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第二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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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十六节

  八月戊辰日(二十五日),深夜,函谷关。

  长史刘艾和司马李儒看完奉车都尉董旻送来的急书,谁都没有说话。两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董卓在屋内负手踱步,神情冷峻。

  李儒眉头深锁,右手摸着脸上长长的伤疤,慢慢走到跪在地上的信使身边。这个信使过去一直是董卓的贴身侍卫,武功非常好。去年先帝组建西园军的时候,董旻奉命带着一帮人到京城参加西园军,董卓考虑到董旻的安全,特意让他随董旻到了京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董旻不会派他出城送信的。

  “你把洛阳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那个信使知道事情重大,随即把洛阳发生的事丝毫没有遗漏的又说了一遍,“都尉大人杀了何苗后,随即派我出城回来禀报。驻守洛阳西城门的冯军候是都尉大人的朋友,他不敢开城门,就用绳子把我从城墙上放了下来。我游过护城河,跑到了城外都尉大人的别府里,连夜飞驰八十里赶到了函谷关。本来我准备明天早上出关的,但没想到大人已经进关了。”

  “你看到大将军的人头了?”

  “看到了。”那个信使说道,“袁术袁大人担心是假冒的,还特意把人头上的血擦干净了。那的确是大将军的人头。”

  “你们攻杀骠骑将军府,诛杀何苗,是袁绍命令的?你亲眼所见?”

  “的确是袁绍。”那个信使说道,“我看见袁绍袁大人飞马而至,把都尉大人喊到一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都尉大人一直很犹豫,好象不太愿意,但后来他还是被袁大人说服了。我们在杀向骠骑将军府的半路上和何苗迎面相撞,大家一拥而上,立即杀了上去。清理现场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三个宦官,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圣旨和符节。都尉大人看到这些东西后,马上亲自把我送出了城池。都尉大人说,这个东西对将军大人可能有点作用。”

  李儒回头看看摆在案几上的圣旨和符节,眼里忽然露出一丝兴奋。

  “你走的时候,朱雀门的大火还在燃烧吗?”

  “我飞马疾驰到显阳苑的时候,还能看到城中冲天的火光。”

  “好,此次你立了大功,将军大人定会重重赏赐。”李儒挥手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董卓望着消失在黑暗里的信使,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死了,这些人都死了。奸阉也罢,大将军也罢,互相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却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他摇摇头,晃动了一下强壮的身躯,“我和赵忠、张让都认识十几年了,也算是朋友。想当年他们风光无限,但现在呢?现在尸骨无存,已经成了过眼烟云。”

  “死有余辜。”李儒狠狠地骂了两句,然后问道,“大人打算怎么办?退出京畿回西凉?”

  “我确有此意。”董卓落寞地一笑,“看看今夜的洛阳,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他们殚精竭虑争了一辈子,结果就落得个身首异处,九族尽诛的下场。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西凉去落个善终。”

  “大人以为自己还有善终的机会吗?”李儒冷笑道,“洛阳一定,太傅大人和士族大臣们主掌大权,以大人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还会让你回西凉?还会让你想李弘一样成为第二个无法控制的大汉祸患?如今皇甫嵩就在长安,他的前锋铁骑就在潼关,而李玮就在河东,他的前锋将士已经屯兵黄河南岸,两人一前一后,已经彻底断绝了我们回归西凉之路。”

  “长笙说的不错啊,大人。”刘艾轻轻放下案几上的那道圣旨,脸上忧色重重,“大人和奸阉的关系天下皆知,后来为了生存,大人又暗中向大将军示好,同时还大力结交京城的门阀士族,结果这些事后来被朝中的权贵们知道了,大人因此失信于朝中各方,被洛阳权贵们所忌恨。先帝在世时剥夺大人的兵权就是一个明证。”

  “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士族大臣们为了诛除奸阉和大将军,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他们不惜抛弃前嫌,甚至以三公之位许诺于你,但事成之后呢?太傅大人为什么一直不让左将军皇甫嵩率军入关?为什么让鲍鸿带着西园军到平乐观,却让淳于琼留在函谷关?”

  “曹操和鲍鸿的西园军昨天夜里已经被全部并入了北军,太傅大人一旦掌控这五万北军,再加上洛阳城外的丁原、王匡、鲍信、桥瑁,他们在洛阳城外就有六、七万大军,而我们只有两万人,根本不是对手。假如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洛阳已经发生巨变,奸阉和外戚已死,还是按照太傅大人的命令一直进逼平乐观,包围北军,那我们很快就会陷入京畿诸军的包围,到那时,大人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干什么?”

  刘艾看看董卓,沮丧地说道:“大人,如今我们进退两难,务必要想一条死里求生之路,否则这两万将士算是活到头了。”

  “李弘雄踞北疆,为所欲为,早已成为大汉祸患,但他实力强劲,朝廷无可奈何。”李儒接着刘艾的话说道,“太傅大人和大臣们绝不会再让大汉国出现第二个雄踞一方威胁国家社稷的重镇将军。所以他们趁着大人率兵进京的机会,会想方设法把你困在京畿,夺了你的兵权,甚至还有可能把你杀了。要杀你的借口太多了,太傅大人随便找个理由诏告天下,你就是大汉逆贼,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现在回西凉,谁能阻止我?”董卓不屑地笑道,“你们想得太多了。如果现在奸阉和大将军都没死,我怎会身陷重围,危机四伏?”

  “大人被先帝夺取兵权后,先帝先是要你回京任职少府,后来又让你到并州任州牧。从那时开始,大人就已经深陷重围,危机四伏了。”李儒问道,“大人为什么不敢回京任职少府?为什么不敢到并州,滞留河东?为什么要第一个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举兵南下威逼天子和朝廷?为什么在车骑大将军远征后,大人还要执意进逼洛阳?大人难道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大人能回到西凉,这一点勿庸置疑,但大人即使回到西凉,在西凉叛军和长安皇甫嵩的前后夹击下,大人自保尚且不足,哪有余力拥有和车骑大将军一样的实力?现在奸阉和外戚尽除,士人独掌朝廷,一旦天子要剥夺你的兵权,你还能象先帝在世时一样公然违抗圣旨吗?”李儒看看董卓犹豫不定的眼神,大声说道,“大人若退,死路一条。大人若进,则还有一线希望。”

  董卓摇摇头,苦笑道:“希望,哪里还有希望?”

  “我们最初南下京畿的目的是什么?后来我们兵进函谷关的目的又是什么?铲除奸阉,稳定洛阳,帮助大将军独掌权柄,然后我们借机回西凉。现在伺机入朝的事我已经不想了。看看车骑大将军,能够独霸一方为所欲为也很好,比在朝为相整天和各方权势互相争斗要好得多。”

  “李玮为了远征大军的粮饷,已经出兵黄河,目的无非就是要保证洛阳的稳定。我接受太傅大人的提议,进逼平乐观,也是为了保证洛阳的稳定。而大将军只要控制了西园军,洛阳也就算彻底稳了。至于太傅大人想在逼迫大将军诛杀奸阉后再趁机诛杀大将军的计策,根本就是自不量力的妄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不会帮助太傅大人的。不要说让我做三公,就是让我做大将军我都不干,他没有任何成功的机会。”

  “但他却成功了。”董卓叹了一口气,“奸阉和大将军一死,洛阳形势急转直下。现在太傅大人独掌权柄,不但能迅速控制北军,稳定洛阳,还能把我这两万人也一起解决了。所以现在继续进京肯定是死路一条,只有回到西凉才有活路。”

  “还是李玮说的对啊。我要是早一点走,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束手无策。”董卓有点懊悔地说道,“我想在大将军稳定局势后,多捞一点钱以便赏赐将士们,谁知道洛阳却发生这么大的惊天变局,让两万将士跟着我陷入了困境。”

  屋内一片沉默。

  李儒来回走了两步,忽然问道:“如果大人能控制北军,你是否还坚持退出京畿?”

  董卓回头看看摆在案几上的圣旨和符节,没有说话。

  刘艾说道:“大将军一死,太傅大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杀奸阉,而是控制城外平乐观的五万北军。控制了北军就等于控制了洛阳,控制了国家权柄,太傅大人和那帮士族大臣难道不知道?尤其现在五营西园军刚刚并入北军,平乐观混乱不堪,这五万将士严重威胁着洛阳城的安全,太傅大人为了能迅速稳定洛阳,务必要尽一切办法先行控制北军。”

  “问题就在这。”李儒一把拿起案几上的圣旨对董卓说道,“大人请想一想,如果太傅大人没有天子的圣旨和符节,他如何取信于北军将领?如何统领北军?如何向北军将士解释大将军的死?如何保证北军将士不会闹事反叛?”

  “北军大营里的状况太傅大人不清楚,但太傅大人知道那里西园军人多,北军人少,各部将官士卒正在调换合并,大家人心惶惶,军心极为不稳。这个时候如果有个风吹草动,北军大营很可能在瞬间崩溃。五万大军炸营的后果是什么,相信太傅大人很清楚,所以他如果没有绝对把握不会派人去掌控北军。那么,太傅大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绝对把握?一是手里有天子的圣旨和符节,二是平乐观外有足够的军队包围北军,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大将军的人和虎贲羽林攻打皇宫要诛杀奸阉,而奸阉为了保命必定要胁持天子和太后。”李儒问道,“如果大人坐镇洛阳,看到奸阉胁持了天子和太后,你敢下令杀进长秋宫吗?没有人敢这么做。太傅大人更不敢。因此我认为太傅大人今天夜里解决不了皇宫的事,他无法救出天子和太后,也无法得到天子的圣旨和符节。许多事,他必须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能解决。”

  “现在洛阳城外的各路大军以执金吾丁原和河内太守王匡距离平乐观最近,大人距离平乐观最远。按路程测算,丁原和王匡如果现在接到太傅大人的手令,他们最快也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赶到北军大营。”李儒举起手上的圣旨,十分自信地看着董卓,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北军在天亮之前无人统领,大人不但有时间,而且还有绝对把握控制北军。”

  刘艾吃惊地瞪大眼睛,指着李儒手上的圣旨说道:“那上面明明写着由骠骑将军何苗统领北军,我们如何骗得了北军将领?”

