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胡闹,您还真信那些话?”顾瑾之刚刚进门,就听到了她父亲顾延臻的声音,“胡小姐的病,还是认真请了医术了得的大夫,别耽误了。”
这应该是评价顾瑾之的医术。
母亲宋盼儿神态里就有几分不满,她不喜欢顾延臻这样说顾瑾之。
女孩子原就娇柔敏感,作为父母应该小心翼翼呵护她、鼓励她,让她对自己的事有信心,这样将来她才能有出息。
可顾延臻和胡泽逾说话,宋盼儿不好贸然开口,就端了茶杯轻抿一口,来挡住她不悦的脸色。
顾瑾之就进了门。
顾延臻也打住了话。
顾瑾之先给父母行礼,然后又给胡泽逾行礼。
胡泽逾经常和顾延臻走动,也算是朋友。
“瑾姐儿,胡伯伯家的婕儿姑娘生病了,当初可是你看出病由的?”宋盼儿让顾瑾之坐到了自己身边,就问她。
胡泽逾一脸期盼望着顾瑾之。
“是啊。”顾瑾之道,“胡婕体内有热毒。是已经发作了?”
胡泽逾连连点头:“七姑娘,既然是你看出了病由,能不能去瞧瞧婕儿?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都看了,说不中用,滴水不能入。”
晚毒最是剧烈。
就像是春日的蛇毒,经过秋冬的蛰伏,毒性前所未有的炽。
胡婕的热毒便是如此。
染了热毒原是平常事,只可惜那时她染毒已是将秋,大夫又没有留意给她化解,毒没有发出来,存在体内。经过了秋冬的酝酿,就变得更加浓烈。
顾瑾之正要问话,顾延臻抢先开了口:“胡兄,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都是延陵的杏林泰斗,他们都无法,您却来请瑾姐儿,您真是……”
他声音里有些失望,想指责胡泽逾两句。
哪有这样的人啊?
女儿生死垂危,不好好请大夫,跑到顾家来?
宋盼儿眉头蹙得更深,可最终仍是没当着女儿和外人的面反驳顾延臻,她努力忍了。
“我去看看吧。”顾瑾之道,然后看着自己的父母,“胡婕和我幼时相识,她生病了,我只当去探望。”
顾延臻就没有再反对。
宋盼儿起身,道:“胡太守,咱们就别再耽误了。现在就过去吧!”
要是顾瑾之治好了胡婕,回来宋盼儿就要跟顾延臻算账!
在外人前面贬低自己的闺女,他还越说越有味!
他是根不相信瑾姐儿治好了宋大太太吗?
宋盼儿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窝着一团怒火。
胡泽逾有点犹豫,但很快掩饰好。他以为顾瑾之至少会怯场,会说自己的医术都是靠顾老爷子的教授。所以胡泽逾说了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就是为了给顾瑾之一点压力。
结果顾瑾之一口气答应了。
不知道她是没明白胡婕的凶险还是对自己的医术太过于信心?
顾瑾之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并不介怀,毕竟她才还是个孩子,让人相信有点难。
她跟着母亲去了胡家。
宋盼儿吩咐下人拿了两味药材拎着,当做礼物。
马车在延陵府绕了半个城,才到胡太守府邸。
胡婕躺在内室的床上,面目全肿,看不出往日的娇媚。她唇口发乌,气痰轳轳。胡泽逾又说胡婕滴水不能入,俨然是快要封喉了。
一旦封喉,就真的没救。
胡太太眼睛哭得红肿,仍坐在一旁抹泪。
胡婕的哥哥胡卓也没有去念书,也在陪着母亲和妹妹。
看到顾瑾之和宋盼儿来,胡太太从帕子揩了泪,起身和宋盼儿见礼。在外人面前,她仍保持着温和,不似背后那么刻薄。
然后她看了眼顾瑾之,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
再看后面是胡泽逾,顾家老爷子没来,胡太太温和的脸色就有点撑不住了,欲动火:女儿生死垂危,让胡泽逾去请大夫,他却把宋盼儿母女接来?
可最终胡太太还是什么也没敢说。
宋盼儿可不是个好惹的!谁惹了宋盼儿,她不闹得天翻地覆都不会罢休的。胡太太心里对宋盼儿有几分顾忌。
“婕儿姑娘自会吉人天相,您不用太担心。”宋盼儿看着床上躺着的胡婕,有点吓住了。她露出了戚容,拉住胡太太的手安慰她。
胡婕肿的面目全非。
宋盼儿声音里的悲切,一下子就勾起了胡太太心里的痛,她反握住宋盼儿的手,呜呜哭起来。
“也不知孩子有没有福气活下来……”胡太太哭着说,“听闻你们家老爷子医术了得,还请您帮着说项,求老爷子来看看婕儿,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家!”
