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双龙城
星河明澈,皓月当空。
轻轻月光下,潜龙城城主天痕,身披炫鳞甲,腰悬怒风斩,跨着日行千里的赤影驹,由城中耀武堂来到了南城门。
守门将士见城主披挂齐全,料得他必是出城决斗,还未等近前施令,便自主打开了城门。
果然,天痕到门楼下,对开门将士微微一点头,便匆匆驶进门洞。
城主过后,守门将士个个欢颜。
他们笑,不是因为城主走后,无人查岗,工作可松散下来。而是城主这一出城,转眼又会带来一则振奋潜龙城声威的消息;——***城主不自量力,竟发挑战函到了本座名下,岂知他与本座功夫相差太远,刚刚已做了我刀下之鬼;或是***帮传功长老新学了一套棍法,自信能胜我怒风刀法,原以为能和他痛痛快快斗上一场,不料那套棍法华而不实,十来个招面就已战败,现在他们帮正在筹备丧失,哈哈哈哈!
守门将士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些,接而又想到了他城军士及江湖武人对潜龙城愈加敬畏的神情,稍一愣,又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可惜他们想错了,天痕戎装出城确实是为了决战,但这一次对手不再是他城将领或者江湖侠士,而是为了劈开一块石头,一块半嵌在潜龙城正门滴水檐上,高一丈,阔九尺,形如龙啸,象征着潜龙城在江湖中屹立不倒的巨石。
天痕要劈开这块巨石,并非潜龙城遇到了不救之灾,被迫而为。天痕所做乃是为了留下一个人,为了兑现一年前许下的一个承诺,也是为了堵住江湖中悠悠众口。
一年前,潜龙城确实遇到了不救之灾,南海天鹰岛隐翅帮数万帮众来侵。当时潜龙城因连年征战,已无力御敌。无奈之下,天痕以半壁城池许诺,邀江湖友邦前来相助。饶是如此,也没谁肯来,隐翅帮帮众神出鬼没,得罪他们等同舍弃一生安宁。正当天痕入地无门时,忘忧山沈依人讲学至此,闻之潜龙城有难,丢下书包,毅然相助。他以一柄翠锋剑,连毙隐翅帮十数名头目。接而又同天痕并肩,率潜龙城不足两千残弱士卒,排兵布阵,将隐翅帮一步步赶回了南海。
大捷过后,沈依人欲回忘忧山。天痕乃是一识英雄,重英雄的热血男儿,且经隐翅帮一役已熟知沈依人气概非凡,一时半刻又哪里舍得。不免一番强拉硬拽,苦苦相留。三个月后,沈依人妻子前来寻夫,天痕盛情至此方休。
临别前三天,天痕提议和沈依人结义金兰,并大摆筵席,邀武林名宿前来庆祝。酒席宴上,五爪门门主司徒鹤醉后狂言,以隐翅帮来犯前天痕诺言为由,讥笑天痕堂堂一方诸侯,又是武学中一代宗师,竟是一卑鄙狡猾之徒,一套虚礼就打发了为他舍命护城的沈公子。
也是江湖儿女多是非,当天深夜,天痕回思司徒鹤讥笑言语,辗转难眠。末了,因为酒气的迷惑、义气的撺掇、和江湖信誉的逼迫,一时冲动,忽的从床上跳起,披鳞挂甲,纵马提刀直冲潜龙城南城门。
到城门外,只见天痕提缰住马,扬刀聚气,一声大喝,就劈开了城门檐上的龙头石。从此潜龙城更名成了双龙城,沈依人也再次卷入江湖路。
2我不死,江湖永无宁日
月近中天,他依在窗前度步。
屋外清风浮动,一抹薄云随之轻舞,飘至月畔,时而全遮,时而半遮,分不清是云追月,还是月赶云。
正踌躇间,妻子从睡梦中醒来,展一件外罩披到了他肩上。
他回过身,感激的一笑,转而又露出了满脸愁容。刚要张嘴说什么,却被按住了嘴巴。
“睡不着,就出去走走,我陪你。”
他点点头,又退下外罩披妻子肩上,然后拉起妻子手,缓缓走出了屋子。
不知不觉,他与她来到了双龙城后山山崖下。峭壁巍峨高耸,直达云端。丈夫抬头观望一阵,忽转头问妻子:“如果陈大哥是我,他会不会选择走?”
妻子嫣然笑起,摇摇头答道:“不知道,不过他要走的话,绝不会像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走。”
丈夫低头苦笑,思索一阵后道:“还是回城吧,就这样不辞而别,实在有愧天大哥一片盛情?”