  李儒缓缓打开那卷圣旨,大约打开一小半的时候停了下来。朱红的玉玺整个露在了外面,还可以看到几行字。最上面一行清晰地写着“将军节制北军……”

  刘艾瞠目结舌,一脸的恐惧。董卓眼晴蓦然一亮,杀气毕露。

  “如果有北军将领提出质疑怎么办?不遵从大人的指挥怎么办?”刘艾急切地问道。

  “杀!”李儒断然挥手说道。

  “如果北军将领听到大将军死去,私下举兵叛乱怎么办?”

  “北军屯骑校尉段煨是西凉武威人,曾经和大人同在段颎将军帐下效力,和大人有十几年的交情。有他在,一万北军将士必定无忧。鲍鸿还在平乐观,他和大人的交情就不用说了。有他在,两营西园军将士绝对唯大人马首是瞻。剩下就是曹操的三营西园军。曹操是曹腾的孙子,奸阉一系,现在有性命之忧。他要是不从我们,我们就把他杀了,连同他的手下统统杀了,免得出事。如果他识时务,愿意跟随大人,他就可以继续统领西园军。如此一来则北军五万人马尽为我们所得。”

  董卓慢慢走到门边,负手望着漆黑的夜空,沉默不语。李儒此计极为冒险,成功了洛阳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失败了,就是全军尽没之局。

  “你用什么办法可以让大军在天亮前赶到平乐观?”刘艾继续问道,“我们距离平乐观八十里,天亮前大军无法赶到北军大营,最快也要到明天中午。但那时丁原和王匡的人马已经到了,北军也可能已被太傅大人抢先一步控制了。还有,我们为了确保大军的退路,函谷关务必要牢牢控制在手。所以大军出发前,淳于琼和他的三营西园军必须要彻底解决掉,这需要时间。解决了淳于琼和他的西园军之后,我们还需要留下大量人马驻守函谷关和看守西园军。”

  刘艾看看李儒,无奈地说道:“长笙,我们还能腾出多少人马跟着大人到平乐观?”

  李儒想了半天,断然挥手说道:“大人和我只带三千铁骑到平乐观,你带着董越、牛辅、胡轸、李肃等人先解决淳于琼。如果大人和我成功控制了北军,你再带人随后跟进。”

  刘艾脸色大变,脱口惊呼道:“你疯了……”

  “你说得对,大军天亮前根本赶不到平乐观,而且这事十分冒险,如果不能成功,我们也只有急速撤出京畿回返西凉,所以大军干脆不要跟着我们到平乐观了。”李儒说道,“大人和我先到平乐观看看太傅大人是否已经控制了北军。如果北军已被太傅大人所控,我们就回来。如果还有机会,我们就当仁不让了。”

  “但你们只带三千铁骑……”

  “我可以用疑兵之计,让三千铁骑在大营外来回狂奔。北军将士都在大营内,无法知道我们带了多少大军。”李儒说道,“不论是否成功,我们都能安然返回,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的安全。”

  李儒转身面对董卓,大声疾呼道:“大人,请早做决断。只要北军在手,我们即使不能控制洛阳,也能安然退回西凉,雄霸西疆。”

  董卓猛然转身,厉声说道:“我们走。”

  三千铁骑冲出函谷关,霎时没入了黑暗。

  西园军的中军校尉淳于琼在睡梦中被牛辅抓住了。

  李肃带着董卓的亲笔书信向风陵渡狂奔而去。董卓必须要为自己的后路考虑,所以他和李儒商量了很长时间,还是给李玮写了一封急书,把洛阳巨变如实相告。

  董卓如果控制了北军,最急迫需要的就是自己的西凉军能迅速赶到平乐观支援,因此他只能在今夜解决淳于琼和他的三营西园军。但如果他失败了,他在函谷关的这种做法必然会激怒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西凉军会在京畿的弘农郡一带被从长安而来的皇甫嵩和随后追来的朝廷各路大军包围。这时他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从风陵渡和茅津渡两处渡河北上到河东,然后借道并州回西凉。

  李儒认为李玮会帮助朝廷消灭董卓,但董卓不这么看。两万西凉军加自己的三千亲卫营都是百战之兵,再加上弘农郡人口多,权贵巨贾多,富裕百姓多,还有弘农、渑池等数个坚城,有崤山之险。如果双方在这里打起来,势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京畿将因此而大乱,朝廷也无法给远征大军供应粮草。李玮为了远征大军的安全,为了北疆和洛阳的稳定,他只能选择帮助自己,把自己早早送回西凉。

  董卓在书信中说,自己为了洛阳的安危,已经遵从太傅大人的命令,放弃了西返凉州,率军逼近了平乐观,但考虑到洛阳当前的巨大危机,京畿军队数量可能严重不足,所以李大人是否考虑尽快率军赶到函谷关,以便帮助太傅大人迅速稳定洛阳局势。

  八月二十六,清晨。

  天色尚未大亮的时候,董卓带着三千骑赶到了平乐观北军大营。

  董卓命令三千骑一分为四,沿着平乐观四处奔驰,以卷起烟尘,佯装数万大军,威慑大营内的北军将士。自己和李儒两人带着三十骑飞速到了大营辕门。

  巡值军候得知是前将军董卓到此,急忙打开辕门,同时派人禀报上官。

  李儒随口问道:“夜里城中可有人来?”

  “没有。”那名军候回道,“城里好象出事了。”

  董卓和李儒对视一眼,心里一阵狂喜。董卓神态温和地问道:“城里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那军候回道,“昨天下午城门突然关闭,接着城里又燃起了大火。几位大人数次派人进城查询都被挡了回来。”

  不久,从大营里冲出来一群人,屯骑校尉段煨和北军中侯张辽赶来迎接。

  段煨四十多岁,高大健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容满面,看上去非常温厚亲和。董卓大喜,匆忙迎了上去,双方亲热地问候了一番。段煨问道:“大人不是在函谷关吗?清晨到此有急事?”

  “对,有急事。”董卓小声说道,“我奉命前来宣旨,你速速把北军大营里军司马级以上军官全部召集到大帐。”

  段煨立即命令手下去办。董卓问道:“大营里还有什么人?曹操和鲍鸿还在吗?”

  “还在。”张辽回道,“还有原西园军的三十多个军司马和假司马。”

  几个人一边谈笑着一边往大帐而去。突然,报警的战鼓声从大营各处响起,急促的鼓声响彻了平乐观上空。段煨和张辽大惊失色。

  董卓笑着说道:“两位大人不要惊慌,那是西凉铁骑。昨天天子下旨,命令我率部连夜行军赶到平乐观外驻扎。我的大军刚刚到,吵醒了北军将士,多有得罪。”

  段煨和张辽立时想到昨夜洛阳城内地大火,两人脸色大变,心里惊恐不安。

  北军中军大帐。

  数十名北军军官惊呆了,大将军死了,被奸阉杀死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惊人消息让他们心神震骇,一个个跪在地上半天没反应。

  李儒一边卷起圣旨,一边说道:“诸位大人都起来吧。从今天起,北军就由董将军统帅……”

  “大人,我要核验圣旨……”越骑校尉伍孚一跃而起,指着李儒手上的圣旨大声说道。

  董卓冲着李儒挥挥手。李儒微微一笑,对跪在前排的段煨、张辽、毋丘毅、张扬等人说道:“你们都来看看,这毕竟是件大事。”

  李儒并没有把圣旨摊放到案几上,而是拿在手中缓缓打开。

  “这是皇帝的印玺,诸位大人看清楚了?”

  段煨仔细看了一下印玺,立即嘶哑着声音对身后众人说道:“圣旨是真的,大将军确实被奸阉害死了。”

  张辽、张扬心里一酸,顿时泪如雨下。大帐内有人低声哭泣起来。

  李儒看到伍孚紧紧地盯着圣旨,恨不得抢到自己手上,于是又递近了一点,“伍大人眼睛不好?”

  伍孚勉强笑道:“李大人为什么不把圣旨全部打开?”

  李儒笑道:“好,好,我这就打开。”他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心领神会,一步跨到伍孚身边,右手悄悄握到了刀把上。

  李儒猛地抖开圣旨,不待伍孚看清,那圣旨突然飞进了伍孚的怀里。李儒大喝一声:“强抢圣旨,罪无可赦,杀。”

  杀声未落,伍孚的脑袋已经冲天而起。血淋淋的头颅在空中翻滚了几下,然后掉到董卓脚前。董卓一脸伤悲,恍若未见。

  鲜血喷射而出,霎时染红了圣旨。李儒手忙脚乱,在伍孚尸体倒地之前把那圣旨抢了回来。圣旨上沾满了血迹,什么也看不清了。

  越骑校尉被杀了。

  中军大帐内乱成一片,北军大小将领神情愤怒,骂声四起,有人已经拔出了武器。

  董卓冷哼一声,杀气腾腾地说道:“怎么?想谋反?”

