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吕伯奇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刘成的答案他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敢这么坦白的说出来。政治上很多事情是不能说透的,像刘成这样只有两种可能:1、他是个蠢货;2、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没必要在遮掩下去,也无法再遮掩下去了。
“刘成,你,你——!你这是要反了吗?“吕伯奇指着刘成的脸,又是气愤又是惶恐,自己与一个身经百战的武人待在同一个帐篷里,手无寸铁,而帐篷外面则是数十个武装到牙齿的鞑子卫士,这些卫士甚至不太听得懂汉语,难道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吗?
“伯奇兄!”刘成伸手将吕伯奇那根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按了下去,亲热的将其扯到宝座并肩坐下:“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什么反不反的,我是自立为王,还是劫官自立,围攻州郡了?你也是看着我从一个小小都司一级一级熬上来的,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落得个没下场吧!”
吕伯奇被刘成这幅忽软忽硬的功夫弄得有些下不来台,他甩开对方的手,从那宝座上站起来:“刘成,你别和我来这套,私调兵马,目无上司,这莫非不是谋反?我就不说你和准格尔人、和硕特人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夷狄的那些约定了,你别告诉我你这些都是为了挣钱,还有你手下这么多蒙古骑兵,还有你那个鞑子公主媳妇。也就是我,换了个别人,早就上书朝廷,把你拿下来了!”
“伯奇兄说的是,若不是你,我也做不出今天这么大的一番事业来!”面对真相,刘成的脸上毫无异色:“你是我见过的文官里面最识得大体的,所以洪大人派我去解宁夏之围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让你来巡抚宁夏,都督协调各军。能够打败林丹汗,解宁夏之围,功劳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吕伯奇没好气的拱了拱手:“不敢当,击败林丹汗都是你的功劳,我只是在那儿当了个空头官儿,调配兵马、临阵指挥都是你。”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大明在文武不谐上吃的亏还少吗?伯奇你愿意藏拙,不乱伸手,就是最大的好处。就算换了别人,论治军打仗,莫非还有谁比得过我的?”
吕伯奇冷哼了一声,刘成方才那番话说的目无余子,可谓是狂妄之极,可从他一路走过来的经历来看,偏生又极有底气。像这样一个人几次三番的称赞自己,吕伯奇心中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刘大人,我可以任凭你胡来,可要是哪天朝廷把我调走了,换了其他人前来,你还这么乱来?”
“呵呵!”刘成听吕伯奇这般说,突然笑了起来:“伯奇兄,你和我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怎么分开?”
“一根线上的蚂蚱?这话倒是奇怪了,我是文官,你是武将,怎么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指不定哪天我就被调到京师去了,莫非你也去京师不成?”
“伯奇兄呀伯奇兄,你把事情也想得太简单了吧!”刘成笑道:“你这几年和我在一起,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吕伯奇的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没有什么意思!”刘成冷笑了一声:“吕大人,我给你粗粗的算算,鄜州那边你有一千多顷河滩地;河套这边赵先生那边又给了你两个庄子,一共是一千五百顷河滩地,牧场一千顷;破林丹汗、卜失兔汗,与和硕特汗议和这几次给了您马三百匹、牛一千,骆驼五百,杂畜无算;另外盐池、茶叶、珠宝、毛皮这几个买卖也都与您分润了,其他的不算,这几年您的家产少说也有这个数了吧?”说到这里,刘成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又翻了两下。听着刘成在翻自己的细账,吕伯奇的脸色越发变得惨白,最后憋出来一句话:“刘大人,这些好处也不是我一个人拿的。”
“吕大人,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刘成笑道:“没有你,这些事情我一件都做不成,你拿这些好处天经地义。可问题是我这么想,不等于别人也这么想,不等于朝廷大佬们、皇上也这么想。吕大人,你是个举人出身,前半生都不过在州县,没有有力的同年,也没有有力的座师。你如果和我在一起,就算有些不开眼的弹劾你,朝廷看在边事的份上,也会把那些事情都压下去;可如果你离开我了,无论是我被逼的起兵造反,还是我和下一个人合作愉快,对于朝廷来说,你的用处就都没了,那时候如果有人拿你的家产为理由弹劾你,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刘成这番话说的吕伯奇汗流满面。拜现代社会发达的传媒所赐,在许多人眼里明末是一个吏治**,官员捞钱成为潜规则,毋庸担心遭到惩罚的时代。当然不能说这是一派胡言,但与事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确实明末绝大多数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法律规则之外的收入,但并不是说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盘剥百姓以自肥。毕竟大明已经开国快三百年了,庞大的统治阶级内部相互博弈、斗争已经取得微妙的平衡,不太可能出现某人吃独食的局面。大体上来说,每个官员按照自己的职位、手中的权力、科举出身,每年他能够到手的分肥是有一个大概确定的数额,不超出这个数额,大家一般都会视之为合法,即便被都老爷们上书弹劾,一般也不过是留中不发,就算真的倒了霉,以后还是有再起的机会;可如果超出这个数额,除非有很牛逼的同年、座师以及其他上位者庇护,否则很容易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这一点吕伯奇自然是知道的,他认识刘成以来,升官的速度固然是叹为观止,发财的速度更是骇人听闻,偏生他只是个举人,连个同进士出身都没有,在大明官场鄙视链的末端,如果没了刘成与他的这层关系,早晚被都老爷们的笔尖戳死。想到这里,吕伯奇一屁股坐在宝座上,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刘成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伯奇兄,我刚才的话你别太在意,只要你我像过去那样好好合作,我包你公侯万代,财运亨通!”
