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百姓依然沉浸在王贤大军反败为胜、横扫草原的喜悦中。一个月来,他们举行了各种的庆祝活动,但仍然无法彻底平复激动的心情,许多耋老士绅纷纷上书,希望朝廷同意为王贤立生祠,并将他的家乡富阳,改名为‘贤阳’。甚至还有人提出,应该打破旧制,封王贤为郡王,以表彰他立下的不世之功。
但这些提议报上去,便如泥牛入海,朝廷没有任何表态。甚至连正常的表彰和封赏都没有……
除了最初的捷报,每日的邸报公文里,对王贤这次大捷几乎只字不提,很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只有异常频繁的文武官员调动情况,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版面。这让嗅觉敏感的士绅阶层很快意识到,朝廷对王贤的凯旋并不欢迎,甚至感到措手不及,乃至紧张万分……
联想到近日来,比战争时期还要频繁的快马飞驰往来,还要森严的军队巡逻,街边酒馆里,一名身穿暗花直裰的员外摇头叹气道:“历朝历代,哪有这样迎接凯旋将士的?”
“哎,我兄弟的商队,前日准备去张家口互市,”酒桌旁,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压低声音道:“结果,刚到了居庸关,就被军队撵了回来,说是戒严期间,不许任何人通行。”
“可不是嘛,”旁边的几人也纷纷点头道:“听说从京里调了好些军队去居庸关呢,加上原来的军队,那边儿还不得十万兵马了?”
“吓!”众人让自己吓了一跳:“十万大军云集居庸关,这是要防备谁啊?!”
“还能有谁?!”起先说话的员外愤愤道:“镇国公呗!”
“哎,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事儿做的那么急,那么绝。”那商人也叹气道:“就算要欺负小寡妇,你也得等她男人彻底咽了气啊!”说着他忍不住冷笑连连道:“这下好了吧,不知道该咋收场了吧?”
“我就不明白了,朝廷怎么就容不下个镇国公呢?!”一个红脸汉子咬牙切齿道:“镇国公赤胆忠心、功高盖世,乃是我大明的守护神,那些人却非要把他往绝路上***反了公爷,就有他们好日子过了?!”
“小声点……”有胆小的客人赶忙紧张的劝那红脸汉子道:“当心东厂的探子听到了!”
“是啊,最近东厂可疯了,到处抓人……”旁人也一脸畏惧道。
“怕啥!还不让人说话了吗?!”让他们这么一说,红脸汉子却愈加激动起来,大声嚷嚷道:“老子还偏要说了,就是太子、杨士奇、杨荣、胡灐这帮人,在把咱们大明朝往火坑里推!”
“哎……”旁边众人虽然没他这么大胆,却也一个个点头叹气。
“哼!”突然,邻桌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道:“咱家不知道谁把大明往火坑里推,却知道你在把你的伙计们往火坑里推……”说着,那个声音的主人将手中的茶碗往地上一掷,厉声道:“拿人!”
红脸汉子等人惊恐的目光中,便见邻桌七八条大汉纷纷亮出兵刃锁链,朝他们扑了过来。
“东厂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酒馆里登时乱成一团,方才表议论的一桌客人,全都被东厂的人用锁链铐了起来。
“档头,一个没跑。”一名番子向那没胡子的中年人恭声道。
“晦气,出来吃个饭都不安生。”那中年人原本是赵赢身边的太监,在东厂也能排的上号。后来东厂关闭,他们这帮太监也被撵出宫去,受尽嘲笑欺凌,混的最是凄惨。所以,胡灐把这些阉人召回东厂之后,这些家伙最是卖命,也最是残忍狠毒。
看一眼瑟瑟抖的店老板,那阉人冷声道:“把他也带走,这家店也封了吧。”
“大人饶命,大人高抬贵手啊!”店老板噗通跪下,涕泪横流的哀求:“这帮酒客头一回来我家店里啊!”
“咱家要是不恰好在店里,你肯定不会禀报吧?”那阉人走过去,抬起脚来,嵌着铁钉的皮靴踩在店老板的头上,“不用撒谎,你肯定不会禀报的,这就是知情不报,不抓你抓谁?”
“好嘞!”手下番子便将那瘫软在地的店老板也拷了起来。
当那阉人带着手下,押送倒霉的店老板和一干酒客,走出店门时,大街上突然有数匹快马疾驰而过,险些撞到那阉人身上!