  这时,大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号角声悠长而雄浑,就像有数万铁骑在平乐观外呼啸而来。

  段煨和张辽等人急忙上前劝阻。北军军官们随即冷静下来。大帐里有不少军官都曾随皇甫嵩和张温在西凉打过仗,他们知道董卓的残忍和血腥,得罪了这种上官根本就是找死,还是趁早宣誓效忠为好。董卓非带满意,安慰了他们几句,然后命人抬来十几个大皮囊。皮囊里装满了钱财,董卓命令重重赏赐每个军官。

  大帐外面,李儒命令快马立即赶回函谷关征调援军。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十七节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太傅府。

  洛阳城经过一夜的血雨腥风,已经逐渐安静下来。南宫在数千名虎贲羽林的清理下也逐渐恢复了正常。整个洛阳城除了烧成灰烬的朱雀门和四处巡值的步骑士卒,再也看不到一丝大乱的喧嚣和血腥。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人迹,往日的繁华荡然无存。

  尚书令卢植进入北宫德阳殿觐见天子,并和胁持天子的中常侍张让、段珪等人商议解决的办法。卢植说,如今大将军死了,何苗也死了,诸位大人想想自己的出路吧?如果你们现在就把天子送回长秋宫,还可以说是护驾有功,不至于身首异处,太后也会看在昔日的情份上网开一面。张让一听何苗死了,顿时绝望了,最后一点生存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你们把何苗杀了?”张让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独掌权柄?太后就能放过你们?”

  “杀何苗的是大将军手下,和我们无关。”卢植冷笑道,“立即放了天子和陈留王,你们就能活着。”

  张让和段珪两人根本不相信卢植的话。如果何苗还活着,还控制着北军,何太后考虑到自己临朝主政的需要和多年的交情,很可能会赦免他们的罪责。但现在何苗死了,北军兵权落到了太傅袁隗的手里,那太后和天子也就失去了最后的倚仗,这对孤儿寡母在将来的日子里,也只能任由太傅大人和朝中的一帮士族大臣们任意宰割了。至于现在这帮走投无路的中官,除了死路已经别无他途了。

  张让想了很久,提出了一个让卢植目瞪口呆的要求。他要带着天子和陈留王到幽州去投太尉刘虞。

  卢植和张让互相怒视着,大殿内的气氛霎时紧张到了极点。段珪猛地抽出长剑,怒不可遏地指着卢植说道:“快去,去给陛下准备好车驾,我们要离开洛阳。”

  卢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段珪望着卢植匆匆而去的背影,十分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去幽州?刘虞虽然为人忠厚不至于杀了我们,但刘虞还是要护驾回京的,我们将来怎么办?”

  “将来?我们还有将来吗?”张让叹道,“现在不仅仅是我们生机尽绝,太后和天子也是一样,难道你看不出来?大将军死了,何苗被袁隗借机杀了,北军被袁隗控制了,这洛阳已经是袁隗和士人们的天下了。”

  “你是说,袁隗要废黜少帝?”段珪蓦然醒悟。

  “袁隗纵容逆贼攻打皇宫,焚烧朱雀门,诛杀何苗,已经犯了弥天大罪。”张让说道,“何进虽然是我们杀的,但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却是袁隗,太后难道不知道?所以袁隗和那帮士人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太后和天子。”

  “我们已经完了,家人亲族估计都已给袁隗杀了,但临死之前,此仇岂能不报?只要我们把天子和陈留王带到幽州,袁隗就不敢杀太后,更无法废黜少帝,重立新君。”张让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到了幽州后,立即逼迫太尉刘虞联合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力量护驾回京。只要天子回到了京城,袁隗和那帮党人就等着去死吧。”

  段珪担忧地说道:“李弘手上有先帝遗诏,假如他趁机废黜了天子,拥立陈留王为帝……”

  “不管谁做皇帝,刘虞和李弘都要把天子送回京城。”张让冷笑道,“刘虞和李弘如果护少帝回京,他们还会让袁隗活着吗?而刘虞和李弘如果废黜了少帝,袁隗又怎会让刘虞和李弘回京?他正愁没有机会诛杀李弘。如果双方因此而大打出手,你想是李弘赢还是袁隗赢?”

  段珪摇摇头,“李弘现在正在远征大漠,需要袁隗帮助他稳定洛阳,给他提供粮草辎重,他怎会在这个时候和袁隗翻脸?”

  张让笑道:“洛阳已经大乱,车骑大将军的远征已经结束了。”

  由于张让和段珪拒绝放出天子,太傅袁隗和卢植等大臣紧急磋商之后,决定暂时放弃营救天子,先集中精力把北军控制在手。

  这时,最先赶到平乐观的执金吾丁原和河内太守王匡派人送来急书,说董卓的大军已经进驻北军大营,控制了五万北军。

  太傅袁隗和卢植等大臣相顾失色,难以置信。

  袁隗命令各路大军包围平乐观的军令是在凌晨送出去的,就算董卓一刻不耽误,他也无法在中午赶到北军大营,显然董卓是在更早时候得到了洛阳巨变的消息。但问题是,他既没有圣旨也没有符节,他怎能控制五万北军?但丁原和王匡不可能无中生有,这个消息不会有错。

  袁隗和卢植感到局势失控了,他们立即召集大臣到太傅府议事,同时命令朱俊、刘博和周慎三人携带太后懿旨火速赶到北军大营查探虚实。

  平乐观距离洛阳城只有十里,消息传递非常快。当大臣们还在太傅府争论不休,彷徨无计的时候,丁原再次派人送来消息,说董卓的大军正从函谷关急速而来,北军大营里只有数千西凉铁骑。丁原问袁隗,是不是立即发动攻击把董卓赶出北军大营。

  多数大臣赞同攻击。袁绍说,现在董卓兵力不足,如果发动突袭,定能迅速击败董卓。董卓没有圣旨符节,他即使控制了北军,也是使用了血腥手段,北军将士不会甘心服从。尚书何颙说,如果让董卓掌控了北军,洛阳的形势将愈发复杂,还是当机立断把他赶出京畿为好。

  卢植和尚书许靖等人却坚决反对。现在情况不明,谁都不知道董卓是不是已经完全控制了北军,是用什么办法控制的北军。如果双方发生激烈冲突,军心不稳的五万北军因此而大乱,洛阳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卢植说,只要北军不乱,洛阳就能迅速稳定,这是重中之重,所以目前不管谁控制了北军都是一件好事。

  许靖说,董卓是本朝重镇将军,资历深威望高,由他暂时掌控北军并无什么不妥。洛阳稳定后,进京兵马都要各回州郡,董卓作为凉州牧也是要回去的。

  “他如果不回去呢?”尚书郑泰问道。

  “长安有左将军皇甫嵩,河东有车骑大将军府临汾行辕的李玮,京师还有各路兵马,董卓如果明智的话,还是趁早离开的好。”许靖说道。

  袁隗不想放弃对北军的控制,在他看来董卓根本没有控制北军的可能。如果自己不能控制北军,就不能控制洛阳的局势,将来洛阳的事也就无法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地走下去,所以他迫切希望拿回北军的控制权。虽然北军的段煨和滞留在北军大营的鲍鸿可能会帮助董卓暂时镇制他们的部下,但其他北军将领呢?难道也会屈从于董卓的威势?

  “传令丁原大人,立即挥军逼近北军大营。”袁隗说道,“如果董卓拿出了天子命令他节制北军的圣旨和符节,那就算了,如果没有,把他请出北军大营。”

  中午,朱俊、刘博和周慎三人飞马而回。

  “怎么回事?”袁隗急忙迎上去问道。

  “那是天子给何苗的圣旨。”朱俊脸显怒意,忿忿不平地说道,“虽然那圣旨上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到字迹了。但印玺却非常清晰。董卓胆子太大了,这种事他都敢做。”

  “给何苗的圣旨?”袁隗霍然醒悟,“原来奉车都尉董旻骗了我们。那董卓又怎么骗过了北军诸将?”

  “不知道他在圣旨上做了什么手脚。”朱俊说道,“我私下问了一下北军中侯张辽,那圣旨北军诸将都仔细核验了,确实是真的。越骑校尉伍孚好象对圣旨的真伪有怀疑,结果被董卓杀了。现在曹操、鲍鸿,还有原西园军几十名军官都被董卓说服了,正在帮他稳定军心。北军已经被董卓尽数控制了。”

  袁隗沉吟不语,心内惊骇不已。

  “朱大人看到北军将士对董卓大人统领北军的事深信不疑,随即打消了宣读太后懿旨的念头。”刘博说道,“朱大人谎称奉太傅大人的命令到北军大营安抚军心,和董卓大人随意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回来了。”

  “大人,现在我们急需的是稳定洛阳,不宜再生变故。”朱俊躬身说道,“下官自作主张,愿受责罚。”

  “公伟处置得当,何罪之有?”袁隗笑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书房内,袁隗和卢植相视苦笑。

  “让董旻去杀何苗,本意是想坚定董卓的废黜之心,谁知道却出了这么一个岔子。”袁隗摇头道,“早知道出这事就不让董旻去了。”

  “董卓控制北军,并不影响我们的废黜之计,相反,他实力强劲了,会更有决心废黜天子重立新帝。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卢植说道,“只是,我们的计策要重新修改,否则将来很难把董卓逼出京城。”

  “你是说,征调车骑大将军的军队?”袁隗皱眉问道。

  “等到董卓完全控制了洛阳,他手上至少有十万大军。目前除了车骑大将军,已经无人可以抗衡董卓。”卢植叹道,“两天之内,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谁能想到?京畿形势发展太快,根本不是我们所能控制,也不是我们所能预测和想象的。”

