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傍晚,崔家就闭门谢客练功夫。
chun分这天,送走最后一位来求医的病人,崔无敌便和父亲崔家旺、弟弟崔无量一起在自家大院里热火朝天地cāo练起来。点穴术不同于拳呀剑的,照说主要练练指尖上的功夫,再熟络人体各个穴位就可以了。然而崔家并不是这个样子,除了点穴术,还兼容一些强体防身的功夫,故而崔家的功夫格外深奥、繁琐……
崔无敌21岁,崔无量也快20岁了,别看哥哥比弟弟仅仅大出1岁多,功夫却高的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他们在习武练功上也不在一个层次上,崔无量还处于练“铁砂指”阶段,而崔无敌已经进入“盲点”了。盲点就是点穴者蒙上双眼,不论对方是静止还是移动都能准确无误地点到其身上的任何穴位。这应该是崔氏点穴术最顶尖的功夫了。铁砂指就初级多了,说白了就是磨掉手指上的胎皮、嫩皮。人不但有胎毛,也有胎皮的。胎毛会随着人的年龄增长自然脱落,而胎皮不会。褪胎皮要多受罪有多受罪,崔家的做法是,将一大铁桶装满沙子,沙桶坐在一个支架上面,下面有木炭微火在徐徐燃烧,练功的人开始将双手反复往沙子里插……
“爸,能商量一下吗?”崔无敌走近崔家旺,掂着手上的黑布条说:“能不蒙这玩意吗?蒙着怪难受的,像是有人在抠眼珠子。我出手时不睁眼看就是了。”
“三个月后再说吧。”崔家旺边往身上套着猪皮缝制的靶子,边说道。这猪皮靶子正好能套住一个人,上面画满了人体穴位。
“哼,你这是怕我偷看,信不过我!”崔无敌嘟嘟囔囔将黑布条系到眼睛上。
崔家旺像个稻草人站在那儿,郑重地说道:“开始吧。关元穴——”
蒙着双眼的崔无敌拉开架势,身手敏捷地伸出右手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靶子”腹部上标着的一个穴位。他这一招叫“无影飞指”,由于出手太快,一般人用肉眼根本看不到他手指上的动作。
崔家旺夸赞道:“好,没有跑偏。”顿了顿,他继续喊道,“紫**……停!停——”
崔无敌的气血已经运到指尖上,已经开始出手了,这突然一叫停他收不住了,只好借力、借势来了个前滚翻,滴哩咕噜就滚进了一旁的葱地里。崔家人祖籍山东章丘,顿顿饭离不开大葱,所以院落里犄角旮旯种满了大葱。有时来寻医问诊的人打听道,村里人会告诉他——嗅着葱香的味道就能找到崔家。崔无敌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扒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有些气恼地冲崔家旺,说:“爸,不带这样的,你这不是害人嘛!以前我爷爷可是说过,你这样容易伤着身体,弄不好还会把人家功夫废掉!”
“呵呵。”一直在一旁练铁砂指的崔无量开心地笑了起来。死去的爷爷,活着的父亲都看不上他,而器重哥哥,他耿耿于怀,所以对于练功中哥哥有半点闪失或差错他都会心花怒放。
“没啥事吧?”崔家旺有些歉疚地瞧着儿子。照说,他也是有脾气的人,可他是典型的模范爸爸,平时对儿子极少动粗,即便有时儿子对自己不敬也不会发火。
崔无敌拍打着身上的葱叶和泥土,摇了摇头。
崔家旺这才指着套在身上的猪皮,说:“开线了,我去缝缝。你先练练别的吧。”
就在这时,传来轻轻地敲院门声。崔氏父子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崔无量反应最快,抬腿就要去开门。
崔家旺伸手挡住了儿子的去路。压低嗓门对崔无量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崔家的规矩,练功时间一概闭门谢客嘛。”
突然,院门外传来“咣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大门。几乎同时院门底部缝隙中出现一女人的细辫梢。
崔无敌望着那辫梢一怔,接着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扒着门缝朝外观察着惊呼道:“爸,外面有个人躺在那里!好像昏过去了。”
“快,开门!”崔家旺冲崔无敌一挥手。
