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悱恻,天空始终是半死不活的昏黄,长公主缓缓抬头,冷漠地看着门口浑身湿透的男子。
他满脸怒容,迈着滴水的步子走进,盈荡着帐中香的房间因此变得剑拔弩张。
有侍女上前试图拦住,却被长沙王一掌扇倒。
“滚!”
斥骂间,他已走到长公主的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做的好事!”
长公主冷笑着,抬起头,嘲讽地说道:“俪辞受此无妄之灾,奴婢护卫死伤惨重,自个在冷雨里担惊受怕浸了五六个时辰!你不知道安慰,却为了个害人不成反被杀的贱婢向我兴师问罪!”
长公主的质问,长沙王没有理睬。他只坚定不移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闻声,长公主皱起姣好的容颜,朱唇微启,道:“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妩媚的眼睛挑逗地看着长沙王,仿佛无辜的孩子被家长训斥般,眼神清澈,却又闪烁着狡黠。
长沙王握紧了手掌,重申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长公主便笑了。
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诡异异常。
她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高昂着头,脖颈如天鹅般柔顺,眼眸含怨却好似娇嗔。
上前一步,玉齿轻分,道:“七郎,你当真想听那句话从我口中说出吗?”
长沙王背在身后的手松开了拳头。
长公主绕到他身侧,温柔而冷漠地说着:“我萧玉为什么不愿安分地做个长公主,非要搅合在朝政这个大泥沼里?为什么太后明知你会雄,还要派上官倩杀俪辞?这里面的弯弯曲曲,你不是一直都很明白吗?”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玉面微斜,眼神怜悯。
“可是谁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谁又有那个胆量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丑陋再翻出来!”
长沙王沉默了,半晌后,他缓缓道:“你疯了!”
“你不也疯了?”
她一针见血地说着,冷漠而锋利。
“放肆!”
他强忍着愤怒,尽可能理智地挤出两个字,而后张开手,欲打,却因为长公主冷漠得近乎嘲讽的表情,最终无力的垂下。
“我是被你逼疯的。”他深呼一口气,沉痛地说道,“这十四年来我们都在发疯,而导致我们疯狂的根源,却始终轻飘飘地置身事外,利用萧家人与生俱来蛋婪,导了一场好戏……或许,他才是萧家最疯——”
“闭嘴!”
长公主粗鲁地打断了长沙王,白瓷的面容泛起,争辩道,“你根本不懂他!他——”
“他怎样?你当真以为他很爱你?除了个在列祖列宗面前发下毒誓永世不相认的孽种,他还给过你什么!”
他怜悯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嘲讽道:“姊姊,我是在帮你,我帮你补偿这孩子。只要我娶了她,我们就又是一家人了……即使这孩子……只能姓傅。”
“你——”
长公主的因为长沙王的大放厥词而激烈的起伏,长沙王却深情款款地挑起她一络鬓发,指尖,亲昵之余不忘施加凌迟。
“姊姊,你根本就没在乎过她的生死,何必在我面前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
“……三年前俪辞中毒的真相,我们都清楚得很。可怜傅筑,已经猜到了,却得装作懵懵懂懂。”
“……送燕王出城那次,你究竟是笃定我不敢对她下手,还是觉得她若是死在我手上,都无损你的利益?这一次也是一样,你明知母后要她死,却故意让她入宫涉险。你是坚信她有上天庇佑,必定逢凶化吉……还是……丑陋的嫉妒已经让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了!”
他的质问,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但落在长公主耳中,却也只能溅起少许涟漪。
她平静地理了理被长沙王的手指弄得有些许凌乱的鬓角,吐气如兰。
“正如你所言,我爱她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多。甚至我有些嫉妒她,担心有一天她会把属于我的一切都夺住虽然我知道青春和美丽都不是只属于我的,也注定会离开,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她是我女儿,她的命运本该由我决定。”
或许是第一次释放美丽的脸庞背后的阴冷的缘故,她说着说着,竟有些激动了。
长沙王看着自己的姊姊,第一次知道她娇媚的皮相下竟是这般丑陋,让他微怔,而后爆发出寒冷至极的笑声。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疯了,但我不会让你再疯下去了!”
“要想我不再疯狂,除非将我杀死。”
长公主针锋相对地说着,她示威般上前一步,昂起头,袒露脖颈。
长沙王因此再次握紧了拳头:“莫非……你以为我……舍不得杀你?”
“你连三哥都能敢杀,杀我这碍眼的姊姊会舍不得?”
她平静而不失嘲讽地说着,冷漠的眼神竟让长沙王心中一悸,像是被狠狠地了。
他铁青的面容有了少许舒缓。
长公主却是不肯放过他,她嘲讽地笑着:“七郎,你总把自己伪装成天下最可怜最痴心的人,可为什么得到过你的爱的人都不愿回应你的付出?你此刻当真是因为我连亲骨肉都要利用的无情而伤心痛苦……醒醒吧,骗谁呢?你愤恨,不过是发现她比我更像你爱过的我!”
“不论是给我的爱,还是给上官倩的爱,或者发誓要从我手中‘解救’那孩子,你做了那么多事情,都不过是自欺欺人!你爱过的人只有你自己!”