  “现在看来,先帝是对的,如果没有车骑大将军,我们将来怎么办?我亲自北上,先到晋阳见见赵岐、蔡邕和许劭,然后到幽州和刘虞谈谈。”

  “子干,如果我们逼走了董卓,又来了李弘,那就更头痛了。”袁隗犹豫不决地说道。

  “太傅大人,李弘为什么率兵南下?为什么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要远征大漠?这些事我们过去探讨的很透彻,我们知道是北疆越来越严重的危机逼得李弘不得不南下威逼朝廷,北上远征大漠。”卢植说道,“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李弘如果远征大漠成功,虽然可以让北疆暂时摆脱危机,却也把他自己拖进了一个更大的危机,那就是即将筹建的汉北郡。”

  “我们可以预见到远征大漠的胜利,因为李弘只想占据北部鲜卑和弹汗山的疆域,只想在北疆边郡以北开拓一块巨大的缓冲地以保护内郡,他劳师远征两千里的可能已经非常小了。但李弘为了守住这块巨大的疆域,他至少需要二十万大军,需要数不清的钱粮,他在未来的十年内,已经无法对京畿形成很大的威胁了。”

  “现在我不是担心李弘南下威胁京畿,而是担心他无力南下支援我们。他带着大军南下了,那汉北郡和北疆边郡的安全怎么办?”卢植捋须叹道,“将来,董卓不愿意走,而李弘也未必愿意南下啊。这正是我打算亲自北上的原因。我必须在适当的时候督请李弘南下,然后我还要保证他在逼退董卓后,能够迅速返回北疆。”

  袁隗想了很久,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卢植笑道:“最迟今年冬天。”

  袁隗点点头,“那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围住平乐观?”

  “当然要围住他。不围住他,他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欺骗北军诸将夺取统兵大权的。”卢植说道,“围住他,让他感到岌岌可危,我们才好和他谈。”

  “谁去谈合适?”袁隗问道,“本初怎么样?”

  “本初不行,他身份特殊,容易暴露大人的意图,我看还是让伯求去吧。”卢植说道,“至于本初,你还是按照原来的办法让他尽早离开京城。”

  袁隗站起来说道:“那好,就这么办吧。要快一点,洛阳越早稳定越好。”

  执金吾是诸卿之一,其职权就是统领北军,所以丁原理直气壮,要率军进驻北军大营,要核验董卓手中圣旨的真伪。董卓不睬他,也不同意他进驻大营。现在北军归他节制,北军大营谁都不让进。丁原大怒,指挥士兵强行冲撞辕门。双方士兵随即发生冲突,都尉吕布一马当先,把前来阻挡的北军士兵打得狼狈逃窜,连紧闭的辕门都给他撞开了。

  董卓在北军诸将的簇拥下,远远看着围在辕门附近大打出手的双方士卒,指着勇猛无敌的吕布问道:“那是谁?”

  张辽躬身回道:“此人是丁原丁大人手下的都尉吕布吕奉先,下官在雁门关的时候,曾经和他并肩杀敌,是一员猛将。”

  董卓连连点头,大为赞赏。

  “文远,你和他很熟吗?”

  “何止是熟。”张辽笑道,“下官这条命还是他救的。”

  董卓笑道:“那好,晚上你去拜访他一下,和他约个时间,我要见见他。”

  不久,丁原接到了太傅袁隗的军令。袁隗命令他后退五里,和王匡、桥瑁、鲍信,还有刚刚率部出城的袁绍、王允一起围住平乐观。

  黄昏时分,牛辅、胡轸等西凉将领率领一万大军赶到了平乐观。他们被袁绍挡住,只好于显阳苑附近扎营休息。

  天黑后,尚书何颙在十几个卫兵的护卫下,飞马赶到了平乐观。

  董卓虽然用假圣旨控制了北军兵权,但他心里忐忑不安。他倒不是惧怕包围平乐观的几路兵马,而是天子。上午,朱俊刘博和周慎带人来到大营的时候,他就紧张了很长时间。如果朱俊当时拿出了节制北军的圣旨和符节,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朱俊,要么老老实实地把到手的兵权交出去。北军将士可不是自己的西凉兵,他们绝对忠诚于天子。即使是老朋友段煨,他也只认圣旨不认人,所以董卓只有杀朱俊。还好,朱俊随便看了看那道血迹斑斑的圣旨后掉头就走了。

  董卓和李儒因此认定洛阳城内的动乱还没有结束,天子和太后还在奸阉手里。

  董卓大喜,随即整顿北军。他大力收买西园军将领,让他们统领各部,并把北军十几个军司马全部征调到自己的大帐内暂时任职参军事。五万北军将士有四万是原来的西园军,这些西园军里又有十几个军司马、军候原来就是董卓的手下,他们都是去年跟随董旻到京参加西园军的西凉军官。一番大调动之后,董卓感觉心里踏实多了。

  何颙的到来证实了董卓和李儒的猜想。何颙直言不讳,把洛阳的局势详细解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人虽然用非正当的手段控制了北军,但太傅大人还是非常感激大人能够及时予以援手,只是大人想过天子脱困之后的事吗?”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十八节

  董卓沉默不语。

  董卓知道自己用假圣旨掌控北军犯了滔天大罪,但他并不怕。自从拒绝先帝的征调回京任职九卿之一的少府开始,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果再任人宰割,自己就活不长了。自己先是假作被刺,滞留河东拒绝赴任并州,接着又响应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号召举兵南下黄河威逼天子和朝廷,今天又假传圣旨控制了北军,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已经彻底把自己逼到了和天子、朝廷决裂的绝路上。犯一个罪也是死,犯许多罪也是死,自己已经不能为朝廷为容,还怕什么?

  一个月前,董卓认为大将军何进在李弘的帮助下,必能迅速控制洛阳,主掌国家权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率军南下京畿,想从中捞取足够的好处,以便将来象李弘一样雄踞西疆。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入朝为卿的念头。看看天子和朝廷如何对待李弘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洛阳的士人们所接受,与其在洛阳受人排挤打击低着头做人,还不如在西疆昂首挺胸做个一方霸主。李弘能做的事自己也一样能做到。

  董卓回西疆的最好机会就是李弘北上远征的时候,但那时大将军和李弘都不愿意他在洛阳局势未稳的情况下匆匆离京,而他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也不想立即离开。第二次回西疆的机会就是奸阉重新入宫的时候,那时天子拜他为凉州牧,他想要的东西也已经得到了。但他那时却已经不满足这个凉州牧了,他想要更多的东西。西疆太穷,他想得到关中的赋税支持。在士人和大将军的挽留下,他没有听从李玮的劝告,继续进逼洛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将军突然死了。

  大将军一死,奸阉被诛,洛阳就是士人的天下了,自己的命运也因此而发生了惊天的大逆转。自己因为深入京畿,猝不及防之下陷入了士人的包围,这是自己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洛阳稳定后,正如李儒和刘艾所说,朝廷会急不可耐地对自己下手,主政的士人们不会把一个骄纵枉法的重镇将军放回西疆。自己必须要找一条求生之路,自己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假传圣旨掌控北军,到北军被自己彻底控制大约用了一天的时间,而这个时间内自己九死一生,随时都有可能被天子的圣旨打回原形,被愤怒的北军士卒砍成肉泥。侥天之幸,自己成功了。有了段煨、鲍鸿、曹操和张辽的支持,有了这五万大军,自己就有了在京畿暂时站住脚的可能,有了逆转洛阳的局势的可能。

  北军这五万人虽然看上去不少,但都是京畿兵,是忠诚于天子的兵,根本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西凉兵,靠几个统领军官只能控制他们一时,却无法做到绝对控制。在这天子脚下,洛阳城旁,只要天子下旨命令董卓交出北军,再以重兵包围平乐观,这五万人迟早都要倒戈相向。所以董卓忧心如焚,他迫切想知道洛阳城内的情况,想知道袁隗和士族大臣们的态度。

  天子和太后也罢,袁隗和士族大臣们也罢,在如今奸阉和大将军两败俱亡,洛阳危机重重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愿意洛阳继续乱下去。也就是说,他们在无法确定自己可以控制北军的情况下,他们会仔细权衡和考虑激怒董卓,逼反董卓的利弊和后果。五万北军和两万西凉兵如果暴乱京畿,洛阳必将陷入一场浩劫,直接后果就是葬送了车骑大将军的远征,甚至十几万北疆将士的性命。以李弘的暴戾和血腥,他可能要率军南下血洗京畿,这样大家全部这玩完,连大汉国可能都要亡了。这个责任谁都承担不起,而这却恰恰就是董卓目前最大的倚仗。

  董卓虽然认为天子和袁隗不敢下旨强行剥夺自己对北军的控制,但一旦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置国家社稷于不顾,非要下旨,那自己怎么办?这也是董卓最大的担忧。

  下午董卓和李儒在大营里安抚士卒的时候,李儒就对他分析过局势。李儒认为袁隗绝对不敢冒这个险,他为了避免洛阳局势继续恶化,肯定会被迫承认大人统领北军的事实。李儒志得意满地说,大人如今手握七万大军,直接决定了洛阳形势的发展,大人打算怎么办?是趁机入朝主政还是带着七万大军返回西凉?

