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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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百九和刘金喜一家围在桌边吃饭。阿玉将烧得通红的炭火装在一个洗净了的陶泥罐中,再放进一口怀抱般大小的锅里,添入水齐陶罐的腰深,原先就已经煮沸了的水在罐中炭火的热力下兹兹作响,放入各种蔬菜,边煮边吃,这就是南北方人都爱吃的火锅。方正和晓天也同其他孩子一样,争着往自己的碗里夹菜,饭菜虽然简陋,不是大鱼大肉,但一家人倒也吃得其乐融融。阿玉看着两个淘气的孩子,洋怒道:“有客人呢!”两个小孩对于这罕见的客人倒也没显得如何生分,只在那里大快朵颐,阿玉时不时地往徐百九碗里夹菜:“徐捕头是哪里的人啊?”徐百九哈着嘴里的热气含糊道:“cháo州府上的。”阿玉道:“离这里倒是近得很哩!”

  却见徐百九对刘金喜道:“听说你的家乡在金州,那离这里岂不是很远?”刘金喜神sè顿了一下,不愉之sè一闪而过,徐百九却佯作不知,继续道:“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要么就是喜欢这里,要么就是讨厌你的家乡。”阿玉脸上的神sè也变了,一家人都知道刘金喜从来都不喜欢提及关于他家里的任何事情,前几天她都还告诉过徐百九这件事,没想到此刻他又提了出来。刘金喜却洒然一笑:“我喜欢这里。”

  阿玉想把话题引开,对徐百九道:“你的家离这里这么近,那你岂不是经常都可以回家去?我听人家说,你家那边的天气很好的!”徐百九嗯了一声:“自从家父仙游,家母改嫁了其他人之后,我就很少回去了。不过离家久了,有些时候倒是很想回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刘金喜:“听说你离家已经10年了,就没有想过要回去啊,难道你就不会想你的家人吗?”刘金喜神sè一暗:“没想过。”“晓天出生以后,都没想过带他去见见爷爷吗。”徐百九话锋依旧不依不饶。此言一出,晓天抬了抬头,溜圆的大黑眼珠看了看刘金喜,又看了屋里众人一眼,在他幼小的心灵里,肯定想知道爷爷长什么样子。阿玉看徐百九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之sè。

  刘金喜往晓天碗里夹了一块蘑菇以表安慰,阿玉也往徐百九碗里加了一大筷子菜,劝道:“来,别光顾着说话,多吃点菜!”希望徐百九能把心思花在碗里而不是刘金喜身上。但徐百九的眼里似乎只有刘金喜一人,他朝方正指了指:“我听他说你以前养过一匹马,普通人家很少有养马的,真的很少见啊,那马是公的还是母的?”阿玉此时恨不得拿笤帚就把徐百九给扫出去。刘金喜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对,我是养过一匹马,但后来被我爹杀了。”说到此处,他的眼睛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起来,仿佛忆起了一件不堪回首却又不得不提及的往事,“我爹知道我和那匹马感情很好,就把马杀了,然后煮给我吃,吃的时候我不知道,但后来我爹告诉我说:‘你连自己最心爱的马都能吃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你。”阿玉只觉得手足冰凉,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怪金喜从不愿别人问起他的家世。只听刘金喜对徐百九道:“你说这样的家我想不想回去,愿不愿回去?”说完抬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晓天嘴上全是浓浓的菜汁,乌黑的眸子看着刘金喜:“好吃吗?”刘金喜也不禁感到莞尔,摇头道:“不好吃!”阿玉看着他,目光中满是鼓励与柔情。刘金喜道:“很晚了!”语气中已有逐客之意,徐百九看着他,忽然觉得心下一片慌乱,他拿出怀里的怀表看了看抬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口:“这么晚了啊,客房就在楼上吧,我去洗个澡睡啦!”说完逃也似的上楼去了。

  深夜徐百九辗转难眠,他一方面希望刘金喜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内心深处却又不希望他是,徐百九蹑手蹑脚下了楼,来到刘金喜和阿玉的房中,见二人睡得正香,心下寻思:“杀手爆戾之气积聚多年,大都会变得脸sè苍白,眼珠发绿,而且全身从头到脚都有一股yīn森森冷冰冰的杀气。”他从刘金喜头部一直浏览到脚底,再从脚底往上看,蓦然黑暗之中,只见刘金喜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直溜溜地瞪着他,徐百九只觉得背脊发凉,心下叫道:“完了,完了!”