妻子扑哧一声道:“翠锋没有带,不辞而别也要回来。”抬手拂去飘落至丈夫头上的一片落叶又道:“别再乱琢磨了,咱又没有逼迫,是那个天大哥硬要分你半座城池,城名都已改了,不要才愧对人家。”
丈夫哀叹一声,握住妻子手道:“可这样会把你和凌儿也卷入江湖。”
“你就别考虑我们母子了,凌儿在言竹老人那儿,我都难得见上一面,何况外人。等他长大了,仇家也已死光,又怕什么。”妻子拉丈夫寻一块平整的山石坐下。良久,靠丈夫背上又道:“刚刚为什么提起他,知道吗,若不是你提起他,我几乎已经把他忘了。”
丈夫转过身,抚着妻子秀发道:“如果陈大哥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把他忘记。”
“但愿吧。”说完,妻子仰身依偎在了丈夫怀里。而她此时此刻,心中所念所想,确实不是背后那个体贴温柔的胸膛,而是她的前夫,一位名叫陈音的剑客。
她想到了他们的相识,一片荆棘丛生的山谷下。男人因为练剑,不慎从山顶上掉了下来。女人因为采药,来到了那片山谷,见有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忙跑过去查看。她见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啊的大叫一声,吓昏了过去……
微风徐来,妻子娇弱的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虽略感寒意,脸上却是一副甜蜜神情,因为她此刻想到的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是她与前夫的相恋;
女人悠悠转醒,之后把男人救回了家,悉心照料起来。三个月后,男人病体康复,下床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带女人来到了相识的那片山谷。当时女人不解,指着峭壁问男人:“为什么要来这儿玩儿,因为它,你变得和我一样成了瘸子,不伤心吗?”男人摇摇头,忽露出一抹坏笑,一把拦腰抱住女人,嗖一下腾空而起。崖壁边,只见他用未残的一只脚在凸出的山石上轻轻一点,又是上升数丈。去势将尽,脚边又无从借力,眼看两人就要下坠。谁知,就在去势竭尽的一刹那,男人突然临空转一圈,阻住下坠之势,接着伸另一只手,斜切向光滑如镜的崖壁……女人看着脚下的草木一点点变小,看着左右的鸟雀一只只飞过,又看着头顶的云彩一片片飘下,忍不住惊呼出来:“我飞起来啦,我楚红花飞起来啦!”
东天的太白星缓缓升起,远处的鸡鸣犬吠,在晨风吹动下,一声声传来。丈夫感到此时寒意正浓,抬臂就去紧妻子的领口。手到妻子颈下,却发现一抹眼泪洒落到了手背。他猜想妻子是因为想到了与前夫的分别而落泪,觉得这是妻子的自由,不当干扰。于是没有问,也没有劝,只把妻子紧紧搂住。
丈夫猜想的没错,妻子确实是想到了与前夫的分别:
那时她的身份已由一山村丫头,变成了映日堂少堂主夫人。她住在一栋建筑堂皇的房子里,起居饮食都有人侍奉。然她并不喜欢那个环境,因为每当她和前夫携手出门时候,总会听到丫鬟、仆人及侍卫的偷笑声。她理解那种笑的来源,自己跛的是右腿,前夫跛的是左腿,两人依偎而行,俨然一双头妖怪。她也知道自己虽能阻止下人嘴上的笑,却不能掩住下人心里的笑,为此她选择了逃避。不是只身离去,是和不喜欢琐事纷扰一心只喜练剑的前夫一同离开。
他们在相识的山谷下搭建了一栋茅屋,过起了闲散安逸的生活。一年以后她怀了身孕,前夫也因为心无旁骛自创了一套能令风云变色的剑法。那套剑法本在磅礴大雨中练就,可就在最后一式挥出时,狂风忽然回退,乌云骤然散去,溪河边的蛙鸣鱼跃也突然静止。
这对前夫来说本身一件喜事,可他练剑毕,竟匆匆回到茅屋,催促自己收拾细软。她不明所以,问前夫:“我虽没有学过武功,却也知道你刚刚练的那套剑法已天下无敌,这下再也不怕别人来找你挑战了,为什么要走?”
前夫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答道:“啊爹很快就会找到这儿,他会让我去杀人。”
“啊……千万不要,还是躲起来好……哎,阿爹怎么知道咱在……”话还没说完,房门忽被推开,接着,她就看到了阔别一年的公公。公公走近屋,盯视前夫一阵问道:“斗气犹在,刚刚那漫天剑气因你而起?”前夫低头承认,公公忽然狂笑起来,边笑着边道:“老天有眼啊,我陈廷玉的儿子练成了令天地变色的剑法,映日堂称霸武林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公公走后,前夫没再提搬家,不过从那天起,开始教她打暗器。又半年过去,她临盆将近,为此前夫新搭建了一栋茅屋,为的是提早请个产婆来住下,随时等待助产。房子刚刚建好,公公恰巧又到。父子俩交谈几句后,前夫就要随公公回映日堂。临走前,前夫告诉她十天便回,而且回来时候还会带来接生婆。
十天后,前夫确实回来了,也确实带回了一个人。但前夫回到她面前时已是奄奄一息,带回来的那个人也不是什么接生婆,而是一名清新俊逸的少年。
起初她透过窗子见到一少年背着一人走近,以为是路人借宿,正准备出门迎客。谁知刚刚从榻上坐起,房门忽然被踢开。她又意识到是强盗打劫,抬手就打出了一朵前夫为她打制的红花镖。少年挥剑欲挡,没曾想,红花镖到面前忽然散开,花瓣状的木片击在少年手上,击落了他中剑。当一声轻响过后,她才发现少年背上背的原来是自己前夫,忙迈着笨拙的步子走过去,同时那少年也放前夫到了地上。
她俯下身,见前夫胸口处一片殷红,哇一声大哭出来,问道:“怎么会这样?你的剑法能令风雨变色,怎么会被人打伤?”
前夫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断断续续说道:“我——不死,江湖——永无宁日。”缓缓抬起手抚向她隆起的肚子又道:“孩子出——出生后,不——不要让他学武。我们陈——陈家欠天下人的——太多,将来——将来让他学——学文,造福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