  董卓说,不管你和刘艾的猜测是否正确,也不管太傅袁隗和士族大臣们是不是真的想把我诛杀于京畿,董旻诛杀何苗是个事实,我假传圣旨也是个事实,如果不能把这些事解决掉,天子和太后不会饶恕我,袁隗和士族大臣们更不会放过我。所以,当务之急是利用手中的大军威慑天子和太后,震慑朝中大臣,迅速解决洛阳的危机,逼迫朝廷答应我的诸般条件,然后借口到西凉平叛一走了之。

  董卓苦笑道:“我无意走进洛阳城,也不想入朝主政。我是武人,和大将军一样,这些士人不会接受我,更不会屈从于武力的逼迫帮助我处理国事。你看看大将军,他虽然贵为国戚,但他身份低贱不是士人,所以一直得不到士人的真心帮助。他为什么会死?如果不是士人想杀他,他会死吗?你再看看李弘,他已经是车骑大将军了,但他府内有多少名士?一个没有,都是一帮寒门的年轻士子在帮他做事。李弘刚刚入主并州的时候,因为没有人手,竟然让朱俊十几岁的女儿女扮男装替他主持府内事务。你再看看我,我在西疆几十年了,我手下就你们几个人,比李弘还寒碜。”

  “入朝主政?”董卓长叹道,“要想多活几年,还是早点走吧。军队多是没有用的。现在不是开疆拓土,是治国啊。我从军打仗几十年,从来没有处理过朝政,你让我怎么主政?我一个武人,既没有大将军的显赫身份,也没有李弘的显赫功勋,有几个士人会应募?有几个士人会真心帮我做事?看看凉州三明的下场,尤其是段颎段大人,饮鸠自尽,难道他不会治国?算了吧。现在是士人的天下,我们这些武人也只能去戍守边疆了。”

  李儒说,大人难道有绝对把握带走这五万北军?大人凭什么认为天子、太后和袁隗会放过你?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手上真正的实力只有一万三千人。驻守函谷关的那一万人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动的。李儒一字一句郑重说道:“你如果不狠,袁隗就会狠,就会把你挫骨扬灰。你要想活着,要想把这两万将士带回西凉,你就要控制洛阳,掌控国家权柄。否则,你就是鱼肉,袁隗就是刀俎,你迟早都是他的口中食。段颎段大人的教训你忘了,昨天大将军又是因何而死?”

  董卓呆了一下,忽然问道:“我是不是老了?”

  “大人今年五十有七,尚未到古稀之年,不算老。”

  李儒看董卓沉默不语,于是接过何颙的话,微微笑道:“天子脱困之后,我家大人或许深陷危境,但太傅大人罪责深重,恐怕也难逃九族尽诛之祸。”

  何颙笑而不语。

  “洛阳城内有虎贲羽林,有数万人马,但天子竟然至今没有脱困,是不是太傅大人故意而为之?”李儒问道。

  何颙笑了起来,“我刚才已经说了,有些事必须要想清楚了才能动手。”

  “那太傅大人想清楚了吗?何时解救被困天子?”

  何颙看看董卓,小声问道:“大人有什么良策?”

  董卓皱皱眉,沉声说道:“如今车骑大将军已经远征大漠,洛阳无论如何不能乱。何大人请代为回禀太傅大人,如果明天上午天子依旧被困北宫,我将率大军进城。太傅大人既然解决不了,我来解决。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何颙脸显惊色,“大人,这事关天子和陈留王的性命,大意不得。

  董卓冷哼一声,挥手说道:“你回去吧。明天下午我率军进城。”

  何颙不再多说,躬身告辞。

  李儒送走何颙之后,急步走回大帐,“从何颙的话里来看,袁隗已经决定让步了,但他让步的条件一定非常苛刻。奸阉和大将军死后,洛阳本来是他的天下,但由于大人突然掌控了北军,让他措手不及无法按既定策略行事。袁隗为了洛阳的稳定,无奈之下也只有选择让步了。”李儒兴奋地说道,“大人,留在洛阳吧,你可以成为中兴大汉的一代名臣。”

  董卓想了很久。

  “太傅大人袁隗现在参隶尚书事,暂理国事,如果他以天子的名义执意反对我进城,执意命令我返回西凉,那我就很难留在洛阳了。没有天子的圣旨,没有士人的支持和帮助,我如何在洛阳立足?靠武力吗?把朝堂上反对我的大臣都杀掉吗?”董卓摇摇手,“这个问题不能解决,我就不能留在洛阳。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如果坚决反对我参与朝政,我们之间就会因为权柄而争得头破血流,洛阳的动乱就不会停歇。那么长安的皇甫嵩、河东的李玮就会趁势而下,远在大漠的李弘也会因为洛阳的动乱而被迫放弃远征。”

  董卓看看李儒,神情冷峻地问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李儒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散去。他手捻短须,在大帐内来回走动。

  “大人目前最惧怕的是谁?”李儒突然问道。

  董卓不假思索地说道:“天子。”

  “袁隗呢?”

  董卓若有所思,低声说道:“他最惧怕的也是天子。”

  李儒眼里猛然露出一丝骇人的怨气,脸色霎时狞狰可怕。想起自己的血海深仇,李儒睚眦欲裂,恨不得冲进皇宫杀个血流成河。李儒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低头说道:“大人还记得先帝为了让小董侯继承大统,在洛阳掀起的狂风暴雨吗?宫内的中常侍、小黄门蹇硕、太尉刘虞、大将军何进、车骑大将军李弘、太傅袁隗和许多大臣无不牵涉其中,而李弘和刘虞就是先帝手中最强的两股力量。”

  董卓顿时明白了李儒的意思,神情极度震骇。他瞪大一双眼晴死死地盯着李儒,凛冽的杀气几乎要把李儒撕成碎片。

  “你想让我灭族吗?”董卓冷森森地骂道,“你心中装满了对先帝的怨恨,装满了对奸阉的怨恨,但先帝已经归天了,奸阉也尽数伏诛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弃自己的仇恨?”

  “大人……”李儒躬身说道,“与其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还不如自己操控别人的性命。”

  “当今天子年幼,太后临朝主政。妇人主政,对国家危害之大天下皆知。今日洛阳之难由谁而起?你知道将来她还会做出什么危害社稷之事?此次洛阳大乱之后,太后是相信太傅大人还是相信你?大人如果不离开京城,势必要受到太后和太傅大人的联手打击和掣肘;大人如果离开京城,太后、太傅大人和各门阀士族大臣之间必定要争权夺利,这洛阳又何来安稳之日?洛阳不稳,国家又如何安宁?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李儒慷慨激昂地说道,“大人乃国家重臣,饱受皇恩,在今日国家危难之际,应当挺身而出,效伊尹、霍光之法,别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

  董卓缓缓站了起来,狠狠地瞪了李儒一眼,然后拂袖要去。李儒急走几步,一把拉住了董卓。

  “大人,一旦扶立幼主,你就是辅弼之臣,可以瞬间掌控国家权柄,大汉国尽在你一人之手,天下谁敢不从?”李儒说道,“洛阳稳定之后,即使是袁隗、卢植之流,又怎敢和大人相抗衡?又怎敢违抗天子之旨荒废国事?”

  “尤其重要的是,扶立陈留王为帝,既能解除袁隗和士族大臣们的隐忧,又能顺应太尉刘虞和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心意。也就是说,大人废黜之举,必定内无阻力,外无兵祸,乃是一件顺天应人,重振社稷之伟业,就是先帝在天之灵,也会全心全意佑护大人替他完成未了之愿。”

  董卓冷笑道:“你说得对,我也想成为伊尹和霍光,也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我要是没了脑袋,我就连想都不能想了。没有袁隗和李弘的承诺,没有袁隗和李弘的支持,我绝不会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人神共愤之事。”

  一个时辰后,何颙再次来到平乐观。

  何颙对董卓说,太傅大人把董大人的话上奏了太后,但太后考虑到天子的安全,不同意董大人率军进城。太后说,董大人为稳定洛阳局势立了大功,待天子脱困后,当予以重赏。

  董卓说,如果不能立即救出天子,天子的性命堪忧。天子一旦出事,洛阳何时才能稳定?所以我明日定要进城。

  何颙说:“太后不同意,董大人擅自率军进城,可是死罪啊。难道大人要攻打洛阳吗?”

  董卓冷笑道:“请何大人代我禀奏太后,如果洛阳大乱,车骑大将军远征失败,他势必要亲自南下解决洛阳所有问题,包括皇统。”

  何颙叹道:“等车骑大将军南下,大汉国已经摇摇欲坠,来不及了。”

  董卓心里一动,和李儒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何大人还是尽早回禀吧。”董卓掉头出了大帐。

  李儒等董卓走远之后,悄悄吁了一口气。

  “伯求,董大人说,他需要得到太傅大人和车骑大将军的承诺。”

  何颙惊喜地问道:“你说服他了?”

  李儒伸手摸摸脸上的伤疤,无奈地说道:“车骑大将军现在远在塞外,我说服他了又有什么用?”