东厂的人在京里横行惯了,登时破口大骂道:“什么人敢冲撞我家档头,说你呢,赶紧停下!”正吆喝着,看清了那些马上骑士背插红旗,这帮家伙一下子没了气焰,怏怏道:“算了,走吧……”
那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挡路者以谋反论处,就是东厂厂督胡灐在此,也不敢拦他们的去路。
“哎,又怎么了……”街上的百姓刚想议论,却看见东厂的人在那里虎视眈眈,赶紧全都闭上嘴,忧心忡忡的目视那数匹快马,消失在通往皇宫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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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朱高炽正与太子、两位大学士并六部尚书商议如今朝中的头等大事——如何对付镇国公!
“杨师傅应该已经向镇国公宣旨了吧?”这阵子,皇帝忧心忡忡,龙体十分虚弱,却只能强撑着病体主持大局:“不知他会不会听话留在大王城。”
“父皇放心,他不留也得留!”朱瞻基信心十足道:“大王城有郑亨和钱桉的五万大军,王贤就是想抗旨,也得问问他们同不同意!”
“是啊皇上,钱桉手中有密旨,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把王贤留在大王城的。”杨士奇也苍声说道,这一个月里,辅大人明显老了十岁不止,后背佝偻、神情灰暗,哪里还有从前顾盼自雄、傲视天下的半分风采?
“他们可千万别乱来……”朱高炽却仍旧神情凝重道:“这时候,还是尽量不要激怒他的好。”
朱瞻基和杨士奇对视一眼,只有两人知道,给钱桉的那份圣旨是加了料的。虽然大体的意思没变,却多了几分让他们见机行事的暗示。以钱桉对杨士奇无条件服从的性格,恐怕肯定会搞出点事情来。
“就算乱来也不怕!”朱瞻基像是在反驳皇帝,但更是在自我安慰道:“张家口防线已经建立,宣府固若金汤,居庸关万夫莫开,王贤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能插上翅膀飞过来不成?哈哈……”
说完,朱瞻基笑起来,杨士奇等人也只好陪着干笑几声,就连朱高炽的神情也缓和了一些,心说也是,这一道一道的防线、二十多万大军戒备,王贤确实只能望而却步。
笑声未止,当值的兵部左侍郎,不待通禀便从殿外匆匆进来。
君臣众人见他满脸的惊慌失措,以及那双颤抖的手中,捧着的薄薄的军报,笑声便戛然而止,熟悉的不祥之感涌上每个人的心头……
“皇上,不好了!王贤的军队攻破了张家口,”那兵部侍郎如丧考妣的跪在皇帝面前,失声大叫道:“已经濒临居庸关下了!”
“你放屁!”朱瞻基有种曰了狗的感觉,坚决不信道:“郑亨和钱桉的五万大军呢?朱勇的十万大军呢?他们就眼睁睁看着王贤杀到居庸关!”
“殿下,这是真的……”兵部侍郎双手高举起那份军报,颤声道:“此乃居庸关总兵、成山侯王通亲笔手书的军报,他说王贤十几万大军,已经就在关外了!”
“果然胡说八道,王贤统共多少兵马,哪有十几万大军?”朱瞻基这时候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抓狂道:“莫非他会撒豆成兵不成!”
“军报上写的清清楚楚,殿下一看便知……”兵部侍郎无奈道。
“我不看!”朱瞻基断然说道。
那侍郎只好转向辅大人,杨士奇沉着脸,竟然也不接。
见辅大人也没有勇气去看那军报,杨荣只好叹了口气,示意那侍郎把军报给自己。
杨荣浏览军报时,大殿里针落可闻,从洪熙皇帝以降,所有人都神情震惊至极、惊恐至极、沮丧至极!
杨荣看完了,缓慢至极的抬起头来,语气沉重至极道:“成山侯能证实的,是成国公麾下四万军队投降了王贤。而且成山侯还怀疑,大王城的五万军队也投降了王贤,但没有任何报告传来,他也不能确定。”
“怎么会这样?!”所有人倒吸着冷气,洪熙皇帝更是眼前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皇上!皇上!”众公卿赶忙上前扶住皇帝,赶忙传太医来抢救。
看着昏厥过去的皇帝,乱作一团的众公卿,杨荣感觉手脚一阵阵冰凉,莫非我等这次真的做错了?只是不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挽回?
会不会,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法挽回?
太医就在殿外待命,立即冲进来,好一番针灸,洪熙皇帝才醒了过来。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仲德,你怎能如此绝情?!”说着,皇帝双目泪珠滚滚,似乎伤心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