  刘金喜在床沿轻轻坐了起来,恐惊醒熟睡中的阿玉,徐百九悄声道:“为什么你的眼珠子不是绿sè的?”却见刘金喜摸了摸后脑,答非所问地道:“喝不喝水?我口渴了。”徐百九满腹狐疑,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几天之后,村里为成年的孩子举行chéng rén之礼,徐百九坐在屋檐下。只听族长朗声念道:“凡吾族子弟,达chéng rén之年,从此容体正,而后礼仪备,以正君臣。”然后给方正等六个成年弟子分发衣服,刘金喜夫妇和其他五个小孩的父母都面sè肃穆地看着自己的子女接受宗族中的chéng rén大礼,听到族长继续念到方正的名字时,阿玉禁不住抓住刘金喜的手嘤嘤而泣,只觉心中欢喜无限,刘金喜从方庄手中接过成年人的布袍,替他穿上:“这衣服穿上之后以后就是大人啦,以后再也不准做小孩儿的事情了。”徐百九看着刘金喜脸上泛满了为人父特有的慈爱之光和他们一家如此温馨的画面,心下不禁百感交集。

  刘金喜来到他跟前,看他兀自在自斟自饮,唏嘘道:“看你刚才一副挺感动的样子,是吗?”徐百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人离家十年,并将姓名都改掉了?”刘金喜语气一僵:“一个人难道就不可以改变吗?”徐百九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冷:“曾经我抓住了一个少年,就是以为他会改变就放过了他,没料到他回去以后,竟然将自己的父母毒死了。你说他跑到另外一个村子,然后改名换姓,会不会就变成一个好人?我真的不知道。”二人相互凝视,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下来。刘金喜闭目长吸了一口气:“你想抓我?”

  他的目光仿佛又变得深邃而空洞:“我是一名杀人犯,曾在金州坐过十年牢。那时候我还在龚家庄,我爹是一个屠夫,当时有一个屠夫向我们借钱,但后来却没钱还。我爹说,‘人和畜生没什么区别,这人却比畜生还贱,因为他贪!’”徐百九听得心下发麻,只见刘金喜双目紧闭,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后来我爹给了我一把刀,我一刀一刀地宰下去,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突然间我停了下来,因为我听到屠夫的一个小孩在哪里哭,那时候他还没断气,他一直看着我,眼神清澈明亮却写满了无辜,仿佛能一下看到我的心底。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爹是错的,人不是畜生!”

  徐百九只觉得嗓子发干:“你杀了人,不可能只判十年!”刘金喜睁开眼睛,神态显得疲惫不堪:“十年前不是有一次大赦吗?”“我知道如果要抹掉过去,就得离开家乡重新来过,我要做刘金喜,我只差一点点就可以了。”又听刘金喜一字一顿的道:“请你离开这里,好吗?”徐百九眉头紧锁,心里那‘只有法律才是最真实的’念头开始动摇,心道:“如果真如他所言,我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机会,难道将他再次抓进去,害的他再次留下阿玉孤儿寡母真是我想要的吗?”一时之间只觉得委顿不下,忽听方正在外面叫道:“爹,快走了啊,市场已经开卖了!”原来他家已经说好待方正举行完chéng rén之礼后,一家人要去集市买东西。刘金喜应道:“这就来”!

  方正又在楼下叫道:“要不徐百九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啊?”徐百九随口应了一声,心道:“罢了,我就让他去吧,既然他真心悔过,今儿我就当从来没来过这里,他家也当从来没见过我,各自去过自己的生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只觉得浑身轻松,如卸下了一个千斤重担般舒泰。好像就如理当如此这般。

  刘金喜和一家夹在去集市的人群中,阿玉拉着方正的手,刘金喜抱着晓天,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蓦然间徐百九只觉得心下大震,手足一片冰凉。此时正是炎炎夏季,到处蚊蝇飞舞,路上的行人脸上,牲畜的眼角都会时不时地停上一个苍蝇,但那些蚊虫一到刘金喜身侧,便又自行绕开。徐百九心中一个声音响起:“傻瓜,他是骗你的,他的气场为什么比别人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连苍蝇蚊虫都避而远之,由此可见此人身上的戾气有多重。一个普通屠夫的儿子身上哪里有这么高的武功,徐百九,你被骗了!”

  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把镰刀,徐百九缓缓朝人群中的刘金喜靠近,那个声音如梦魇一般指挥着他:“不信你试试,我敢保证你绝对砍不进去。”只见他如醉汉般摇摇晃晃地走到刘金喜背后,挥起了手中的镰刀,只听“嗤”的一声,是刀锋嵌入**的声音,周围的人开始大叫,阿玉惊异之sè,刘金喜转过头来,看到肩头嵌着的镰刀,满脸的不可置信。徐百九心下一片空白,看着倒下去的刘金喜,喃喃道:“不是说砍不进去的吗.....”

  在村民的怒叫声中,徐百九茫然回到客栈,颓然坐倒,对心中那个徐百九叫道:“不是说过砍不进去的吗?”伙计将手中的水壶重重砸在桌上,众村民挤到楼下,朝楼上的徐百九唱道:“城头树梢皆向天问,谁人将冤屈化成罪人?留难金喜于我心不忿!凡人问个公允路难行。抬头月似弯弯之刀刃,坏人你快离开这里!无船为你开身不必问,无人为你将信转送人。你说你,讨厌不讨厌!”众人如视过街老鼠般对他唱骂起来,在他们鄙夷的眼神里徐百九如逃奔回自己的客房。心中思cháo起伏,难道我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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