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警告(上)
夜色慢慢地沉了,客人们陆续地告辞。我在洗手间呕得昏天黑地之后,捧着楚方睛煮好的牛奶,带着我那条名叫法仔的狗,来到阳台上,而我的猫在玻璃门里不快地叫着,这是它对法仔的妒嫉。
我坐在没有冷气笼罩的阳台躺椅上。我望着万家灯火,危机一次次地降临在我的朋友身上,虽然到眼前为止,除了我之外,还没有人因此而受到物理伤害,但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鬼,或者说灵体,害人是不必下毒的,可是陈文礴两次遇到的和我发生在张丽公司楼梯上的事,却似乎是与陈文礴旧办公室的那个女鬼有关。到底是人还是鬼?碟仙警告的是陈文礴,但直到现在为止,对他和我都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警告,反而是张丽遇到了真正的危机。到底这个人或鬼要害的人是谁?石英杰提出刘秀美的嫌疑不无道理,但她的确不像要害张丽,只是知道一些事情,也许,应该从刘秀美身上下手。
夏夜的风吹过,夹杂着闷热。法仔在我脚下伸出舌头“嗬、嗬”地呼气,我想也许对于一只欧洲血统的狗,夏天里让它呆在一个没有空调的地方,的确是一种很残酷的折磨。于是我靠在躺椅上,向后伸手把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推开一点,示意法仔进去。
法仔并没有像平时一样飞快地蹿进门内,甚至连转身也没有,它的四脚紧紧扣着防滑砖的缝隙,开始朝着阳台外狂吠。我不解地顺着法仔吠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幢还没建好却停工了的大楼,脚手架已拆掉,地下是一片废墟,在这个城市里,人们通常把这一类楼称为“烂尾楼”。一个个还没装玻璃的大窗像怪兽的嘴一样大张着,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惨淡的月光,照在那幢烂尾楼惟一一面贴了瓷砖的墙上,使白色的瓷砖漾着青光,仿佛在追悼这幢楼的命运。
那片泛着清光的白砖看久了渐渐地有些朦胧。也许是我刚才喝了太多的酒吧,我站起来,使劲眨了眨眼,望向其他的方向,映入眼帘里的景物如常清晰,转过来看那栋楼,却越来越朦胧,就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怎么也看不清楚。法仔仍在吠着,家里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落地玻璃门的门缝里蹿了出来,与法仔并排朝着那幢楼,拱起背,一根根金黄的毛竖了起来。
我再望向那幢楼,一片朦胧,今晚,月圆。
作为一个唯物论者,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屋拿出望远镜,调好焦距正要望向那座楼,这时我脑袋传来抽搐的感觉,渐渐地,我失去了知觉……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张丽OFFICE的长沙发上,头剧烈疼痛,迷迷糊糊地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房间里坐着石英杰、张丽和她公司的几个员工。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有点茫然地向其他人道。
石英杰道:“我在楼梯间里找到你,你仿佛让人催眠了一样,自言自语手舞足蹈。叫你也不回答,我只好把你敲昏了扛回来了。”
嗯,怪不得刚才我感觉到头很痛。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却没有意料中的大包。慢慢地定下神,抬头望了一下墙上的钟,3点40分,大约离我到楼下大堂有半个小时吧。那么说,我之前经历的,都是幻境?
张丽在边上笑道:“所谓黄粱一梦,荆大哥,你没有梦到自己封侯拜相吧?”
我苦笑着接过刘秀美端进来的咖啡,真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当我喝下第三杯咖啡,又干掉两瓶人头马的酒版,我总算定下神来,听张丽述说她刚才发生的危机。听着听着,我觉得仿佛在哪听过这件事。对了,就是在刚才的幻境里。我的心不在焉似乎没有人发现,张丽已讲完了刚才在公司里发生的事,这时石英杰果然开口了,我甚至知道他说话前要向张丽使个眼色,把其他人哄出去。
果然,石英杰望了张丽一眼之后,张丽便把其他人都哄了出去。这时,我觉得这时候石英杰应该会说“张丽你为什么还是坚持不报案”,心念方起,耳边已响起石英杰的话音。天,这种感觉真不好,难道说因为刚才进入了幻境,或是石英杰在我头上一击之后,我有了超能力?
这时我听见张丽道:“为什么?这不可能,你们别老针对人家,我和你们说过,人家秀美还救过我呢!”
我有种想说话的冲动,我觉得我应该对石英杰说话,我甚至知道,我将会说:“她提醒过你一次未必以后不会害你。老实说,石英杰,我最怀疑的就是你,每次有事你都很巧合地出现。”
果然,我说了。说出这句话以后,我觉得有点无聊,但也有点高兴。无聊的是,这样生活就失去了新鲜感,如同欣赏一部早已看过的电影;而这种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又使我有点兴奋,我想我再也不用去工作,以后专职买彩票或狙击股票好了,也许许多成功的股坛狙击手,都和我一样,拥有这样的能力。
但过了几分钟,我就有点烦了,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工具,播放着已经录好的台词。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改变这种状况,我甚至可以预知到,一会我下楼所上的计程车车号,以及司机的模样。
现在的感觉,如同自己是一个演员,在声情并茂地念着编剧早已写好的台词,如果需要流泪,我就流泪;需要激动,我就用力挥舞肢体……如果演员忘记了台词呢?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冷战,如果演员忘记了台词,那么只有被换人了。
我口不对心、不知所谓地又说了一句:“什么意思?”然后,张丽和石英杰便继续说着我早已了然的台词。不行,如果这样下去,起码对于我的个性来说,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而我预知未来的能力,也等于没用。我决定打破现状。
我在蓄积着力量、集中我的注意力,因为我知道,什么时候,是轮到我开口。我决定,在那一刻,我将不说话。终于,石英杰这句话说完,就要轮到我点头说话了。我用手向后扯着自己的头发,用牙齿咬着舌尖,但轮到我说话时,我还是说了:“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但如果我离提款机一米的话,就可以。当然,三千块以内。”
但是我没有点头。我突然觉得脑袋比刚才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