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乃作倾心 乃与君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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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徵阳看了楚云舒一眼,两人进来时十指交缠的情形早已落在他的眼中了,只是他没有想到,两人居然是放了这么一个大炮仗。

  楚徵阳也并不怀疑栾香玉和楚云舒二人说的话,言语可以作假,一个人的功夫深浅却不能作假,这时栾香玉敛裾而立,虽然还有几分小儿女的羞涩情态,可是只看她之前莲步轻移时,就不动声色在书房的地砖上留下两个浅浅的足迹,这种举重若轻的柔劲功夫,可是内家高手独有的手段!就算她不是火凤儿的弟子,楚徵阳也不会在这时候傻乎乎的提出异议。

  “香玉,”楚徵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称呼,“姑娘请坐。”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栾香玉低头道:“叔叔叫我香玉即可。”说完还偷偷看了一旁的楚云舒一眼,然后才落座。

  楚徵阳看着地砖上两个浅浅的鞋印,又看看栾香玉对楚云舒的神态,不由感到头痛欲裂。要说自家小子和一个歌妓相爱,最多是不长进;要说他和一位内家高手相爱,最多是担心他以后的路不好走;现在嘛,这位栾香玉既是歌妓,同时也是内家高手,他俩这才见了几次面啊!

  待栾香玉坐定,楚徵阳也重新落座,两人相对,栾香玉却是斜签着身子,螓首微垂,书房中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倒是楚云舒若无其事的从墙角取来笤帚,打扫起地上茶盏的碎片来。

  栾香玉见状要起身,却被楚云舒摆手制住了。

  楚徵阳觉得更加郁闷了,眼前发生的事实完全超出了他的江湖经验,在他看来本该是处于强势一方的栾香玉却活像个乖巧的小媳妇,这一位无论是从她之前装成歌妓,在城里艳名远播的情形来看,还是从她身为内家高手的身份来看,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啊。楚徵阳感到自己真是老了。

  等楚云舒打扫完毕,楚徵阳终于勉强将心绪平复了:“尊师他老人家可还安好?我初出江湖时,就闻得令师大名,可惜缘分浅薄,未能亲见她老人家一面。”

  “家师如今大半时间都在闭关潜修,几乎不问世事了。”

  “令师真是高人!前辈英姿,令我等后辈仰望啊!”寒暄略毕,他一指边上的火炉,笑道:“这是安化的金花茶,向来只有僮僚诸蛮喜欢,我却是口味异于常人,只好此茶,香玉,”楚徵阳又略略停顿了一下,“你可要来一杯?”

  栾香玉轻轻点头:“楚叔叔请。”

  楚徵阳抱定见怪不怪的心思,取了火炉上的茶壶,倒上了一盏,茶汤如琥珀而微红,淡淡的松脂香气散发出来。

  栾香玉接过微啜一口,笑道:“这茶倒不如叔叔说的那般不堪。”说着,她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楚云舒一眼,“可见村野之间,亦有天生之灵物,不过名声不彰,识者不多罢了。叔叔得了这金花茶之趣,如此钟爱,真叫香玉心有戚戚焉。”说罢,两朵红云飞上脸颊。

  楚徵阳听得这话中意有所指,神色一肃,道:“香玉,我看你功夫修为,当还在我之上,已经窥见内家堂奥了吧。”

  “赖家师悉心栽培,方有今日之成就。”

  楚徵阳把玩着茶盏,慢声道:“云舒是我的孩子,我这里也也不收着掖着说话,做人父母的,看着自家孩子总是好的,但这只是父母之爱;云舒虽然在这益阳城里也算的上年少俊彦,不过,若说能得到香玉你的青睐,实在是令我诚惶诚恐。这其中关节,还望香玉为我解疑。”

  栾香玉默然低头,楚徵阳炯炯望着她,不过片刻,她脸上垂下两行泪来:“情之一事,谁能说得清楚;芳心所寄,谁能道得明白?颠倒迷醉、生死相许,所为何由?”说到这里,栾香玉居然失声痛哭起来。楚徵阳吓了一跳。

  楚云舒走到栾香玉身后,伸手挽住她,栾香玉顺势将自己的头向后靠在了楚云舒胸口上。

  面对此情此景,楚徵阳能说什么?他叹了口气道:“香玉,我要和云舒说几句话,请你先回避一下吧。”

