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房门发出咚咚的响声,有人敲门,徐百九开门一看,正是县城的捕快罗进,只见他面脸堆笑:“我已经给你查清楚了,金州根本没有姓龚的屠户,就连所有的屠夫里也找不到一个姓龚的,不过十年前倒是有一宗屠夫灭门案,一个姓张的屠夫因为借了钱没还,结果全家被杀,他们被人剁碎制成了肉包子,分给村民吃,村民还说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肉包子。这件事你应该有印象吧?”
徐百九只觉得胃一阵收缩,十年前他还是一名小捕快,曾亲眼目睹了陈屠夫家的这桩灭门血案,那时他看到那个鲜血淋漓的场面就开始吐了,同来的捕快问道:“你没事吧,时间长了,见多了习惯就好,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七十二地煞,以前是西夏族人,原本和中原人一般知书达理,但是当年整族八十万人被汉人屠杀jīng光,如今他们就变成了‘三不像’:‘割鲜而食,死而不葬,苟延残喘’是为了报八十万同族的仇。如今这家屠户惨遭灭门,也可能是我们的报应吧。”
只听罗进续道:“自从那个案子之后,七十二地煞的二当家唐龙就失踪了,而这个刘金喜来到这里,大概也十年了吧。”徐百九把自见到刘金喜以来的种种情况再仔细推敲了一边,骇然道:“他就是唐龙!”霎时之间,刘金喜所有的外衣被层层剥开,仿佛那个面容yīn沉,心黑手辣的二当家唐龙就站在他面前。他心道:“你的确失踪了十年,但你没坐过牢;你是杀了陈屠夫一家,但你却不是屠户的儿子。”
黄昏时分,天sè陡然变暗,滂沱的大雨伴着轰隆的惊雷倾泻而下,徐百九撑起雨伞准备赶往县城,白天他不敢出去,怕遇上杀人如麻的唐龙,他得在唐龙还没觉得被识穿身份之前,去县城申请牌票捉拿此人。刚到村口,看到几人披着雨衣正在合力推一辆载满货物的牛车,此时其中一人抬起头来,看到了雨中的徐百九,徐百九只觉得如坠冰窖,此人正是刘金喜,只见他裂开了嘴朝他笑,洁白的牙齿在雨中闪着森森寒光,如野兽般择人而噬,只听他问道:“徐百九,你要去哪里?”
二人来到一座石桥上,桥下面激流汹涌势若奔雷,比当rì刘金喜掉下时凶险何止数倍,加上此时大雨倾盆,徐百九瞧得胆颤心惊,要是刘金喜杀人灭口,把他从这里推下去,就是十个徐百九也休想幸存。刘金喜问道:“你这是要去县城吗?”徐百九支吾道:“是。”刘金喜如释重压般舒了口气:“这件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徐百九目光闪烁不定,虽极力掩盖但语气明显的急促起来,不敢和他对视:“你伤势好得挺快的呀!”刘金喜淡淡道:“大夫说如果再深几分便会伤及内脏,恐怕就没得救了。”徐百九道:“你真是好运气!”心想:“要是就那样死掉还真就省事了。”刘金喜笑道:“还是你有运气。”
徐百九看那山洪心中发毛,暗道刘金喜所指的是他能葬身于此就是好运气吗?心下虽惧怕无比,想到唐龙昔rì杀人如麻,却是不敢率先发难,又听刘金喜道:“我知道有条捷径,如果你在天黑之前赶不到凤城投宿,那就麻烦了。”此时雨骤然停了下来,天sè也变的亮了许多,空气夹着清新的水汽,徐百九跟在刘金喜身后,心念电转,不知刘金喜要将他带到何处如何处置。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二人已置身于一处茂密的丛林之中,刘金喜边走边道:“这条捷径村中罕有人知,后来被我发现了。”徐百九看了看四周,看到了几座破落的坟茔,心道:“他把我带到如此人迹罕至之地,就算把我杀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好几次想拔腿逃跑,却又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只听刘金喜道:“回去以后你真的会销案?”徐百九忐忑道:“会..会销的。”刘金喜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他:“你不信我?”
徐百九默然不语,刘金喜又往前走了几步,他们的左边是一座长满了荒草的坟墓,刘金喜此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徐百九:“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忽然上前两步和他拥在一起,附在他耳边道:“沿着这条道走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大路,再走一会儿就能到凤城了。”徐百九背心已被冷汗湿透,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刘金喜冷冷道:“你还不走!”徐百九咽了一下口水:“我这就走!”