大门开了。有一姑娘脑门枕着门槛趴在那里昏死过去。这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发辫凌乱,脸上、手上脏啦吧唧,身上的脏衣服有好几处补丁;她怀中搂着一个蓝色碎花小布包,身旁扔着一根t字形的破木拐杖,这么说来,这姑娘腿有残疾。显然,这破拐杖是用一长一短的木棍凑合着钉到一起的。
崔氏父子纷纷围拢过来,将姑娘身子翻转过来。
崔家旺蹲下为姑娘把脉,片刻,他放下她的手腕,对崔无敌说:“只是虚脱。快把人抬进屋。”说话,他看着崔无敌,指了指地面。
崔无敌会意地点点头,尔后麻利地伸直四肢平趴在地上。
崔家旺和崔无量将瘫软的柳上梅搬到崔无敌的身上。
崔无敌宛若一幅担架,一双手和一双脚犹如担架前后把手,被父亲和弟弟一前一后提起,将“担架”抬起。
虽然身上躺着一个大活人,崔无敌身躯依旧笔直。
崔家旺和崔无量有些吃力地抬着“人体担架”,迈进大门槛。
用人体作担架,这功夫不是是个人就能学会的。崔无敌爷爷崔始源倒是能做到,但他父亲崔家旺练了四十多年也不行。这不是说崔家旺练功不刻苦、没悟性,而是天生身子的各个关节不作劲……崔家独创、独有的这功夫叫身骨术,大概意思是说肉身与骨骼已成一体了,肉是骨,骨也是肉。当肉身融入骨骼时,那么整个躯体就如同一块钢板;当骨骼融入肉身时,那么整个躯体又变成了软面条。据传,800多年里,崔氏家族先后有300多号人练过身骨术,练成的仅有17人。
把姑娘抬进东屋,放到土炕上后,崔无敌、崔无量都嫌弃这姑娘太脏、太味,躲瘟神似地溜之大吉。崔家旺一看两儿子都捂着鼻子离开了,有些生气。好在,正在堂屋锅台前忙忙道道做饭的崔夫人邱玉茹,见抬进来一不省人事的姑娘,忙撂下手中的活计,跟了过来。
邱玉茹打量着那姑娘,无不担忧地问:“老头子,她……没事吧?”
崔家旺摇了摇头,告诉邱玉茹这姑娘估计是饿晕的。他吩咐她给她喂点米粥,之后他忙着去缝猪皮靶子。
邱玉茹按照崔家旺的吩咐为那姑娘一勺一勺的喂米粥,刚喂了小半碗,只见她渐渐睁开双眼,姑娘睁开眼第一个举动就是微微抬起身子,四下寻找着什么。
邱玉茹忙扶住姑娘,问:“闺女,快躺下,需要什么你就张张口,我帮你拿。”
姑娘声音微弱:“拐……杖。”
“是这个吗?”邱玉茹捡起地上那根拐杖,举到姑娘面前。
姑娘二话没说,一把夺过邱玉茹手中的拐杖,撂在炕里面。
邱玉茹笑了,说:“这丫头不但是饿晕了,也饿糊涂了。你放心好了,我们崔家人不会抢你拐杖的,不用放在自己身边。”
姑娘没有言语,而是有气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一碗米粥下肚,姑娘有些精神起来。邱玉茹开始为她擦洗,又翻出自己当年出嫁时穿得漂亮服装换到姑娘身上。过去,家里再穷,闺女出嫁也要想尽一切办法置办一套喜兴点的新装,何况邱玉茹的娘家还算富庶——这是一身绸缎的。嫁到崔家没几天,邱玉茹就再也没舍得穿,一直压箱底儿了。为姑娘换洗一新,又闲聊了几句,邱玉茹才继续去忙晚饭。
晚饭也没什么,一锅玉米面饼子,一锅玉米面粥,一大盘葱段,一盘凉拌萝卜条,一盆白菜熬粉条,外加一碗炒大酱。由于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崔家一顿三餐都是在当院进行。
一看饭菜已经上桌,崔无敌忙着去洗手擦汗。洗脸盘在东屋,也就是那姑娘呆着的房间里,他径直走进屋端起脸盘就要离开,临出门时他随意瞟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姑娘,这一眼不要紧,让他惊呆了,随之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咋回事?出啥事啦?!”崔无量听到哥哥惊叫声跑进屋里,但立足未稳,望着炕上那姑娘也瞠目结舌了。
抬进来的是位脏兮兮、破衣烂衫的乡下妇女,这会儿变成了如花似玉的小美人,的确让兄弟俩有些不敢相信,的确让兄弟俩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确让兄弟俩有些措手不及。几乎是同时兄弟俩从屋里跑了出来。
崔无量的脚步几乎没有停顿,直接拐到东屋的窗下,踮起脚尖望眼yu穿地窥视屋里那个让他流口水的人。
崔无敌则跑到母亲身前问:“炕上躺着的那个是刚才我们抬进来的那个吗?”
邱玉茹戳着儿子脑门,说:“别这个那个的,人家可是有名有姓的,叫柳……柳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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