  楚云舒拍拍栾香玉的肩,后者站起来,行了个礼,出去了。虽然,书房薄薄的一堵墙对栾香玉这等高手的听力而言几乎不构成任何阻碍,但是,毕竟人还是可以装糊涂的。

  书房内只剩下一堆爷俩大眼瞪小眼,楚云舒立在一旁,风轻云淡,楚徵阳看着他,苦笑一声:“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云舒看着楚徵阳,神情真挚,摇摇头道:“这里头的事,一时间也很难说清楚,我只能说香玉她对我是一片真心,我也不会负她。”

  楚徵阳一窒,感到楚云舒话语中口气极大,倒好像栾香玉这个内家高手的身份还不如他一般。

  “唉,我也没什么好的建议了。”楚徵阳叹息道,“栾香玉的本事已经远在老爹我之上,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确实不过是个普通歌妓,可是这回再见,不说她一身功夫假不了,”他站起来,走到栾香玉留下鞋印的地方,用脚尖指着,继续说道,“就连神情气度也宛如两人,特别是今次以老爹我的江湖眼光来看,她又是个处子了。真是叫人难辨真伪!”

  楚云舒倒是没想到楚徵阳最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有些尴尬,关键是外头的人其实是能听见的。

  他正措词,忽然外面出来熟悉的脚步声,然后老管家楚安的声音:“咦,香玉姑娘在这里?”

  “云舒在里面和楚叔叔说话。”

  楚徵阳出声道:“老安,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进来说吧。”

  楚安走进来,虽然因为栾香玉在外面话语中的称呼而有些疑惑,但是他却不会仗着老人家的身份贸然相询,一切假作没看出来也没听出来。他躬身道:“老爷,方才族长派人来给了个信,说是明日的宗老会改在城里他的府上。”

  楚徵阳一愣,感到这里的味道变了,若是在宗祠集会,那说明是有大事要决断,因此需在祖宗神主前赴诸公议,可若是在他家中集会,则只能说是议事,不能立刻决断。

  “这事居然又起了变化。”楚徵阳想到,他站起身来,在书房来回走了几步,又问楚安道:“送信的人还说了什么?”

  楚安摇摇头:“那人只说了这事,就匆匆走了。”

  “好吧,你退下吧。”楚徵阳想想,也没得出个结果,于是吩咐道。

  等楚安退了出去,楚云舒忽然一笑:“老爹你要知道为何族长要临时改变议事的地点吗?”

  楚徵阳猛然扭头看向他:“你知道?”

  楚云舒看向门外,高深莫测的说道:“叫香玉进来解释吧。”

  楚徵阳脸上现出狐疑的神色,继而又笑着骂道:“你这小鬼,居然也和老爹我打起机关来了。你叫香玉进来吧。”

  楚云舒只是“哈哈”走了出去。

  不多时,二人复牵手进来,仍是楚云舒在前,栾香玉在后。

  楚徵阳只当看不见,等楚云舒按着栾香玉落座之后,他将楚安送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栾香玉轻挽鬓角,将自己方才在西城外所见的事实简单说了,至于她和王雄、王定才之间的恩怨却略过不提。

  楚徵阳听了“血黄蜂”的消息,再次面露惊容:“原来这淫贼是武当清微派门下的叛徒,这厮居然现在潜在益阳城里,真是一件大麻烦。唉,要不是赵先生及时报信,也不知道城里谁家的闺女要遭大殃。这人专寻武艺高强的年轻女子下手,而且绝不留活口,之前他在湖北一带作恶的时候,不知多少江湖豪杰恨他入骨,可是几次联手追剿,反而落得损兵折将的下场。棘手啊。”

  楚云舒在栾香玉身后,闻言淡淡道:“老爹你也不必为此过于焦虑,这一次毕竟不同以往,且不说这庄伯阳的师兄弟赵化已经追至,就说咱们家,还有一位内家高手坐镇呢。”说着,他双手按住栾香玉双肩,“香玉这次,就是为了这事才愿意暴露行藏的。”

  楚徵阳显出几分放心的神色,轻声道:“明日之会,也请香玉姑娘参加了。”

  栾香玉微笑道:“自然该是如此。”说罢,回头看向楚云舒,似是有事在征求他的意见。

  楚云舒看着玉人的样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手上多用了几分力,示意栾香玉安心,然后才抬头对楚徵阳道:“老爹,还有一事要跟您老打个招呼。”