只觉得脚下如灌了铅块一般沉重无比,好像刘金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随时等着上来将他一举击杀,走出将近百步的距离,徐百九感到压力一松,转身一看,但见林中水汽弥漫,空山寂寂,哪里还有刘金喜的踪影?徐百九忽然拔足没命地狂奔起来,慌乱中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已经到了宽阔的官道上,那座山林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徐百九举手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原来这条路真的能通往凤城,刚才他为什么不杀我?”
到凤城后,徐百九顾不上休息,连夜找到凤城的总捕头,这位仁兄此刻正在雾气缭绕的大澡堂惬意地享受,问明了徐百九的来意,总捕头慢条斯理的道:“你也跟了我十年,怎么还这么幼稚,”徐百九大声道:“这次不一样!”“你知道我手下是有十几个捕快,但能够调动的只是些老弱残兵,要不然你就带哪些监狱里的死刑犯和你去抓人,不过以罪犯抓罪犯,恐怕没几个捕头有这样的胆量啊!”他斜目瞅着徐百九:“你胆子真大啊,我劝你还是收手吧!”徐百九无奈,想到了城里治安大队的队长,没料到那家伙是个只留下了一句:“那个唐龙又不是通缉犯,你凭什么来我这里拿牌票抓人?”
徐百九急道:“大人,那七十二地煞可个个都是罪恶滔天,唐龙是二当家的,当然要抓。”治安队长拈了拈手指:“罪证呢?”徐百九心下恼怒,想起总捕头曾对自己言道:“那牌票是需要到城里的治安队长哪里买的,就算你筹齐了买牌票的钱,面对唐龙那等凶人,我怕你有去无回啊!”
此时队长一双眼睛围着徐百九咕噜噜打转,徐百九怒道:“咱们就不多说废话了,那个牌票得多少钱你才会给我?”队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二十两。”徐百九吃惊地张大了嘴,仿佛能塞进去一个大拳头:“我一年的俸禄才四两!二十两银子,你叫我上哪里去找?”队长眼皮也不抬,冷冷道:“今天办公时间到了,等你筹齐了二十两再来找我吧。”徐百九满怀失望地离开了治安队。
此时他想到了应该去找那个人,那个他最不愿意去求的人,看来只有她能帮到他了。来到他以前的丈人家里,下人把他安排在客厅等候,岳丈家是县城的一大富,家道殷实,徐百九被那些下人敌视的眼光看得如坐针毡,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老爷就是被自己的女婿害死的。突然他感到有人在看他,抬头一看,偏楼上立着一个瘦俏的身影,正在那里凝目注视著她,徐百九只觉得口干舌燥,哑声道:“你来了!”
他也知道自己亏欠了她太多,将岳父扭上公堂是他一个执法者的职责所在,换成任何人他都会如此,岳父犯的罪也不大,就只是贩卖假药,最多只是判坐几个月的牢,哪知岳父生xìng刚烈,自己训了短见,妻子也因为这事离开了他。
接过她递过来的银票,徐百九艰涩的道:“我会还你的!”她不语,“生意好吗?”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徐百九道:“我去给老丈人上柱香就走。”却听她冷冷道:“不必了,我怕爹爹不高兴,他临终前特意叮嘱过的....”徐百九黯然叹了口气:“那你呢,还是觉得我错了吗?”
“那已经不重要了,我爹卖假药是不对,可是那些药不会吃死人。”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当时我爹跪在你面前苦苦哀求,要你放他一马,可你就是不放过他。你是什么心情?”徐百九道:“无论是谁,只要犯了法我都要抓,你爹卖假药,犯的是轻罪,何必要自杀呢?”
“我知道,这些你都说过了!”徐百九叹息道:“我觉得你是不肯原谅我了。”她轻轻道:“你觉得是吗,不原谅,可是心里却还在乎。”她也多希望他能放下男人的自尊,求她原谅他。可是徐百九知道,自己身中剧毒,没办法给她任何希望。既然是看不到的希望,他又何必要给她。
从她的家里出来,“到底法是不是真的比人重要?”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只觉得心里一片空洞,自己的坚持毁了两个家庭,这难道就是他想得到的吗?他又去见了自己跟了十年的捕头,对于能拿到牌票这事毫无半分喜悦之情,“这个世道到底是个什么世道?”总捕头告诉他:“我们生在什么世道,就去做什么样的人,你以为自己可以做主吗?”
临行前的夜晚,他来到岳父的灵位前,给那位泉下的人深深鞠了个躬:“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