说着,她就要给宋盼儿跪下。
宋盼儿忙扶住她:“说什么傻话呢?婕儿姑娘不会有事的。我们家老爷子是不问诊的,可瑾姐儿学会了老爷子半生的手艺。她一定会治好婕儿姑娘的。”
两个女人说话的功夫,顾瑾之已经坐到了胡婕床边,替她号脉。
她煞有架势的样子,让胡太太和宋盼儿都没有说话。
两个女人,各有心思。
胡太太心里满是怀疑和反感,心想宋盼儿为了彰显自己的女儿,拿她的胡婕做垫脚石,不肯求顾老爷子来瞧,见死不救!外人求不动顾老爷子,难道宋盼儿这个儿媳妇也求不得?看着胡婕病成这样,她还让她女儿来显摆医术。
真真是没了良心,迟早要有报应的。
想着,胡太太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能得罪顾家和宋盼儿,所以她忍受顾瑾之装模作样号脉。
而宋盼儿,心里很欣慰:顾瑾之有模有样的,真像个大夫!她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没有出声。
胡泽逾和胡卓也没有说话。
丫鬟仆妇们更是脚步轻轻。
屋子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半盏茶的功夫,顾瑾之收回了搭在胡婕手腕上的手,道:“病来得很暴,乃是热毒太炽。但不是死症。”
胡太太眼睛就一亮。
不管相信不相信顾瑾之,此刻顾瑾之的话,给了胡太太希望。
她已经被其他大夫吓住了,心里渺茫,顾瑾之的话给了她一剂定心丸。
她忙道:“七姑娘,您救救婕儿!”
“我现在救不了。”顾瑾之道,“没有药。”
胡太太眼底的感激和希望都化为乌有。
说得那么好听,感情根不会治,还装腔作势!
胡泽逾则问:“七姑娘需要什么药?我叫人去买。”
“叫做六神丸。”顾瑾之道,“牛黄、麝香、蟾酥、珍珠粉、冰片、百草霜配成。”
她把药方告诉了胡泽逾。
这味药方,到清代康熙年间才被发明出来,对治疗急性喉痹证很有疗效。后来到了民国,药方受到了保护,直到顾瑾之死的时候,六神丸都是国家一级处方。
顾瑾之是中央卫生部的厅级领导,还跟发明这六神丸的雷家后人交好,学会了制药手艺。
所以这味药方她见过,也会配,只是需要时间。
根据以往的医书记载,急性喉痹证是很长时间的疑难杂症,直到康熙年间,六神丸被发明,才有了转机。
因为滴水不入,无法入药,所以大夫断为死症。而现在这个时空,距离清代康熙年间,至少两百多年。没有穿越的优势,没有后世四十多年的丰富从医经验,顾瑾之也不会有把握。
可胡家人并不是很相信她。
她是大夫,治病救人才是职,争一口气为了什么?反而耽误胡婕的病,所以她把配药告诉了胡泽逾。
胡泽逾有了点犹豫。
顾瑾之看在眼里,就说:“您让人去药店问问,倘若没有,明日再到我家里来取药。”
胡泽逾连连道是,心想顾瑾之为人厚道,不争名利。
是因为年纪小不懂这些名利的好处,还是从小被顾老爷子教养的有了这份宽和?
胡泽逾心念转过,让儿子胡卓亲自去药店。
胡太太听到顾瑾之说明日再来,心想她可能是回家请教顾老爷子,再看宋盼儿一脸骄傲,她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虽然轻,还是被宋盼儿捉住。
宋盼儿可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不快。她当面问胡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
胡太太心里已经够烦了,早没了耐性,冷声道:“三夫人问什么?”
“您是觉得我家瑾姐儿胡说八道?”宋盼儿脸色也不好看。
胡泽逾就头疼了,忙要劝。
胡太太又是一声冷笑:“既然想出风头,就出足了啊!真有事,怎么现在不治?推说什么没有药,要回去配药!哄三岁孩子吗?您总是想彰显女儿,我不应该说什么,可也别耽误我家婕儿的病!”
宋盼儿脸刷的铁青。
她几乎要跳起来骂:“要不是看在几年的交情上,我们家瑾姐儿你请得动吗?满城的大夫,你怎么不去请别人,要请我家姐儿!”
“谁要请她?”胡太太也怒了,再也压抑不住,“我们要请的是你家老爷子,谁让你女儿爱现世?”
有些事蒙了一层窗户纸。
顾瑾之待人向来不计较。可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就关乎她的名声,再看下去已经无益了。
见母亲气得鬓角爆出了青筋,顾瑾之上前,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她笑着,对胡太太说:“原来如此。既是这样,是我们误会在先,就不打扰了。”然后拉着宋盼儿,“娘,咱们回去吧!”
宋盼儿要骂,可是顾瑾之拉的急,只得被拽着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江氏,原来你这样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今日你的话,我记在心里,我宋氏跟你没完!”
胡太太气得又要反驳,人家却走远了。
胡泽逾忙追了上来道歉。
宋盼儿就狠狠数落了他一顿,根不顾他是个父母官。
“七小姐,还求您配药。”胡泽逾被宋盼儿骂得一声不吭,跟着她们母女出了垂花门,临走前恳求对顾瑾之说。
顾瑾之笑笑:“不必了!我没事,也不想彰显,您令聘高明吧!”然后就重重放下了帘子,让车夫赶路。
宋盼儿气得要死,以为顾瑾之还会答应给胡婕配药。听到顾瑾之这样说,她才高兴,道:“这就对啦!有些人自作孽,死了也不是你的错!你就不应该救她。”
顾瑾之点点头。
她觉得每个人都有命,有些时候人命不仅仅靠上天,还有自己的努力。
也许胡婕的气运,到此为止吧?
宋盼儿看着顾瑾之一点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像个瓷娃娃,心里的气才慢慢散了些。
她的女儿,气量真好,生气的时候都能笑眯眯的。
宋盼儿就想起了她故去的母亲。顾瑾之的外祖母也是这种性格,淡淡的,但是不怕事,有事也总是脸从容。
只可惜宋盼儿学不来,她天生就是火炭一样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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