  楚徵阳心中一动,刚才听栾香玉说她在西城门外所见,问题是,这个时候,栾香玉出城何为?不过栾香玉不说,楚徵阳也不好去问。

  楚云舒将房县铁鹞子王定明父子的恶行一一说了,最后脸色愤然说道:“这一对父子真是禽兽不如!香玉要为民除害,就将他们一家尽数除去,当时王定才一对儿子在场,因为定要包庇他们的堂伯堂兄,形格势禁之下,也只好痛下杀手。之后,王定才这人不但不反省自家兄弟的禽兽之行,反而纠结同党,多次找香玉的麻烦,香玉念在他一对儿子本不当死的份上,屡屡手下留情,却不想反而增长了敌人的嚣张气焰,这不,又追了过来。”

  楚徵阳猛吸了口气,他是个老江湖,自然知道江湖上有些事,本来就难以照着口头的忠奸善恶去分说。栾香玉施展霹雳手段,灭人满门,指望王定才不报杀子之仇、亡兄之恨,却要他躬身反省,这如何可能?只是内家高手下手,还占了大义,情形又是不同。

  楚徵阳摇头苦笑,不再多言。

  栾香玉脸露歉意。

  楚云舒双手按着栾香玉瘦削的香肩,却有些神思不属,诸事纷至迭来,到令他想起来前世听过的一句诗:“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这样许多的事,牵涉既广,要想一一条分缕析,以自己现在的修为,还是薄弱了一些,因此不得不将栾香玉推到前台。

  他正如此想着,忽然院中传来粗重急促的脚步声,楚云舒和楚徵阳不约而同,从窗口向外看去,却见是楚源眉头紧皱走了过来。

  楚云舒心中咯噔一下,楚源此刻的心里可是没有半点轻松的意味,而且那种隐隐透出来的决绝与杀意,予以楚云舒一种不祥的感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云舒不及多想,楚源已经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楚源这时的心情真是异常复杂,而造成他此刻百般滋味在心头的原因,却要从他和楚豪二人到了楚伯辰府上的时候说起……

  他们二人到了楚伯辰府邸门外,通传之后,进了中堂,却意外见到里面金钩秀士楚纲也在,旁边还有几位不熟的客人。

  楚伯辰见二人到来,起身相迎,左右挽住,向座上的几位客人介绍道:“这两位是我族长老回春手楚豪,铁手单刀楚源。”又为二人介绍几位客人:上首第一位是浮光剑客赵化,下来依次是轰雷手王雄,石猴子王定才。

  众人见过就坐。

  楚伯辰开口道:“两位来得正好,我有一件大事要说与二位听。赵先生为我们带来一个消息。”他将血黄蜂的事说了。

  楚源二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

  楚伯辰继续沉声说道:“二位的来意,我不说也知道几分,只是此刻,血黄蜂潜伏在城内的事非同小可,不但我们楚族要全力以赴,而且我们三大族都要负起责来,楚鸿和楚源你们两家的事,只怕要先放一放了。等会儿,我就要引着赵先生去拜会其他两位族长,共议大计。”

  楚豪在下面轻咳一声,众人看向他,他捋捋胡须,稍微起身道:“族长,我们这次来,还有一件事。”

  “哦?”

  “老鸿和老源之间,本来也无什么大的冲突,老鸿家死了一个儿子,房子也被烧了,并不是老源下的手,这里头还有一个神秘的势力隐在幕后,不可不察也。”

  “豪兄你有何高见?”楚伯辰神色不动,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楚豪接着道:“高见倒不敢当,血黄蜂潜伏在城内诚然是一件大事,但是这一支势力也不可忽视。毕竟从他们对楚鸿兄的所作所为来看,恶意不小,而且他们来历不明,行踪不定,不比我们对于血黄蜂庄伯阳那厮,还有赵先生知根知底。因此愚以为,对这群人也要加强防备,最好是能摸清他们的来意动向。鸿兄之家无故遭此回禄之灾,复死伤累累,连亲生儿子都被人杀死,我也派人问过在楚鸿家宅子那里司掌救火的人,回报的情形令人十分震惊:存者但知火起,至于纵火之人有多少,从何处来,则一概不知;清点人数,则亡者七八人,都是当晚留守楚鸿居处的精干及在后院服务他的腹心,显然这些人和来袭之敌照过面,所以全数被杀。这样狠辣的敌人,若是不能尽快查明,只怕是会人人自危。”

  楚源也沉声道:“这批人的来历查不清楚,老夫可没脸见楚鸿老弟啊!”