“刘大人!”吕伯奇抬起头来,话语中满是哀求的问道:“反不得呀,你一身功名富贵皆是大明所赐,想想毛文龙的下场,千万反不得呀!”
“伯奇兄——!”刘成被吕伯奇的样子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堂堂大明宁夏总兵,干嘛要反呢?再说了,没有袁崇焕乱来,毛文龙又怎么会落得那种下场,你该不会是想当我的袁崇焕吧?”
“不不不!”吕伯奇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我怎么会当袁崇焕呢?呵呵!”
“那不就成了!”刘成亲热的搂住吕伯奇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这次去漠北,弄到了几个金发舞姬,颇有异国风味,明天晚上我让摇旗送两个到老哥府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这个,这个不太好吧!”吕伯奇一副又是向往,又是害怕的样子。刘成脸上露出男人都明白的笑容:“嫂夫人那关不好过?这个好说,艾合买提这次和我去塞北,各种好处也捞了不少,我让他挑几件上等的首饰,给嫂夫人拿去便是了。女人嘛,有了珠宝首饰,自然就没心思与你闹了,你说是不是?”
就这样,吕伯奇稀里糊涂的走出帐外,来时的决心与气势汹汹早已化为了莫名其妙与沮丧。可静下来仔细一想,他什么都没有损失,反倒赚了两个异国歌姬和珠宝首饰。艾合买提他也是打过交道,知道这个商人垄断了西北的珠宝首饰买卖,便是京师里面几个大的字号也时常从他那儿进货,手面极大。只要刘成开了口,送过来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菲。想到这里,吕伯奇心中的沮丧渐渐转为兴奋和期望,他回头看了看那顶明显违制的金帐,骂道:“管他娘的,反正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俺好歹还能把这个局面敷衍好了,换了别人谁行?爹亲娘亲不如兜里的银子亲!”
送别吕伯奇之后,刘成回到宝座,叹了一口长气,脸上全是疲惫,全然没有方才的自信。
“大人,您把这厮敷衍走了!”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那儿原本是放马桶,供主人如厕的地方。
“嗯,建生你出来吧,别老躲在那儿,也不嫌臭!”
“大人整日里与这些浊物厮混,都不嫌臭,在下又何尝敢嫌呢?”赵文德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容,他向刘成躬身拜了一拜:“大人,您这一关是过去了,可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朝廷不是没有明眼人,我估计最多明年,就会有人拿大人开刀的。”
“拿我开刀,我可是大明的忠臣,为啥要拿我开刀?”
“大人自然是大明的忠臣!”赵文德笑道:“不过若是天子身边有了奸臣,忠臣就要倒霉。”
“呵呵,今上乃是明主,即便有几个奸佞之徒,也不会为难边士的。”
“是吗,我可不怎么认为!”
“那你说该怎么办?”刘成笑道。
“文皇帝(朱棣)是怎么做的?”赵文德笑道:“清君侧也好,靖难也罢,反正从归化城到京师也不远。”
刘成看着赵文德的脸,而赵文德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过了约莫半响功夫,刘成突然大笑道:“吕伯奇把我当反贼提防,却没想到真正的反贼是你。”
“大人说笑了,朝有奸佞,我等忠臣义士人人得而诛之,又怎么能说反贼呢?文皇帝是反贼,那宗庙之中供奉的又是什么人?”
刘成笑了笑,没有在接茬下去,他很清楚这个手下原本是杨鹤的幕僚,杨鹤舍身为国,不计个人得失企图用招抚的办法平定西北乱事,却不想因为触犯了朝廷中一部分当权派的利益落得个获罪入狱的下场。自此赵文德就成了大明黑,一门心思撺弄刘成自立门户,挖大明的墙角。他的心思刘成心知肚明,却并不是太在意,原因很简单,在刘成看来大明不过是风中残烛,自己反也好,不反也罢,早晚都是要完的,又何必去弄脏自己的手呢?
赵文德看着刘成那张喜怒不形于颜色的脸,目光却越发热切起来,在古代中国的漫长历史中,每逢王朝末世,就会冒出一群群不得志的读书人,他们就好像一群嗅觉灵敏的乌鸦,寻找着血腥的味道,发出不祥的呱呱声,赵文德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刘成被他的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问道:“建生,我刚刚从漠北回来,现在形势怎么样?”
“正要向大人禀告,夫人那边刚刚打败了东虏的追兵,还活捉了虏酋皇太极的儿子豪格,已经退入了边墙,与老杜将军汇合了。”
“什么?打败了东虏的追兵?”刘成闻言一愣,问道:“我不是让一听说东虏的消息,就让夫人领着土默特和察哈尔两部向西撤退,怎么会和东虏交锋?”
“大人,东虏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而且各部分散放牧,收拢过来多花了七八天,所以就——”
“该死!”刘成骂道,他出发前就知道敏敏已经有了身子,本以为根本不会与后金交锋的风险,却没想到事情有了变故:”那夫人没有事情吧?“
“大人请放心,夫人一切安好!“赵文德笑道:”信里说夫人亲自督领各军,指挥若定,还亲手射杀东虏,就连虏酋之子也为我军生擒,这可是大喜事呀!”
“该死,快把信拿给我看看!”刘成一把从赵文德手中抢过书信,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闭目祝祷了会,用坚定地语气道:”你马上派人去一趟把敏敏接到这里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