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大摇大摆而来,一人伸脚将瘦小的身体踢翻,另一人弯腰趁势将她提在手上,空出的手则伸进怀里拿刀子结果她的性命。
他们太自信了,以为两个人对付一个孩子必定是手到擒来。
当刀快要落在身上时,她的手沉到了靴子里。男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一把匕首划破雨幕刺进男人的小腹!而后刀势上挑,一路势如破竹,欲将他破肚流肠!
没想到这女童小小年纪出手居然如此狠毒,领着衣领的男子一时吃痛,手中的刀落在地上,扎进自己的脚趾。他急忙用力,要将女童甩飞出去,但他忘记了的刀还在他的肚子里,他举起的速度越快,破肚的刀便也滑得越快。
当瘦弱的身躯被大力甩出时,刀子也顺利的从他的喉口滑出了。
(“啊!”)
蓑衣人无声的吼叫着,喉管被划破的他试图将流出的肠子塞进去,却是滑腻抓不紧,哀吼间,不甘心地跪倒在地!
重重地落在石板上,剧痛让她难以动弹,手足无力地抽搐着。
蓑衣人之一已经死了,但另一个人还活着。
他忿恨难忍地走到她面前,一脚踩在她的胸口,因此颤动着吐出一口血沫,男子见她醒转,于是单膝跪下,扼住她的脖颈,边防备边取出匕首。
再次刺下。
静静地看着他,方才的一摔再加胸前一脚已将她的肋骨摔断,此刻骨头刺进肺叶里,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
即使蓑衣男子只是将她扔在冷雨中不闻不问,夜晚降临后,她也是必死无疑。
但死亡将近,她却是异常的平静,麻木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很久,掐着脖子的手已经在断绝她的呼吸了,致命的一刀却还是迟迟不落。
睁开眼,看见蓑衣人的双眼圆瞪着,眼角流下了黑色的血。
她挣扎着起身,将已经不具备扼杀力量的手掌移开,先前还凶神恶煞的男人像一截枯木般倒下了,露出身后的傅俪辞。
她可谓是狼狈至极,发髻凌乱,衣衫紧贴着肌肤,双手紧握着一把匕首,满脸的恐慌与不可思议,仿佛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是自己杀了这个高大的男人。
但确实是她杀死了他,光可鉴人的刃上尚挂着几滴黑血。
“还……”
刚一发声,便觉胸口无尽的痛楚,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俪辞也看出她的窘迫,把那淬了剧毒的匕首扔掉,强作镇定的拖着瘫软的双腿,走到身爆扶起她的上半身,问道:“还能动吗?”
点了点头,这细微的动作也激起胸腔一阵割裂之痛,但她却是倔强惯了,艰难地撑起身体,露出个明媚的笑:“我没事!”
……
……
雨越下越大,雾蒙蒙的遮天蔽日,尸体近在咫超援兵却不知何时能来。
前生的急救常识让她清楚地意识到,骨折患者不能随便移动,何况的情况远比骨折更糟糕。
俪辞忧愁地看着,她的嘴唇因为雨水的冲刷越发苍白,隐隐蒙上了灰暗。肺部受了重伤,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血沫和咳嗽,瘦小的胸膛不自然地凹下,教人不忍看。
危机还没有过去,上官倩的同党随时可能出现,留在原地意味着死亡如影相随。
俪辞看了下雨天相接处,长公主府影影绰绰,只要跑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获得庇护。
但也将必死无疑!
在这蓄奴社会,她抛下独自逃命的行为传扬出去,不会受到任何谴责。她是主人,理所应当地可以要求仆人们献出生命。
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当生死关头为她拔刀时,她便知道,自己对这个瘦小倔强的孩子产生了感情。
我这是被她的眼睛魅惑了吗?
苦笑着,俪辞忍着恶心,剥下男尸身上的蓑衣,又就近寻了几根枝杈,支起个可容一人蜷缩的遮雨小棚,自己先坐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将移到怀中,试图用体温驱走死亡的寒冷。
令人惊讶的是,的身子骨瘦如柴,却是颇为沉重,今世这副躯体仅是抱住她的半身,竟有些吃力。
但联想到她方才的活跃,俪辞便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是练家子,肌肉的密度不同常人。
时间在沉默中流失,秋雨淅沥沥地渗过蓑衣滴进小小的空间,落在俪辞的头发上、肩膀上,已经大半截身体都湿透了。
俪辞小心地护着,不让秋雨侵入她的身体。但体温依旧在流失,她的身体越来越冷,若不是还时有起伏,俪辞甚至怀疑自己正抱着一具尸体。
她快要死了,俪辞悲哀地想着。
但她无力阻止死亡的临近,因为在雨幕中,她比更加脆弱无助。
她流出了眼泪,除了哭泣她已经无法排解自己的罪恶感了。
她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傅筑死了,玉鬘死了,那些曾经对她友善的人都死了。
而也快要死了。
带着无数的秘密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死去!
可是心底深处竟隐隐期待她就此死去,好让自己不必卷进更加纷乱的局面,毫无愧疚地转身离去!