  楚伯辰叹了一声,偏头对赵化道:“真是让您见笑了,我族的楚鸿长老,不知为何,居然就招上了这么一群神秘的煞星,这事我忝为族长,不能坐视不理,不过,请赵兄放心,围杀血黄蜂这恶贼之事,是我们江湖人的本分,我们楚族绝不会落于人后!”

  赵化点点头,似乎对楚伯辰话里的意思毫无所知,只是笑道:“伯辰兄如此急公好义,真是令人赞叹。”

  边上王雄却忽然道:“原来方才我们在道边遇到的那位楚鸿长老居然遭了如此不幸,咱们兄弟俩是个直肠子,楚族长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们兄弟俩一声好了。”

  楚伯辰深深看了说话的王雄一眼,起身肃然道:“王家昆仲真是仗义之人,叫我楚族如何感谢才好!”

  赵化脸色平静。

  王定才一脸诚挚:“此刻要紧的是追查血黄蜂这淫贼的下落,感谢云云请不必提。”

  楚伯辰面露笑意,若有所悟,道:“王家昆仲有什么事,我楚族必定尽力而为。”

  楚伯辰与王雄兄弟俩相互交过底牌,于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化忽然插言道:“伯辰兄,血黄蜂之事,还请兄速速带我去见城中楚、李二族的族长,商议对策。”

  楚伯辰欠身道:“请兄稍安勿躁。此间事了,我们即刻动身。”说完,他扭头对楚鸿、楚豪二人道,“二位长老还有事么。”

  楚豪摇摇头:“没有别的事了。”

  楚源却迟疑片刻,方才说道:“我要回家一趟,等会儿出去,搭您一个顺风车吧。”

  楚伯辰一愣,旋即笑道:“那好,我和赵化兄即刻动身。”

  说着他又对一旁的金钩秀士说道:“我和赵化兄前去拜会两位族长,请师兄代为招待王家昆仲。”

  楚纲点头,厅中众人纷纷起身,一同走到门外庭院中,寒暄略毕,于是各自行事。

  等楚伯辰三人离去,楚纲吩咐他师弟的下人安排住宿时,王定才找了个空隙,将王雄拉到一边,十分低声道:“哥哥,那件事?”

  王雄摇摇头,用同样的低声回道:“那件事,这时候急不得,赵师兄应承了我们,我们也要仔细做好他吩咐的事,至于楚家这里,要人家凭白无故站在我们这边,也无道理,需先卖个好。”

  王定才低低叹道:“家兄还有我那两个儿子的事,不是哥哥提点,我连凶手是何人都不知道!”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王雄无语拍拍王定才的肩。

  和楚伯辰同车的楚源自然不知道王家兄弟的心里的小算计。楚伯辰看着他,声音温和,道:“源老,你有何事要单独和我说?”

  楚源是楚族长老中,年纪较大、资历较老的一位,为人又最是没有私心,因此楚伯辰待他很是亲切。

  楚源沉吟片刻道:“有件事我觉得很蹊跷。楚鸿家出事的时候,楚豪兄今晚派了他的一个记名弟子刘吉外出探查,结果这个弟子莫名其妙死在了玉井巷子里头,是被人用内家重手法一掌拍碎了脑仁。楚豪疑心出手的人与在楚鸿家下手的人有关。因此,我和他才力主追查此事。”

  楚伯辰将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叹道:“多事之秋啊,源老,我也不说空话,你看我们现在的情形,适合再招惹一位内家高手么。别说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我族全力以赴,要拿下一位内家高手,也难啊。”

  楚源沉声道:“血黄蜂虽然作恶多端,可是和我楚族并没有深仇大恨,完全可以打草惊蛇,驱逐了事,倒是这个已经动手的神秘人,值得我们多花心思。不是说一定要拿下他,最起码也要迫他现形,了解他的来意,总之不能再让他躲在暗处了。要知道,当时,楚鸿率人出去追赶我等,我和青丹、徵阳、李天胜绕城而走,前后所花的功夫,大约是半个时辰的样子,这么点时间,他楚鸿家里的留守的骨干就被人屠戮一空,虽然也有楚鸿麻痹大意,精锐尽出的缘故,可是杀人者的能力不可小视。”

  楚伯辰摇摇头道:“你说的是个理儿,可是现在的关键是,只有楚鸿一家受损,最多加上楚豪损失了一个记名弟子,这样的情形,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因楚鸿的私怨而起,我是不会不问是非黑白就将族里宝贵的力量全给他楚鸿挡灾!源老,你以为呢?”

