他,比起看似不着调实则心里有杆秤的安翊,安汀更担心安煦以后会如何。这个年代,男儿家的日子比起后世女儿家,还要来得不自由。
安汀凭着献上火药、望远镜、印刷术……等等有用的东西,给安煦换来了一个县君的封号,又有她的商行撑着,钱财不需要担心,地位上和物质上不需要操心。只是,人的一生,并不是有了财富和地位,就万事无忧的。
如今的安家,称得上万事无忧的,大概只有她怀里的安衡。
她看了看安衡,这个小家伙正在吃自己的手,看安汀看她,咧着嘴笑着要拿沾满口水的手摸她的脸。安汀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单手给她擦手,安衡乖乖地看着手帕,这套流程她做的再熟练不已。
擦完,安汀单手抱着安衡,另只手拉过傅景的手,道:“天冷,我们回家吧。”傅景低低地应了一声,再看了眼街角,抱着安煦回到家。
安翊离开家之后,家里少了许多欢笑。
她在家的时候,安汀只觉得她顽皮搞怪,不在家又十分惦念。傅景吃饭的时候,会忍不住看着安翊常坐的位置,点菜也容易点到安翊爱吃的,有时候两人闲聊,忽然会冒出一句:“不知道翊儿走到哪里了”。遇到下雨天,整晚都会睁着眼睛睡不着觉。
女行千里父担忧,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放在傅景身上,让安汀格外的心酸。
家中被安汀训练来传信的两只红隼忙碌不停,往往刚飞回来,只休息了一两天,又被派出去送信送东西。它们是空间里取出来的灵禽,智商颇高,听得懂人言,来回送信十分可靠。傅昭和傅晫见了心喜,敲了安汀好几回竹杠,如获至宝地捧回家了两只。
难得安翊也不嫌打扰,每封信都回,还说在清水县遇到了什么人,吃到了什么东西,赵家如何李家如何,一日行程说的详详细细。
县试之后,她毫不意外地榜上有名,还位居头名。她也乖觉,给安汀的信上言辞很是谦虚,给傅景的信上却特特把自己吹嘘了一番,好似全天下没有对手的独孤求败一般,惹得傅景看一次笑一次。安煦也拍着巴掌叫着“姐姐好棒”,他还没有桌子高,坐在凳子上双脚晃荡,却坚持亲自执笔认真地给安翊写信,配上安汀教给他的简笔画,信写得有模有样。
安汀揽着安煦,教他写没学过的字,傅景揽着安衡在一旁看,这种情景让安汀心里满满的都是爱,暖洋洋的。
有时候,想到地球上的生活,她觉得仿佛就是上辈子的事。
除了空间的小屋里能让她回想起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以及车来车往的地球之外,就连梦里她也很少会想起。二十年的时间,看上去只是个数字,一日日过起来就相当漫长,快要及得上她的前半生。
她已经很少去想,要怎么才能回到地球上。工作时满脑子都是京城的百姓,朝政在她脑子里打转,复杂的关系网清晰无比,让她很少做出不合时宜的事。闲下来,不是陪傅景练武,教安煦琴棋书画,就是教安衡认东西,时间被挤占得满当当的。
偶尔在夜深人静无法入眠时,她会想起地球上的家人,只是,父母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模糊,徒留了简单的影像。想到这些,她也不复当年的烦躁不安,只是满心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