俪辞觉得自己当真是凉薄虚伪到了极致。
“……帮……帮……我……”
雨声劈啪中有低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耳中,俪辞以为自己幻听了,但她擦去蒙眼的水珠后,却当真看见的嘴唇在蠕动。
她忙将耳朵贴了过去。
“药……药……腰袋……油纸……两包……药……”
断断续续的字句伴着血的腥臭飘进俪辞的耳中,隐约是腰袋里放了药的意思。此刻已经仕不得太多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俪辞当即将的身体微微挪动,变成头颅靠在自己的肩上,而后手伸进她的腰侧,解下了腰袋。
袋子里东西不少,大钱数十枚、红线绳一把、紫娘子赏的百子戏蝶镯一只、珍珠串成的小袋一个,却不见那两包药。俪辞见珍珠袋颇有些鼓囊,欲将袋子打开,岂料这袋子金线穿成,做工繁复,不是那般容易打开,偏的喘息越发地急促了,当下也顾不得太多,用匕首将金线小心地挑开,珍珠散了一地,却也当真掉出了数个油纸小包。
俪辞将一个小纸包抓起,放在眼前,让她看清楚,而后问道:“是这个吗?是的话就点头。”
点了点头,俪辞随即问道:“内服,还是外敷?内服就眨下眼睛,外敷就摇。”
这次眨了眼睛。
于是将剩下的纸包也一一拿给看,同样的话问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了哪两包后,内服外敷半点马虎不得。没有水送药,俪辞便口对口地喂,至于撕开衣裳涂药粉之类的,反正都是女孩,也没必要太多顾忌。
药粉涂好后,俪辞将襦裙最里的一层绢帛割下,用体温烘干,撕成布条绑在的伤处。
服下的药多半有镇痛和强心的成分,不过眨眼的功夫,的面色便红润了几分,呼吸也平静了。俪辞小心的呵护着,不经意间,瞥见地上一块黑色小牌子。
多半是混在珍珠里一起滚出的,长不盈寸,材质似木非木似金非金,四周都镌刻了花纹,颇为精致。
俪辞信手将黑牌抓起,细细观察。
黑牌上刻的长了两张面孔的男子,是西凉人信仰的善恶神。俪辞听雪舒提过,西凉人认为同卵双胞胎是善恶神的人间化身,所以有生下双胞胎的,必会请巫师占卜,留下善神的化身,恶神化身则送进深山自生自灭。
听着残忍,但对信徒而言,却是理所应当的。
此刻见到这黑牌,俪辞心中不由一阵惋惜:原本是两个人一起来世间,却因为巫师的判定,只有一个人了。
等等,西凉地处偏远,民风彪悍,男女比例失调,女子被视为珍贵的财物,所以他们信仰的神灵除主生育能力的大母神外均为男性,善恶神的人间化身也只能是男性双胞胎!
可分明是女孩!
难道——
俪辞将小黑牌翻转,牌子背后果真刻了两个名字。
龙胤鸿、龙胤寐。
以西凉文刻了一遍,又用小篆刻了一遍。
俪辞将两个名字念了几遍,发现龙胤鸿的鸿加上龙胤寐的寐,正是的谐音!
这是怎么回事!
怀中的生的那么可爱,睫毛又细又长,脸颊因为药粉的镇定泛起,嘴唇苍白如揉碎的……
可小黑牌也确实是从她的腰袋里掉出来的。
伪娘?
唯有验明正身了。
到底前生早就见过男性的身体,此时虽说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手阿姨猥亵小萝莉,但真下手时却也是快准狠地将手伸到裆下——
还好,没摸到小象。
她庆幸地想着,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男孩子。
但不知为何,怀疑的阴影如影随形,她突然想起指尖触摸到的异样,不由皱起了眉。
咬咬牙,俪辞解开的裤袋,将粘着肌肤的拉下,露出的却是远超出她的承受能力的内容。
光滑如女童,只有三条蜈蚣形的粉色伤疤永远丑陋趴在白皙的肌肤上。
非常干净彻底的阉割,刀口光滑,但这干净的三道伤疤夺取的却是一个男孩永远的尊严。
她顿时明白了,为何看到那些来自西凉的小公公时,侧过了脸。
他流露的鄙视和怜悯,不仅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更多的是对同样无力反抗命运的自己的厌弃。
真是……太残忍了……
眼泪又一次流出,身体的伤疤可以愈合,但是留在心口的伤,却是永远都在淌血。
“……你……还是知道了……”
不知何时,已经醒转,他的眼中流出孩子不应有的复杂,有恐惧,有无助,有愤怒,更有一丝丝的……嘲讽和兴奋。
苍白的嘴唇开阖着,吐出毒汁:“我很幸运,阉割后不久就遇上君公子,一盘棋局将我从豫章王帐中赎买。虽说扮成女孩厮混在内宅让我有些不适应,可也好过和那些佝偻着腰的公公们一起!他们身上带着恶臭,恶心的味道……我宁可做个女人,也不愿意想起自己是残缺的……我……从不认为自己不完整……我……”
平静地说着,像在说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龙胤寐这名字是哥哥施舍给我的……大师范说,我是恶神化身,留下我会给西凉带来灾祸……但母亲舍不得,她自私地把我藏在哥哥的影子里,所以……我叫龙胤寐,寐,就是死的文雅说法……”
“……可笑的是,西凉没了,大师范认定的善神化身也死了,反倒是我这个恶神……苟延残喘下来……拖着个不男不女的身体……活了下来……真可笑……真……可悲……西凉的遗臣想带我走……我还完整的时候他们当我是尸体,现在成了残废了,却……被当成了宝……我,到底算什么!”
他时断时续地说着,又哭又笑,俪辞也静静地听着,不做声响,看着他,像姐姐,又像恋人……
许久以后——
她说:“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让那些希望我们死的人去死!”
远处,马蹄声撕开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