  楚源闻言脸色一肃,道:“族长说的话确实在理。楚鸿虽然是我族长老,可也不能因为一人而害了全族,只是我这里还有一件隐秘的事,方才不好说,现在说出来,请族长您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玄妙。”

  楚伯辰见他神色肃然,于是也直起身来,道:“你说吧。”

  楚源于是将他对楚云舒的几点疑惑一一说了出来,末了,楚源总结道:“若非如此,我何至于附议楚豪的看法!”

  “原来如此。”楚伯辰回答却是似乎不甚经心,“源老,您看楚云舒这个孩子的天分究竟怎么样?”

  楚源张口欲说,却忽然愣住了:楚云舒的天分究竟如何,这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若说他几次在自己面前演示的那几招是别人所教,并非他自称的自创,这天分中自然有很多水分;可是,能将那几招演练到那般地步,信手拈来,毫无生疏之处,也十分难能可贵。不过若是说他得了一位内家高手指点,为何本身修为那样低?除非是他得到那位高手指点的时间不久,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何他之前并不出色。这么说了,楚云舒此子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将两种绝艺练成,天资之高,即使不如他自我吹嘘的那般,也十分骇人了。

  楚伯辰见楚源埋头思索,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伸手将窗帘拨开一丝细缝,转头看窗外的景色去了。也不知道这时候天色晦暗,外面有什么可看。

  “这孩子的天份真是很不错啊。”理清了思路,楚源终于从嘴里吐出了一句话。

  楚伯辰转过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楚源于是将刚才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部说了,末了,他感叹道:“可惜了。”

  楚伯辰摇摇头,漫不经心的道:“这样吧,楚云舒这孩子也该给他个机会,今天会上允许他就这个事自辩吧。您觉得如何?”

  ……

  楚源回想着最后在马车里和族长楚伯辰的谈话,足下不停,几步间就到了楚徵阳的书房门前。

  “源老。”“师傅。”楚徵阳立起,与楚云舒同时行礼道。栾香玉也立起,闪到一边。

  楚源朝二人勉强一笑,至于栾香玉,虽然觉得她在这里有几分奇怪,却并不在意,一个歌妓而已。

  “师傅,我给您介绍一个人。”楚云舒忽然郑重朝楚源说道。

  楚源一愣。这屋子里几个人有什么值得介绍的?难不成是那个高手……他暗地里运气,提高了警惕。

  楚云舒灵觉感应到楚源的内心,不由心中皱眉:楚源这是怎么了?这么一句话,居然就让他暗中运气戒备?

  楚云舒能感应到身边之人当下的内心情绪,却不能辨明别人的思绪,不过他也不担心,有一位内家高手在侧,不论楚源的想法如何,都不能做成什么。

  心里这样想着,楚云舒面上却毫无异色,他向一侧让开半步,显出自己身后栾香玉的身影,同时借着侧身拦住了楚源视线的机会,暗中朝栾香玉丢了个隐秘的眼色,然后在楚源不敢相信的目光中平静的说道:“这位是栾香玉姑娘,昔年荆楚二凤中火凤侠的弟子。”

  栾香玉上前一步,神色渊渟岳峙,微微颔首为礼,这一刻,她忽然奇迹般的感受到了楚云舒抛来的那个眼色的含义。

  “源老,云舒是您的徒弟,您是云舒的师傅,他为您介绍我,您何必如此戒备?”

  栾香玉虽然被楚云舒控制了精神,却仍是货真价实的内家高手,楚源暗暗运气兴许能瞒过场中别人,却瞒不过她。这时她得了楚云舒心灵感应般的暗示,于是单刀直入,神色与之前见楚徵阳时的小心腼腆大不相同!

