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起身走了过来,单膝跪地,垂首道:“袁方多谢恩人相救。”
袁方醒来的时候林睿正巧回了神,没等对方跪实,林睿就已经跳闪了出去。
袁方这一跪跪得坦然,没有屈辱,没有低三下四,甚至没有那种捡回一命后的感激涕零,他只是单纯的在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觉察到了林睿的闪避,袁方刚抬起头,林睿就已经到了他身边。
伸手一托,林睿真诚道:“道兄客气,请起。”
侧头看了林睿一眼,袁方也不好强压着林睿,便顺着林睿的力道起身。
鸦斜眼瞧过来,讽刺道:“是转了xìng子还是开了灵窍,刚才你可没这么客气。”
事情是鸦首先挑起的,他却还要怪袁方之前言语生硬,真真是睚眦必报的xìng情。
“先前多有怠慢,望海涵。”
平静的语气让这话听起来实在缺乏诚意,但袁方一贯就是如此,倒也不是真的敷衍。
其实一直以来,即便袁方所言皆由心,却也会因其淡然的语气而招致误会。不过不管别人如何想,袁方永远不会多费口舌解释,也永远不会改变。
袁方之前重伤在身,心情本就不佳,再加上要紧之物被人拿去,心中紧张以致情绪更加不稳,想要他赔上笑脸也实在强人所难。如今这些障碍都已不在,自然也不会再冷言冷语冷相待。不过就其外在表现来看,与之前似乎也没太大差别。
鸦仍不肯罢休,邪笑道:“只可惜,我一向没什么肚量。”
林睿冷淡的瞥了鸦一眼,面sè平静道:“鸦xìng情古怪,脑子也不大正常,你不用理会。”
当面说着贬损鸦的话,林睿眼中却没有任何多余之sè,就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桀桀怪笑了两声,鸦眯起眼睛,两道狭长的暗红sè光芒幽深而诡异。
鸦并未反唇相讥,而是顺着林睿的话口道:“他说的没错。”有时候,能正视自己的缺点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当然,也可能鸦并不这么认为。因为鸦只是顿了顿,便又淡淡道:“因为他认为他很正常。”
疯子与正常人,通常都认为自己很正常,鸦做出了个十分有意思的引导。
微微张开嘴,舌尖稍稍探出一点,鸦轻轻舔舐了一下下唇。暗sè的瞳孔逐渐紧缩,鸦如毒蛇般紧盯着袁方不放。
鸦带着欢愉与嘲弄,声音飘忽不定道:“那么,你相信谁?”
袁方看着鸦,眉眼淡淡的。
林睿刚想出声,却忽的招致鸦一记凶狠的目光,上扬的嘴角显得冷酷而残忍,林睿似乎嗅到了一丝鲜血的腥味。说实话,林睿当真是战栗了一下,甚至有轻微窒息的感觉。
一直以来,鸦给人的感觉都是神秘、诡异、多变、乖张,就好像一只血统高贵的黑猫,带着某种暧昧的危险。这使得林睿几乎忘记,鸦还是一件绝顶鬼器的器灵。从某种意义上说,鸦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凶戾。他不是惫懒的猫,而是随时都会露出爪牙的豹子。
在那样的目光下,林睿无法开口,本能已经违背了意志。
很快,或许很快,林睿听到袁方说,“不知恩人有何吩咐,袁方定尽力而为”。
其实鸦的问题根本没有实际意义,即便他和林睿间真有一个疯子,那又如何?袁方只需要知道,他该做什么来报恩就足够了。
鸦的眼睛一亮,呵呵轻笑了两声,“只一件事。”林睿冷着脸,依旧沉默。“想办法让我们加入你所属宗门。”
林睿微愣,稍一犹豫,还是默认了鸦的要求。
挟恩望报,实非林睿所愿。不过此事若林睿自己周旋,其艰难程度绝非一般。有捷径可走之时,林睿也不想多费周折。
袁方一愣,随即道:“好!”
鸦毫不在意道:“此事若成,我们便两不相欠。”
“好!”
……
一rì后,正午,三人来到一座千丈青山前。
整座山被森森林木覆盖,只能零星的看到林间露出的几条暗青sè屋脊,丈宽的青石路盘旋通往山顶。一座青瓦殿宇耸立山巅,是唯一展露出全貌的建筑。不过隔着山体外围淡淡的五彩流光,那殿宇看上去有些朦胧不清,带着点梦幻般的感觉。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仙家风范。
若是下界寻常道观倒也没什么,堂堂仙门如此模样,未免太寒酸了一些。不过,袁方所属玄一门只属末流,倒也不能要求太高。
袁方道:“护山大阵不容外人进入,我先去禀明师门,再来接你们进去。”
林睿点头,但就在袁方即将踏入法阵之时,林睿忽然道:“袁方。”
袁方停住,回望过来。
yīn着张脸,林睿冷冷道:“若见了你那师兄,你会怎么做?”
袁方冷淡道:“什么都不做。”
眯起眼睛,林睿想着袁方可能是误会他了。同门相斗向来是大忌,若袁方与那人动手,此事恐怕终难善了。林睿倒也不是担心袁方坏了自己的事,而是担心袁方吃亏。
林睿淡淡道:“你不想杀他?”
