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虽如此,但苏夜一想到当日收到暗卫传来的消息时,还是免不了心有余悸。
抬头望着清冷的冬日,苏夜的眼底划过了一丝惆怅。
若非答应了依依不会意气用事,若非边疆战事越来越吃紧,天知道他那晚有多想离开洛城。
一晃眼,她已经走了有一个半月了,算算时间,她早就应该抵达王都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找到王兄……
流风见苏夜无视他在发呆,心底忍不住又是一阵腹诽囡。
虽然他王叔说的是云淡风轻,但岂能瞒得过他明亮的眼睛?就看他以前防自己都跟防贼一般的模样,他才不相信他会不担心依依。
哼,就会在他的面前装大尾巴狼鲺。
“喂,你的伤势如何了?”看着苏夜白的几乎透明的脸色,流风也不好揭穿他的伪装,反倒是有些担心的问道。
虽然有天下第一的师父在为王叔调理伤势,可他之前也研究过王叔的脉象,知道他伤势严重,还隐有诱发碎心之毒的危险。师父封了他的内力让他半年不准动武,如今虽然才过了不到两个月,但他的脸色却看不出半点伤势恢复的迹象,倒想是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难道是师父的医术退不了?
苏夜懒洋洋的看了流风一眼,“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你无所不能的师父才对。”
百里澈以银针封住了他的心脉和气脉,除了让他不能动武之外,也减轻了内伤给身体带来的沉重和疼痛,但没了这些基本的感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严重,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痊愈。
虽然以前也看过不少医术,但在真正的神医面前,他还是保持沉默三敛其口为好,也省的百里澈借机跟他掐架,三天两头的找他的麻烦。
“王爷,西凉三王子求见。”苏夜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流风在发愁,却突然听到穆安的声音传入耳中。
放下书卷坐直了身子,他勾着唇角回答道:“让他进来吧。”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白子安一直都带着西凉大军在攻打东冽,眼下他既然回到了城主府,那就是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穆安应声离开,流风立刻自觉地站到了苏夜的身后。不一会儿,还身穿着铠甲的白子安便一脸喜色的走了过来,对苏夜大笑道:“多日不见,王爷可还安好?”
苏夜微笑着点头,“看殿下如此愉悦,想来是计划已经成功了吧。”
“多亏了王爷交给本宫的那队死士,简直让本宫的大军有如神助。如今东冽王已经被本宫逼到了玉川草原的化泺沼泽一带,并且按照王爷的计划只围困不追捕。峦城之危已解,王爷可以随本宫一起到西凉王都去了。”
白子安的心底溢出了一股难言的兴奋。
当日,苏夜告诉他说有办法夺回峦城,并且立下奇功让西凉王对他另眼相看,白子安犹豫再三后答应与苏夜合作,并按照他的计划逐一部署,说服了边境的西凉驻军去攻打东冽。
之后在战场上,他按照苏夜世间布好的陷阱一步步行进,先是连下了东冽边境的七座城池,然后又以逸待劳对上了东冽王回援的数十万大军,成功的将东冽王引到了化砾沼泽,这才深刻的体会到,眼前这个苏夜是有多么的神机妙算。
因为之前受困峦城,再加上曾被萧白烧毁了大量的粮草补给,还有西凉守城军的不断围攻,东冽王率领的兵马可谓是损失惨重。
将近两个月的疲于奔命,东冽的兵将皆苦不堪言,在接到东冽边境被偷袭,反被西凉占领了七座城池的消息后,东冽王更是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便率领着大军回援,结果却被两面夹击,围困到了玉川草原的最偏僻凶险的沼泽地一带。
原本,白子安想乘胜追击,将东冽王一举擒住,但苏夜却阻止了他的行动,告诉他说,将东冽王留给西凉王来亲自俘虏,与他将东冽王奉上的意义会截然不同。
白子安心念一动,立刻便明白了苏夜的用意。
自古以来,为君者皆忌讳臣子功高盖主。即便他是西凉的王子,但也是西凉王的臣子。他在大雁犯错在先,虽然解救峦城危机有功,但若是大咧咧的将东冽王俘虏回了王都,必定会受到各方大臣的恭维,遭到众多王子的嫉恨。功绩太过抢眼,他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后退一步,以解救峦城的功劳抵消出使大雁的过失,然后在西凉王的耳边吹风说动他御驾亲征,然后让他亲自抓捕东冽王。这样,既满足了西凉王的虚荣心和好胜心,也能让自己在博得西凉王好感的同时不至于招来太多的敌人。