  “这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何颙高兴地拍拍李儒的肩膀,“车骑大将军李弘在离开河东之前,已经把处理北疆以外事务的所有大权全部交给了李玮。只要李玮能来,大事可定。”

  八月庚午日(二十七日),凌晨。

  何颙再次来到了北军大营。这次和他同来的有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周毖是武威人,早年就和董卓相识。伍琼是前度辽将军张奂的帐下司马,曾经和董卓在边疆并肩作战多年。三人带来了袁隗的密信。

  袁隗在信中只字未谈废黜,但他明确表示支持董卓为稳定洛阳而采取的所有举措。袁隗说,张让已经提出要携天子北上幽州投奔太尉刘虞,考虑到天子的安全,他已经答应了。只要董卓做好一切准备,他就让张让出城,把救驾的功劳让给董卓,从而让董卓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洛阳。

  八月庚午日(二十七日),上午。

  李玮在李肃的护卫下,疲惫不堪地赶到了平乐观。

  李玮非常担心洛阳的局势,他在都尉郭勋南渡黄河之后,匆匆赶到了风陵渡,以便及时了解情况做出应对之策。李肃带来的消息让他愤怒不已。他立即急书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再征三万屯田兵急速赶到风陵渡,自己带着府内的督贼曹徐岩、解悟和一百铁骑随同李肃日夜兼程,连赶三百里到了函谷关。

  在函谷关他接到了何颙的急书,知道洛阳形势正在急剧恶化。李玮心急如焚,不顾疲劳和黑夜,再度狂奔八十里于黎明时分到了北军大营。

  李玮见到董卓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还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杀进洛阳?大人在洛阳主掌朝政,车骑大将军在北疆戍守边塞,大汉国指日可兴。

  八月庚午日(二十七日),下午,董卓终于做出了决定。牛辅、胡轸等人带着一万大军进驻平乐观。董卓和李玮带着出城前来会合的董旻和一千铁骑急速驰向了小平津。

  八月庚午日(二十七日),深夜,黄河小平津渡口。

  张让和段珪胁持着天子和陈留王,带着几十名仅存的中黄骑,赶到了黄河岸边。负责护送他们的是尚书令卢植和河南尹王允的手下中部掾闵贡。

  这时董卓和李玮带着铁骑飞奔而来。张让和段珪大惊失色,以天子和陈留王的性命威胁董卓。李玮指着张让骂道:“你杀了天子和陈留王,我大汉国的皇统难道就断绝了吗?藩国之内皆是皇统,我大汉国何愁没有皇帝?”

  张让和段珪面无人色,知道生机已绝。张让轻轻放开了大哭不止的天子,磕头拜别,“臣等就此辞别陛下了,望陛下自爱珍重。”随即和段珪两人投河而死。其他一些宦官有的跟着他们跳进了黄河,有的被一拥而上的铁骑砍成了碎片。

  董卓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天子面前躬身行礼。天子看到强壮的像小山一样的董卓,吓得面无人色,哭得更加厉害了。董卓冷哼一声,大声说道:“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今日洛阳之祸,都是因为陛下宠信奸阉所致,陛下责任不小啊。”

  搀扶天子的中部掾闵贡闻言大声呵斥道:“大人无礼。”

  董卓站直身躯,指着闵贡冷声说道:“你要不想死,给我趁早滚开。”他向后招招手,“来人,护驾回京。”

  八月二十八日,洛阳。

  董卓护送少帝回到京城。天子大赦天下,改年号,将光熹元年改为昭宁元年。拜前将军董卓为司空。

  皇帝六玺全部找到了,唯独丢失了传国御玺。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十九节

  八月二十八,下午,南宫嘉德殿。

  百官齐聚嘉德殿,商议洛阳大乱之后的善后事宜。天子因为受到惊吓,待在长秋宫休息,朝议由太傅袁隗主持。

  袁隗面对高高在上的龙座,大声禀奏了自戊辰日(二十五日)以来洛阳发生大乱的始末,宣布了死于这场大乱中的奸阉,奸阉的门生子弟和属于奸阉一系的大臣们的罪状,对攻打皇宫和杀死骠骑将军的逆贼们做出了诛灭九族的惩罚,并大力褒奖了前将军董卓平定洛阳叛乱救护圣驾的功劳。袁隗恳请天子重重封赏董卓和其他参予平乱的有功之臣。

  袁隗说完之后,尚书许靖拿着袁隗的奏章匆匆赶往长秋宫。自从中官被驱出皇宫后,为了保证何太后顺利主持朝政,大臣们和太后之间的联系基本上都由尚书台的几位尚书暂为代理。在何太后懿旨没有下来之前,嘉德殿就变成了大臣们聚集清谈争论的地方。

  袁隗、杨彪、卢植、朱俊等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站在中间的董卓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立,一种无法融入士人的孤立。这些大臣们无一不是当朝名士大儒,个个学识渊博谈吐不凡,自己不要说提出见解了,就是听明白这些人的话都要费一番功夫。董卓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感觉。虽然袁隗等人顾及他的面子,不想冷落了他,常常对着他侃侃而谈,还不时地问道:“大人认为呢?”董卓支支吾吾无法回答。他非常尴尬,他觉得袁隗和这些大臣们是在故意嘲弄和侮辱自己。他甚至觉得这些人的笑容里都带着对自己的极度鄙视。董卓面孔发烧,心里恼怒不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人,还是因为站在自己周围的都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名士?

  难道武人就粗鄙吗?皇甫规、张奂和段颎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他们曾经也有成百上千的门生弟子,但他们依旧不能被士人所认同。这不是武人本身是否粗鄙的问题,而是在士人的心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观点,他们认为武人就是粗鄙。董卓年少时也熟读经文,他被前司徒种嵩征辟为掾史的时候,他的文章还得到过种嵩的夸奖。董卓不认为自己是个粗鄙的武人。

  董卓退到大殿的一侧,望着大殿内的大臣们,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虽然手握重兵,但真的能逼迫这些士人同意废黜之议吗?如果废黜之议受阻,自己怎么办?是不是要大开杀戒?袁隗的承诺是不是真的?董卓想到了大将军何进,感觉到了何进的无奈和悲哀。何进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卑贱的身份而无法得到士人的支持,虽然何进想尽办法征辟名士入府,绞尽脑汁想成为士人的一员,但最后他还是被士人无情地践踏而死。如果士人愿意帮他,他早就铲除了奸阉,成了这洛阳最有权势的人了。

  自己会不会也被这些士人践踏而死?会不会被他们利用后无情地抛弃?董卓想起何进之死,心里不由得一阵战栗。

  何进说起来是死在奸阉手上,但真正杀死何进的却是这些站在大殿内举止优雅的士人们。在短短的三天内,士人们把洛阳城内奸阉和外戚的势力铲了个干干净净,可见他们早有准备,早有连根拔除奸阉和外戚之心。何进在即将成功的一刹那败亡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究其根源是什么?董卓认为何进是死在没有掌控军队,没有掌控权柄上。何进之死就是前车之鉴。从何进败亡这件事上,董卓想明白了一件事。要想不死,就要有足够镇制士人的军队,要有足够控制士人的权柄。现在洛阳只有自己所代表的武人和士人这两大势力,看看自己今天这个样子,要想让士人接受和认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凉州三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自己还是趁早放弃幻想现实一点好。要么被士人杀了或者被士人赶回西疆,要么就把洛阳控制在自己手上,把士人践踏在自己脚下。

  董卓负手望着殿宇,脸上露出一副倨傲神情。

  不久,许靖带回太后懿旨。

  太后同意太傅大人的上奏,一切善后事宜都依太傅大人所议。

  太后以司空董卓参隶尚书事,与太傅大人同理国事。拜前司徒崔烈、丁宫为左、右尚书仆射,诸事由这两位老臣到长秋宫禀奏。

  八月二十八日,黄昏。

  李玮和李儒看到董卓走出皇宫,急忙迎了上去。

  董卓聊聊数语把朝议内容说了一下,“袁隗上奏太后让我参隶尚书事,太后已经同意了。你们看,这是不是代表袁隗已经默许了。”

  “大人的揣测非常有道理。”李儒说道:“大人用非常手段控制北军,还杀了越骑校尉伍孚,这对太后和朝中大臣们来说,是件无法容忍的事。即使他们迫于洛阳的现状不敢立即采取对策激怒大人,但他们也绝对不会让大人入主朝堂。大人权势越大对洛阳的控制也就越强,对他们的威胁也就越大,所以没有人会同意给予大人更大的权力。今天大人能以司空职参隶尚书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袁隗已经和朝中的大臣们达成了默契。”

  “目前大人并不具备参隶尚书事的资格和条件。”李玮凑近董卓说道,“如果没有袁隗的支持和说服,不但其他大臣们会激烈反对,就是太后也不会同意。因此,可以肯定的说,袁隗大人已经默许了大人的废黜之议。但是……”

  董卓眉头微皱,转脸看向李玮。

  “但是太后为什么会同意?袁隗对她说了什么?”李玮低声说道,“现在何进死了,何苗死了,许相和樊陵也死了,太后难道不知道这背后的真正原因?袁隗和士人们为了独揽权柄,一夜之间把所有的对手全部杀死了。太后难道还会继续信任袁隗?袁隗不是威胁太后就是答应了太后什么,但依袁隗的身份,肯定不会出言相胁,只会……”

  董卓背心一凉,再次想起了何进之死。何进虽然在洛阳城里饱受各方权势的掣肘,但他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白白错失了许多杀死奸阉的机会,这也是导致他最后功亏一篑死于非命的原因之一。董卓已经明白了李玮话里的意思。

  李玮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自己虽然说控制了北军,但这才几天?这个控制也不过就是嘴里说说而已,心里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段煨和鲍鸿是自己的老朋友,但老朋友并不代表他们就对自己忠诚。张辽、张扬、毋丘毅过去都是大将军的人,如果天子亲自下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掉转矛头杀向自己。曹操就更不用说了,从他那双桀骜不逊的眼睛里,董卓已经看到了愤怒和背叛。象曹操这种人,还是找个机会杀了稳妥。