她刻薄的说着,每一句话都是利刃刮在长沙王的身上,将他儒雅的外衣割得七零八落。
长沙王却是耐心几号谍着,直到她说完,这才睁开眼:“你不也一样,爱自己胜过爱一切。说我做什么。”
竟是默认了。
长公主感到一阵寒冷,她对这个七弟太熟悉了,她熟悉他的虚伪,也知道当他不再维持假面具时,又会露出怎样的凶残。
烟波阁外已是风雨大作,狂风推开窗户,将珍珠色的纱幔吹得摇摇欲坠。
衣冠楚楚后的暴虐也因此大白于天下。
——长沙王伸出他善于骑射的右手,稳稳地、坚定不移地掐住了长公主天鹅般优雅的咽喉。一路推行,踢倒了案几,撞翻了屏风,最终将这美丽的女人死死地压在床榻上。
左手也加入了压迫的阵营。
长公主白皙的脸庞开始涨红泛青,但她没有呼救,更没有哀求,她的眼神越发冷漠,好似此刻即将窒息的皮囊与她毫无关联。
娇媚的脸颊泛着潮红,的起伏不定,她和他靠得太近了,脸贴着脸,肩并着肩,腿叠着腿,死亡与暧昧并行,以致竟唤起男人记忆深处一段早该被埋葬的黄与旖旎。
长沙王叹了口气:“我从没想过杀你,即使……当年是我的错……我明知道你喜欢他,却还要……可这些年我做的还不够吗!明知你处处与我作对,也没拿你怎么样!知道俪辞是你和他的孽种,我非但不拿她要挟他,还想方设法为你们遮鞋甚至想给她皇后的地位,算是帮你们补偿她!”
“而你……你只会仗着我的宽容和愧疚,变本加厉!”
或许是想起曾经叼蜜,扼住咽喉的手指松缓了几分,长公主因此得以喘息,但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原来……你一直都没有发觉自己有多很虚伪……杀了我吧,我已经看到你的结局了……你会死得比我更惨!死在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人手上。”
像诅咒,又像是预言,她的眼睛空洞中划过一丝狡黠,唇角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我们曾经是那么的相亲相爱,无话不说……为什么,会这样?”
眼角流下了泪水,长沙王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喃喃地咬着她的耳朵。
“……你……一直都很骄傲,以为天下没有男人不会被你迷惑,可是他偏偏不爱你,于是你开始勾引我,你故意让他看见我们在一起,你想他吃醋,想被他唾骂、打耳光……可是你错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像野兽一样忘记礼义廉耻……你的骄傲只有我这和你一样不知羞耻的弟弟才会理解……”
长公主笑了,她柔弱的嘴唇发出轻佻的笑声:“但我还是成功了,没有男人不会爱我的……即使是他,也一样。”
“所以我决定阻止你的疯狂,即使是个孽种也是无辜的。”
长沙王急促地说着,看着呼吸越来越艰难的长公主,闭上眼,准备为这持续了十四年的错误正式划上句号。
长公主却突然说了一句话,她说:“你喜欢她难道不是因为脸?你……到底是喜欢过我的!”
看着她死不悔改的得意,长沙王冷哼着,答道:“她不是你,你不如她!”
这句话一出,美丽的面容失去了优雅,高贵冷静的眼眸流出了裸的怨恨,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长沙王的手指正在逐渐收紧,她的呼吸也越发微弱,诱人的眼珠渐渐突出,纤长的手指在空中乱晃,试图给长沙王的脸上留给一些垂死的纪念。
死亡即将来临,她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毫对死亡的恐惧,有得只是深重的怨毒。
但她怨毒的对象,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细小的冲突声。
“让开!”
“娘子请回!”
“你给我让开!”
“娘子请回!”
……
斥骂渐渐变成无奈,连串的叩门声,声音极响、间隔极短,带着想要冲入却又被刀刃逼迫的绝望。
“开门!”
“快开门!”
“快住手啊!住手!”
……
反反复复的呼喊着,恐惧让声音带上了沙哑,甚至有些扭曲,传入男人的耳中,带给手指少许迟疑。
长公主趁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用力掰开长沙王紧掐的手指,好让自己喘口气。
“怎么,你终于怕死了?”
意识到只要俪辞还在门外哀求,他便终究狠不下心,长沙王索性松开了手,凉薄的嘴唇吐出嘲讽的话语。
“我只是笃定你不敢杀我。”长公主喘息着,看着弟弟,“你……太爱你自己了,也相信她一定会爱你。可你到底怕,怕杀了我,她会恨你一辈子!”
“如果她知道十岁时是你给她下的毒,她一定会恨我怎么不早早杀了你。”
“……她会理解我的苦衷的……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只为磨砺她,让她成为真正的萧家人……她是我的女儿,注定会走上一条争权夺势的凶险道路。若是连我布下的小小障碍都不能越过,她拿什么对付未来的狂风暴雨?仕途流血,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当真是这样?当真是用心良苦!”
长沙王冷哼一声,结束了这对怪异的姊弟间的最后一次谈话。
他拖着疲倦的步伐打开了烟波阁,重剑护卫们面色如铁,将俪辞以及侍女们隔在了门槛外。
见王爷走出,护卫收回拦阻,俪辞愤恨地瞪了眼护卫,迫不及待地要提裙入内。然而当她迎上长沙王炽热而慈爱的注视时,却愣住了。
“王爷。”
她生硬地说着,欲行礼,又手足僵硬。
他伸手,抚摸着熟悉又陌生的脸蛋,指腹微用力,擦去她眼角担忧的眼泪,而后低声说:“去看看她吧,即使不能认,到底是你的母亲。”
俪辞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满室狼藉的烟波阁。
长沙王看着她文静而冷漠的背影,对人群后同样脸上满守切却是半句不敢问出口的华敬容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