  楚源大惊,袖中双手一抖,作势欲扑。他暗中运气已久,这时一旦受惊,手上招式就如箭矢离弦,不可遏制。

  栾香玉却比她更快,楚源方弓身出步,她已身形一晃,长袖一甩,一只手朝楚源当胸拂去,正取了楚源劲力变化前后衔接的那一点,如兵法上击其半渡。

  楚源生生提气,后退半步。

  栾香玉如影随形,仍是当胸拂来。

  这时她还暇有余力,嘴中轻轻笑道:“源老这是要考较我的功夫了。”

  她这几个字字正腔圆,如寻常说话,只是说话间,楚源已双手屈曲如钩,一只手接栾香玉的击来的袖子,暗中用撕扯之劲,另一只手放长击远,直抓栾香玉面目,一旦抓中,连抠带挖,即刻致敌重残!果然是成名外家高手,出手老练狠辣,深得“下手不容情”之要旨。

  栾香玉不闪不避,只加了三分力道。

  楚源堪堪挨着栾香玉的袖子,不及运劲撕扯,轻柔的衣袖忽然如满风的船帆,鼓胀起来,一股柔和却沛然莫之能御的劲道从衣袖上传了出来,先是轻松破开楚源的爪劲,继而将他推了出去,准确的说,是将他如陀螺般抽了出去。

  楚源既然吃不住力,整个人向后退着转了半圈,击向栾香玉面门的一抓也自然落了空。

  栾香玉收回衣袖,淡然卓立。

  “内家柔劲?”楚源好不容易止住脚步,老脸涨得通红,沉声问道。他见栾香玉不趁胜追击,自然明白对方没有多的恶意。

  “源老好见识。”栾香玉含笑道,算是认了,她指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徵阳叔泡了壶好金花茶,香玉在这里借花献佛,源老能饮一杯不?”

  楚源看了一眼场中众人,楚徵阳和楚云舒皆是一脸不明白的震惊,于是一摸下巴处的络腮胡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香玉姑娘,请!”

  楚云舒也心中感叹,方才他只是朝栾香玉使个眼色,却不想自己的想法居然能传递过去,宛如两人有多年的默契一般。

  看着栾香玉的表演如此精彩,二招之内就轻而易举的震住了楚源,他自然也更加配合,装模作样做起了下手,麻利的倒了一盏。

  “师傅,”楚云舒递过去茶盏,心中偷笑,表面上却装出一脸讪讪的样子走上前来,“您这反应也未免太激烈了一些吧。”

  楚源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接过茶盏,淡淡道:“你有香玉姑娘这样的内家高手教导,何必还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寻开心?”

  “源老这就说错了。”栾香玉出声道,楚源闻言看向她,栾香玉俏脸飞红,低头侧脸看了楚云舒一眼,轻声道,“云舒是要做我的夫君的,我教他功夫可以,却做不了他的老师。”

  “嘎啦”一响,却是楚源闻言吃惊,将手中一杯盛满热茶的茶盏生生捏碎了。滚烫的茶水淋在他的手上,这位精修铁砂掌数十年的外家高手才醒悟自己的失态。

  边上楚徵阳也正捡了个座位坐下,见楚源失手捏碎了茶盏,不由心中叹息,这一套甜白釉的茶盏还是年前大哥从常德捎来的,总共八枚,今晚横遭厄运,只剩下六个了,真是叫人心痛。

  楚源甩甩手,他白皙的右手上微起红晕,却不见半点口子,区区热水和些瓷器碎片,自然奈何不得他,只是这失态叫他尴尬起来。

  楚云舒递了条干净毛巾过来。楚源低头擦了擦手,才抬头对栾香玉说道:“栾姑娘,”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摇头。

  “师傅,”楚云舒插嘴道,“香玉奉了师门法令,红尘隐修,本不该在世人面前展露身份的,可是这次却是有件大事,不得不如此。”

  楚源心中一动,听得栾香玉说道:“源老,你从楚族长那里来,想必已经见过清微派的赵先生那几位了?”

  楚源一惊:“栾姑娘是如何知道的?”他对着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子委实有些忌惮起来。

  栾香玉淡淡一笑:“我适才出去一趟,恰好在西门那里遇到了赵先生他们一行。血黄蜂这样的恶贼出现在益阳城内,我身为女子岂能不管一管?我已和徵阳伯父说好了,明日贵族的宗老会,小女子倒要冒昧拜会了。”她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寻常人听来,只觉得这女子嗓音柔和好听而已,可是楚源之前在她手底下败了一招,一时间志气为其所夺,这会儿听栾香玉侃侃而谈,居然只能勉强撑着个架子,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内家高手之威如斯!