  如果哪一天太后和袁隗趁着自己高兴昏了头的时候把自己困在皇宫里,然后再下诏命令北军联合京畿其他几路兵马把西凉兵杀个干净,那自己就步了何进的后尘死无葬身之地了。

  董卓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玮。李玮挥了挥手中的马鞭,从容笑道:“大人应该挟雷霆之威,迅速控制洛阳,掌控权柄。”

  八月二十八日,深夜,平乐观。

  尚书何颙、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突然接到董卓的手令,匆忙赶到了北军大营。

  “明天,我要召集百官商议废黜天子的事,你们给我做好准备,比如废黜天子的诏书,新帝登基的诏书等等。”

  “明天?”何颙神情震骇,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不可能。废黜天子是件大事,需要从长计议,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现在洛阳大乱未稳,人心惶惶,仓促行事容易出事,尤其京畿的各路大军,大人自信能全部掌控?只要有一路大军举兵叛乱,洛阳就会再次陷入危局。”

  董卓摇摇头,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明天,李玮李大人的两万人马将赶到函谷关,而我留在函谷关的一万人马将赶到洛阳城。另外,李大人在离开河东的时候,已经下令典农中郎将张白骑再起五万屯田兵急速南渡黄河。所以,京畿一带固若金汤,你们不要担心。”

  何颙、周毖和伍琼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极为不安。

  “昨天我们已经说好了,这废黜之事必须要等一段时间,大人为何突然变卦?”周毖问道。

  董卓笑了起来,“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脑袋挂在洛阳城楼上,而天上竟然有一轮弦月。”他看看惊疑不定的三人,放声笑道,“所以我不想等了,我也怕死啊。后天是满月之日,就让新帝在满月之日登基吧。”

  何颙想了一下说道:“大人,此事还是和太傅大人商议一下吧。没有他的默许,阻力很大。”

  “我没有时间。”董卓笑道,“不同意的,就让他去陪何进吧。何进不就是死在嘉德殿吗?”

  何颙骇然心惊。

  八月癸酉日(二十九日),上午,嘉德殿。

  太傅大人袁隗病,司空董卓主持朝议。

  董卓站在大殿上,面对文武百官,大声说道:“当今天子昏庸无能,宠信奸佞,致使洛阳大乱,社稷动荡,这样的君王怎可以奉承宗庙为天下之主?今天我要效伊尹、霍光之事,废黜天子,改立陈留王为皇帝,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大殿上霎时一片死寂,百官震骇,无人应答。

  就在这时,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西凉铁骑在李儒的带领下,突然冲了进来。士卒们一个个列于大殿两侧,虎视眈眈。嘉德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的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牛辅带着数百名铁骑把嘉德殿团团围住了,胡轸也带着三千铁骑把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董卓背着手在大殿上来回走动,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悠悠地问道:“诸位大人是否同意?”

  大臣们神态各异,有的愤怒,有的惊怖,有的茫然,有的泰然自若,有的一脸漠然,但面对咄咄逼人,杀气腾腾的董卓,就是没人说话。

  董卓怒瞪双目,挥手说道:“过去霍光定下废黜之计后,田延年手握长剑,诛杀所有反对之人。今天我也一样,谁要是胆敢反对废黜之计,一律诛杀。”

  大臣们无不震骇。

  尚书令卢植缓缓站了起来,冷声说道:“从前太甲继位后昏庸不明,昌邑王罪孽深重,所以才有伊尹、霍光的废黜之事,但当今天子继承大统不过三月,年龄不足十五,行为并无过失,何来废黜之说?我看大人废黜是假,独揽权柄是真,大人要祸害我大汉社稷吗?”

  董卓大怒,指着卢植叫道:“来人,抓起来,给我砍了。”

  周瑟大惊,跪地哀求道:“大人息怒,卢大人和司空大人一样,都是为了匡正大汉,振兴国家。如果大人一怒之下把卢大人杀了,岂不让天下人误会了大人的一片忠心?”

  议郎彭伯也急忙劝阻道:“卢大人是当世大儒,名震天下。大人如果杀了他,不但有损大人的威名,更会激起士人的愤怒,这对大人振兴大业并无丝毫的好处。”

  董卓本来就无意杀他,闻言赶忙就势说道:“罢了官职,遣散回乡。”

  卢植被押了下去。何颙、周瑟、韩馥等大臣率先在废黜之策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到了下午,所有大臣都在董卓的威逼下画押签名。

  董卓派人把废黜之策送到袁府请太傅大人过目。太傅袁隗大笔一挥,废黜之议就这样不可思议的顺利通过了。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二十节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长秋宫。

  董卓带着废黜天子策觐见太后。太后大惊,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现在大将军死了,宫内的中官也死了,大汉朝的内外廷都是士人的天下,太傅大人和朝中的大臣们为什么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废黜天子,逼迫自己还政于朝?

  “太傅大人呢?”

  “太傅大人连日劳累,已经病倒了。”董卓恭敬地回道。

  “九卿和诸卿大臣们在哪?本宫要见他们?”

  “他们正在嘉德殿内等候太后懿旨。”

  太后霎时万念俱灰,泪如雨下,她大声哭泣道:“太傅大人为什么要背叛大汉国?公卿大臣们为什么要背叛大汉国?”

  董卓冷笑道:“臣等忠心耿耿为了大汉国,何来背叛之说?先帝归天三月有余,大汉国就到了亡国绝境,这是谁干的?臣等若再不力挽狂澜,大汉国就没了,我大汉四百年的基业转瞬就要化为齑粉。臣恳请太后立即下旨,废黜天子,还政于朝。”

  太后悲痛欲绝,掩面痛哭。

  董卓神色凌厉,高声再奏:“臣恳请太后速下懿旨。”

  太后被董卓的吼声吓得肝胆俱裂,不由自主地尖声叫道:“来人,来人护驾。”

  没有人,一个中黄门都没有,他们早就死了。

  董卓缓缓站起来,从自己的怀内拿出了一份已经拟好的圣旨,“臣恳请太后在这份圣旨上盖上印玺,以免误了国事。”

  八月二十九日,黄昏。

  董卓命令屯骑校尉段煨、奉车都尉董旻率一万北军进驻洛阳城,控制洛阳城门和警卫皇宫。

  命令虎贲中郎将袁术率虎贲羽林司警卫南北两宫。

  命令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王允各自带人巡视洛阳城。

  命令执金吾丁原率部檄巡于洛阳城外。

  董卓坐在嘉德殿内,督请百官连夜商议废黜议程,任何人不准离开。

  李儒从宫外匆匆赶来,“大人,卢植卢大人出城了。”

  董卓眉头微皱,不高兴地说道:“我已经说过,新帝没有登基之前,任何人不准离京,难道你没有听到?”

  “大人,卢大人手里拿的是太傅大人的手令,没人敢拦。”李儒说道,“和卢大人同行的还有骠骑将军府上的司马子劭、掾史牵招和史路,听说他们还带着骠骑将军府长史乐隐的棺柩。”

  董卓奇怪地问道:“骠骑将军府上还有人活着?”

  “听董旻说,子劭和牵招几个人是被河南尹王允救走的。因为这几天洛阳全城戒严,估计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出城的机会。”李儒思索了一下,说道,“卢大人知道大人不会杀他,他就是一直待在京城也没关系,但他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离京?他一个人离京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带上骠骑将军府的人?”

  李儒看看董卓,低声说道:“这里肯定有问题,大人还是谨慎一点好。”

  董卓稍加沉吟,挥手说道:“去把卢大人给我请回来,把骠骑将军府上的那几个人全部杀了。”

  “走,我们去袁府看看太傅大人。”董卓说道,“明天,他务必要到嘉德殿主持废黜之事。”

  袁绍出了皇宫直奔袁府。

  袁绍愤怒地痛骂董卓,“叔父大人,如果任由董卓为所欲为,这天下败亡在即。”

  袁隗神态安详,不急不慢地说道:“危言耸听。”

  “本初,你注意到没有,今天洛阳的局势和二十一年前北宫兵变后的局势非常相似。当年大将军窦武被杀,窦太后被幽禁,朝堂之上只剩下一个幼主和两方针锋相对的权势。今天呢?今天的朝堂上,也是只剩下了一个幼主和两方针锋相对的权势。只不过,我们的对手由一帮气焰嚣张的奸阉变成了一个气焰嚣张的武人。”

  “奸阉把持权柄和武人把持权柄,谁对大汉国的危害更大?”袁隗微微笑道,“当然是奸阉对国家的危害更大了。几十年来,奸阉、太后和外戚轮流把持权柄,他们都喜欢扶立幼主以窃取皇权,但最后谁能败亡我大汉社稷?一个不谙政事的粗鄙武人能败亡我大汉?”袁隗嗤之以鼻,“痴人说梦。”

  袁绍不服气地回道:“那车骑大将军呢?叔父大人为什么一直说车骑大将军是大汉最大的祸患。武人虽然不谙政事,但他们血腥残暴,贪婪无度,一样可以败亡我大汉。董卓就是这种人,叔父大人应该早图铲除之策,以护我大汉社稷。”

  袁隗摇手说道:“本初,要想重振大汉国,首先就要彻底诛杀奸阉和外戚,这次我们做到了。但你想过没有,奸阉和外戚是不是就此没有了?彻底绝迹了?”袁隗叹道,“只要有外威,就会有外戚主政,只要有外戚主政,奸阉就会帮助天子夺回皇权从而操持权柄,这害国之祸将永远没有绝迹之时。”