袁方摇头,“不想。”
林睿顿生困惑,不解道:“为什么?”
泥人尚有三分气,若按人之常情推断,袁方该是没有不杀那人的理由才对。
“是我信错了人。”一句淡淡的话,说得林睿哑口无言。
林睿自嘲的一笑,袁方这样的人,终究是不能以“人之常情”来猜度的。
顿了顿,林睿依旧冷声道:“有一事我尚且不明,他是你师兄,你会不知道他的脾xìng?”
“脾xìng这种东西很难说得准,我只是赌了一把。”袁方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很明显,我赌输了。”轻松的言辞,似乎袁方输掉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赌局。
林睿皱眉,“拿自己的xìng命去赌?为什么?值得吗?”
袁方淡然一笑,“生死不过寻常事,但求无愧于心。”
也许他师兄惯是贪生怕死,但谁又能断言他一定会在关键时刻独自逃走?如果袁方见死不救,且不说袁方对不起得起他师兄,单单是他自己这一关便过不了。
听闻此言,林睿心下又是一惊。
生死不是小事,对某些人而言却也未必是一等一的大事。当某些人、某些事与其冲突时,相信会有不少人甘愿舍弃xìng命。比如要林睿在自己和林智间做个选择,林睿定会选择保全林智。
但是,为了某种信念而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便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了,起码林睿自认不能。
林睿道:“若有下一次,你可还会救他?”
“不会。”袁方轻笑道:“我又不是傻子。”
袁方的笑容很干净,干净得像个孩子,甚至还带着一丝孩子般的顽皮。
林睿却正sè道:“你的确不是傻子。”
袁方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凝,朝林睿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光幕。
光幕晕开一圈圈的涟漪,与袁方的身体完美契合,不留一丝缝隙。在袁方离开后,又马上恢复如初。
看着袁方上山的背影,林睿淡然道:“看出了什么?”鸦轻笑,却没有任何言语。林睿转过头去,笑道:“不打算分享一下?”
“呵。”略带讽刺意味的低笑了一声,鸦目不斜视,漠然道:“不打算。”
“能逃出你掌心的人可不多,袁方算是哪一种?”
那rì鸦给了袁方一个选择题,袁方却给出了一个不相关的答案。虽然林睿不清楚鸦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但只凭这一条,他便能断定袁方并没有受到鸦的影响,或者说并没受太大影响。
鸦瞥了林睿一眼,轻笑道:“这算赞誉我?”
“大概。”
“呵呵。”鸦笑了两声,然后异常平静道:“一般来说,只有两类人能逃出我的陷阱。其一,心中完全没有恶念的人。其二,比我更强的人。”
林睿皱了皱眉,“一般来说?”
“除此之外,这世上总还有人能不受我的蛊惑,只可惜我并不清楚他们会是什么人。”
“袁方是哪一种?”
鸦看着林睿,邪笑道:“你很在意他是哪种人?”
沉默了片刻,林睿道:“无论他是哪种人,我都希望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平静的语气,带着出人意料的坚定。
眯起眼睛,鸦缓缓道:“林睿,这可不像你的xìng子。”
与林睿无关的人,林睿一向甚少考虑。他和袁方相识不过一rì,几乎与陌生人无异,林睿竟为了他说出这样的说来,的确不像林睿的xìng情。
林睿淡淡道:“因人而异。”顿了顿,林睿问:“你答应了?”
“我答应,前提是他不招惹我。”
鸦的话,林睿相信,他也不认为袁方会挑起是非。因为林睿觉得,袁方最可能是鸦口中的第一类人。
“也许,你们是同一种人。”飘忽的声音,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林睿疑惑的看向鸦,没等林睿开口,五彩光芒晃动,却是袁方从护山大阵中走了出来。
递出两块黑sè牌子,袁方道:“滴血认主,你们今后便是玄一弟子。”
林睿道了声谢,这两块牌子只怕得来不易,却也不知袁方使了什么手段。
那令牌有巴掌大,厚一指,入手冰凉,似为玉质。前面刻有“玄一门”三字,后面则是极为复杂的纹路,林睿仔细分辨了一下,好像刻着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时候的文字,再加上笔法凌乱,林睿也只能是猜。
林睿还没动手,鸦倒是利落,指甲一错,中指便滴了滴血下来。漆黑的令牌上游过一抹血sè,便再没了动静。
林睿有些意外,鸦竟还有血?不过随即林睿便反应了过来,以鸦的神通,使个障眼法倒也不难。
林睿有样学样,就在鲜血融入令牌的瞬间,林睿忽然觉得身上一凉。不着痕迹的看了鸦一眼,然后默默的将令牌揣了起来。
这令牌想来是封了什么法术在上面,认主的瞬间,竟还强行抽取了一丝魂魄。不是林睿的,而是鸦直接顶了一道魂魄过去。鬼镜里的魂魄多得是,况且鬼镜和林睿也算一体,鸦要偷梁换柱也十分简单。
身份有了着落,林睿笑道:“我该称呼你为师叔还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