  边上楚徵阳和楚云舒父子都是眉眼通透之人,如何看不出来楚源的窘境。

  楚徵阳想起楚源这晚上劳心劳力,心中顿时生出不忍,于是朝楚云舒使了个眼色。

  楚云舒朝自家老爹那里微不可觉的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才要张嘴说句缓和气氛的话,却想起之前朝栾香玉使眼色时心灵感应般的感觉,他略一沉吟,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倒好像是栾香玉被噬魂秘法反噬后两人间建立起来的特殊心灵联系,他正想再试试看,却听到楚源说话了。

  “栾姑娘,我有一事相询。”楚源坐直了身子,盯着栾香玉道。

  “源老请说。”

  楚源摸着胡子想了想,道:“云舒告诉我,他和姑娘您从楚鸿家回转杀了一个探子,恰好,我一个老友的弟子奉令外出探查楚鸿的事,被人用内家重手法杀死在玉井巷子里头,我想知道,这两件事是不是一回事?”

  栾香玉回头看向楚云舒,轻声问道:“云舒,我们杀人的那地方是什么地方。”其实,听到“内家重手法”五个字,栾香玉心里就清楚十有**是一回事了。

  楚云舒点点头:“那地方正是玉井巷子。”心中却叹道,想不到随随便便杀个人就扯出这么一层关系来,真是运道不好啊。只是,光这一点还解释不了楚源进来时的情绪异常啊。

  栾香玉听了楚云舒的话,朝楚源道:“确实就是玉井巷子,一个探子,个子瘦瘦的,不高,穿一件黑色的夜行衣,”栾香玉慢条斯理的回忆着,好像那个人只是寻常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呃,那人的轻功有点意思,有点玄门之中登涉之术的影子。可惜了,”栾香玉最后补充道,“他被我用内家重手法一掌拍碎了脑仁。”虽然当时实际是楚云舒出的手,但是栾香玉觉得自己没必要更详细的解释。

  楚源叹了口气,其实听到栾香玉说出“登涉之术”四个字时,他就清楚了,当年老友楚豪入山采药时曾得一位高人传授了一招轻功身法,后来回来请教族里长辈,人家说的可不就是“登涉之术”么?

  “这人叫刘吉,是族里回春手楚豪的记名弟子,不过老豪挺看重他的,连拿手的登涉之术也传了他。”楚源下意识补充了最后一句,毕竟,一个记名弟子的身份,在栾香玉面前实在是拿不出手。

  楚云舒看了楚徵阳一眼,果然老爹的脸上也是讪讪,于是轻咳一声,似乎是在替栾香玉解说:“回春手前辈上次来家里为老爹看过伤。”

  栾香玉叹了口气:“这真是对不住豪老,源老,您安排个时间吧,我给豪老郑重道歉。”

  楚源又是一窒,想了想,却只能心底叹口气,楚豪兴许是要听从他那房小妾的意思将栾香玉千刀万剐,可是谁会答应这么荒谬的事呢?除非,……除非!

  楚源忽然想起在楚伯辰家时听奔雷手王雄说起他在城西门外道边遇到楚鸿的事,方才这个栾香玉不也说她出去走走时在西门见到了赵化一行。楚豪的推测顿时涌上了楚源的心头:这个时候了,栾香玉一个人跑去西门干什么!

  想到此处,楚源脸色肃然:“香玉姑娘,楚鸿家被烧,楚正蒙被杀的事和您有关吗?”

  楚云舒听了这问话,心中一叹,向栾香玉传了个消息过去,非常奇异而自然的感受,与栾香玉的心灵沟通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源老,您是在质问我吗?”栾香玉的声音像是从九天传来,不可捉摸。

  “或者是吧。”

  “楚鸿家是我烧的,那个楚正蒙是我杀的。”栾香玉说着,回头看向楚云舒。

  果然她能收到我心灵传递过去的消息。楚云舒心里叹道,转而又为和楚源的摊牌的事惆怅起来。——不是心忧,只是惆怅而已。

  “为什么!”楚源站起来厉喝道。

  栾香玉仍是坐着,闻言浅笑:“云舒是我认定的夫君,这个理由足够么?”言下之意,我栾香玉身为内家高手,他楚鸿要找我夫君家里的麻烦,我岂能置之不理。

  楚源默然,旋即说道:“楚鸿不知道你的身份,不教而杀谓之虐啊!”

  栾香玉点点头:“不教而杀谓之虐,是啊,所以天道有好还之理,楚鸿所得,岂不是他所欲施的?”

  栾香玉这番话却点着了楚鸿仗着长老的势力,恶意对楚徵阳等人下手的事。

  楚源再次默然,最后道:“您这样做,族里面,对云舒一家会有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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