  “大汉国的天子具有无上权威,皇帝的更迭是一件国家大事,需要慎之又慎,但自从孝和皇帝以来,因为皇统屡绝,权归女主,结果皇帝的更迭竟然成了后宫女主的家事。”袁隗略显激动地说道,“我朝大汉律明确规定了后族不得参与政治,这使得早期的外戚干政尚有一定的克制。孝明皇帝时的马皇后亲自出面限制马氏兄弟参政、封侯,孝和皇帝时大将军窦宪为了达到干政的目的也不得不借助太傅邓彪之力。但到了后来,由于太后和外戚完全控制了新君的继立,他们手中有了天子至高无上的权柄,太后和外戚们就再也没有必要屈从于大汉律的限制和禁锢了。也就是说,大汉律反而成了他们祸害国家的犀利武器。”

  “太后定策帷帘,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这就是我大汉日渐衰败的根由。”袁隗看着袁绍,神情严峻地问道,“本初,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朝中的大臣们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袁绍若有所悟,沉默不语。

  “杀了奸阉和外戚之后,我们就有了重振大汉国的希望。但我们并没有重振大汉国的办法。我们是有大汉律,传承四百年的大汉律是我大汉国的立国之本,但今天的大汉律已经被奸阉和外戚践踏的面目全非,它的威严和锋锐已经荡然无存。同样一个律法,在我们手上是治国的工具,但在奸阉和外戚的手上,却是维护他们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工具。”

  袁隗沉声说道:“天子是大汉国的天子。不论谁做天子,大汉国都能永存于世。我们也罢,百姓也罢,需要的不是天子,而是大汉国,国泰民安的大汉国,强大富裕的大汉国。”

  袁绍面红耳赤,拜倒于地。

  “叔父大人一心为国,深谋远虑,不是后辈所能揣测。”袁绍说道,“只是我不明白,叔父大人为何要让董卓入京?为何纵容董卓废黜天子?难道这样就能重振大汉国?能重显大汉律的威严?董卓是武人,手握重兵,也许他对大汉国的危害,对大汉律的践踏比奸阉和外戚更厉害。”

  “不。”袁隗说道,“董卓虽然以一介武夫的身份入主朝堂,但他和奸阉,和外戚比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袁隗说道:“奸阉为什么能危害国家?”

  “本朝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已历十二帝。从第四位天子孝和皇帝起,凡是能于在位期间主持朝政的,无不出于中官的忠心扶持。近者如孝灵皇帝,没有北宫兵变,没有曹节王甫赵忠等奸阉的支持,他如何能主政?远者如孝和皇帝,外戚大将军窦宪立他为帝时,他才十岁。永元三年(公元91年)正月,在皇帝加元服之际,中常侍郑众等中官经过周密策划,一举铲除了大将军窦宪的势力,使得孝和皇帝得以亲政十五年。”

  “孝和皇帝的少子就是孝殇皇帝,他年仅百日就即位为皇帝,两岁即亡。邓太后随即立其十三岁的堂兄为帝,就是后来的孝安皇帝。年寿仅三十二岁的孝安皇帝如果不是因为邓太后归天的话,他连最后五年亲政的机会都没有。孝安皇帝只有一子,却因为皇后阎氏的坚决反对而被废为济阴王。孝安皇帝驾崩后,阎太后的亲族想在皇室藩国中选择一个幼主。这时中黄门孙程等人发动了崇德殿兵变,迎立了十一岁的济阴王为帝,就是孝顺皇帝。孝顺皇帝亲政达十九年,年三十驾崩。此后,梁氏外戚拥立了孝冲、孝质两位幼主。两位幼主相继夭折,于是他们又立了十五岁的孝桓皇帝。十二年后,孝桓皇帝在如厕时和小黄门唐衡、中常侍单超等人密谋,诛杀了跋扈大将军梁冀。”

  “奸阉能危害国家,就是因为他们帮助天子主掌了权柄,他们和天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奸阉们忠诚于皇帝,对外戚专政祸害国家非常愤怒。我记得中常侍郑众就是一个名声相当好的中官,他的同事蔡伦的名声也很好。在当时,蔡伦的名声比他造的纸更为天下人所敬佩。后来的曹腾、吕强,也为世人所称道。但奸阉和外戚一样,一旦手握权柄就私欲膨胀,根本无视大汉律,操纵玩弄天子于鼓掌之间,祸国之烈尤胜于外戚。”

  “没有天子的信任,没有天子的主政,奸阉就无法危害国家。没有太后的信任,没有年幼无知的幼主,外戚就无法危害国家。”

  “董卓废黜天子,逼迫太后还政之后,既没有天子的信任,也没有太后的信任。他手上只有一个幼主,也就是说,他可以为所欲为。但你注意到没有,他是一个武人,一个为国家戍守边疆几十年的武人,他深受奸阉和外戚的打击之苦,深受大汉律被肆意践踏侮辱之苦,深知国家衰败之由,一旦掌控了权柄,他最想干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权力和钱财已经有了,想铲除的敌人也已经死了,而朝堂的大臣们也站在他一边帮助和支持他废黜。那么,他现在还想干什么?”

  袁绍脱口而出道:“叔父大人,忠和奸,只是一线之间,毫泥之差而已,这太危险了。”

  袁隗笑道:“重振大汉,岂能没有危险?今日大汉的局势已经出现了中兴的希望,我们这些臣子岂能辜负先辈们的重托?”

  “朝中的许多大臣们只看到了武人乱政的危险,却没有看到武人果敢决断的一面。本朝建国初期,武人和士人同主朝堂,国家不是很兴旺吗?武皇帝的托孤之臣不就是有数名武臣吗?金日磾甚至还是一个匈奴人。但武皇帝雄才大略,依旧以社稷相托。”袁隗说道,“董卓的实力虽然强劲,但他有车骑大将军李弘的实力吗?现在长安还有皇甫嵩的大军,如果董卓像奸阉和外戚一样祸乱国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袁隗非常兴奋地捋须说道:“为了这一天,我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总算完成了。我要利用董卓的武力做三件事。第一件事已经做成了,奸阉和外戚已经被诛杀一净。第二件事正在做,就是废黜天子,逼迫太后归政。这也算是替先帝完成了心愿。第三件事就是重振大汉律的威严,这是振兴大汉国的根本,而要做到这一点,目前只有董卓才能做到。”

  袁绍疑惑地望着袁隗。

  “谁损害了大汉律的威严?奸阉、外戚、重镇将军,还有我们这些门阀世族。”袁隗神色凝重地说道,“奸阉和外戚只是暂时没有了,将来呢?要杜绝女主擅权,要杜绝奸阉和外戚干政,只有从大汉律着手。车骑大将军李弘无视大汉律,肆意践踏皇权,其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将来谁去解决他?谁去控制他?目前没有人可以做到,只有强盛国力,以举国之力震慑北疆。如何才能强盛国力,只有重振大汉律。”

  “我们这些门阀世族为什么屡屡受挫于奸阉和外戚?因为我们受制于学术见解,大家不能同心合力从根本上巩固大汉律的无上威严,结果大汉律成了天子手中上的一卷无用的典籍,成了奸阉和外戚镇制我们的利器。几百年来,我们的先辈和我们反复争论,到底是用今文经学还是用古文经学?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治国之本,我们到底是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大汉国的最高权威到底是大汉律还是天子?”袁隗感慨地摇摇头,“如今官学用今文经学,私学学古文经学,各学派林立,谁都无法说服谁。所以,我们要借用外力,要借用董卓手上的武力,用最快最有力最血腥的办法迅速解决这个争论了几百年的问题。”

  “只要大汉律是大汉国的最高权威,只要天子受制于大汉律法,大汉国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振天威。”

  袁绍目瞪口呆地望着袁隗,无言以对。

  袁隗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本初,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董卓入京?要纵容董卓废黜了吗?”

  袁绍点点头。

  “有些事,我们不能干,也干不了。比如你叔外公是马融,你叔母马伦才思敏捷学识渊博,但我和你叔母的观点就截然相反。你让我如何去诏告天下以古文经学为官学?有些事必须要让武人干,也只有他们才敢干。只要对国家有利的事,我们怎么说,武人就会怎么干。”

  “当然了,不管是谁,只要久握权柄,都有可能做出不法之事,所以我们要有自己的军队,要有足够威慑和逼走董卓的实力。”袁隗随即把自己和卢植商议好的计策说了一遍,“你早点离京到冀州去,那里富裕,人口多,又是门阀士族集中之地,容易组建军队和得到支持。”

  袁绍迟疑道:“为什么不回老家汝南?”

  “那太明显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董卓的怀疑。”袁隗说道,“而且汝南距离京畿也远了一点,还是在京畿附近州郡屯兵为好。你先走,过一段时间,我会陆续遣派大臣到各地任职以为后援。”

  董卓刚刚走进袁府,迎面碰上了袁绍。

  袁绍也不行礼,怒气冲天地指着董卓骂了起来。袁绍说:“我大汉开国四百年,恩德深厚,万民拥戴。如今皇上年龄尚幼,又没有什么过失传布于天下,你竟然敢倚仗武力废嫡立庶,这必将遭到天下人的唾弃,大人必将成为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董卓给骂得莫名其妙。

  “小子,你也太放肆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袁绍冷笑道:“杀了我,你也一样是大汉国的叛逆。”说完扬长而去。

  董卓气得肺都炸了。袁绍是袁隗的侄子,杀又不能杀,抓又不能抓,只有干瞪眼的份。

  “大人,看样子大臣中间象袁绍这样心有不甘的人多啊,我们还是快一点把这事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李儒劝道,“走吧,这小子有太傅大人去处理。”

  袁绍把司隶校尉的符节悬挂于上东门上,离开洛阳逃奔冀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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