再加上,苏夜已经言明会让百里澈随他们一起进宫,不着痕迹的对西凉王表示他看好白子安的立场,以白子安在西凉王心中的特殊地位,白子安不愁得不到太子之位。
这般缜密的心思,白子安自认是比不过苏夜,所以心服口服之余便立刻采纳了他的意见,在将东冽王围困在化砾沼泽后便命令西凉大军留下看守,自己则连夜赶路回到了洛城。
此时,他可是万
般期待能回到王都,早日向西凉王邀功行赏。
苏夜听了白子安的话后,嘴角勾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原本,他计算着还需半个月左右,以白子安的兵力方能得胜归来,然而他比计划中要提早了这么多时日,皆要归功于百里澈交给他的那些死士——苏夜和百里澈手中存留的最后一只力量:玄冥卫。
为了对付已疯魔的秦清,王兄和百里澈可谓是殚精竭虑,做足了各方面的考量和算计。
玄冥卫一直都藏在四方城内,暗中接受各种严苛的训练十几年,却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过。
单看他们的身手和战斗力,完全不输给全副武装的夙卫军,苏漓和百里澈原本是要把这支军队留到最后对付秦清所用,却不想苏漓突然意外失踪,百里澈几经考虑之后,已经顾不得暴露最后一张底牌,直接下令调出了玄冥卫,交给苏夜随意调配参与到了边境之战中。
早日结束六国混乱的格局,才能静下心来专心的对付秦清,百里澈认为已经被秦清牵制的够久,也到了该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只不过,苏夜还是忍不住会想:这真的是王兄手中的最后一张底牌了么?
他已经追赶王兄到如此地步,可有时候还是升出云雾缭绕的感觉。
王兄和百里澈到底在忌惮些什么,竟然对秦清如此的畏惧防备。秦清当年害的海神殿几乎全灭,癸竹身为海神殿的主祭,也曾表明过对秦清的深恶痛绝,苏夜能看出她和子拂对秦清表露出的痛恨都不是假的,为何此时又要帮秦清去掳走依依?
苏夜轻轻摇了摇头,直觉的认为他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但他的心底却也升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希望依依能顺利找到王兄,希望他们的计划能毫无纰漏的继续铺展。只要西凉过灭了东冽,白子安能顺利登基拿到银羽晶石,他便可以暂时放下一切回王都和依依团聚了。
“三王子殿下可休息一日,带明日天亮,我们便可启程前往西凉王都。”理顺了思绪的苏夜收敛心神,淡然的对白子安说道。
“好,我这便给父王传讯,告诉他我们不日将抵达王都。”语罢,白子安礼貌的对苏夜微微拱手,然后便转身大步离去。
“王叔,我们这便要去西凉了啊。”流风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又要回西凉过年么,那里的节目小爷早就看烂了。”
四方城虽然建在西凉和南聿的边境处,但每年过年的时候,百里澈都会带着他到西凉各大城池里去闲逛。他本来以为今年可以跟父王一起过年,想不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
苏夜看着流风莞尔一笑,“等九州大陆全都变成大雁的国土,到时候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同谁过年就同谁过年。”
流风的小脸一垮,“可那还要好久啊……”他忧伤的拍了拍苏夜,“算了,反正还有你陪在小爷身边,小爷就勉为其难的带你去逛逛西凉的王都,和你一起在西凉过年算了。”
“你们哪里都去不了,在西凉过年怕是没指望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苏夜和流风同时回头,看着转瞬及至的百里澈,流风一脸奇怪的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王叔刚还说明日要启程去西凉王都,不在西凉过年要在哪里。”
百里澈伸手将流风拎起,淡然的下令,“回房去。”
流风立刻张牙舞爪的抱住了百里澈的手臂,“不要!你们说什么都背着小爷,什么都不让小爷知道,小爷回去后一定要跟父王告状!小也已经长大了,小爷是雁国太子,小爷有权知道你们算计的一切!”
苏夜伸手将流风接住,拎着他让他站好,然后对百里澈道:“说吧,他迟早要面对这这一切,不用避讳着他。”
这天下本来就要让流风来继承,他这一路跟着他们走过来,虽然看上去依旧爱胡搅蛮缠,但的确比以前要成熟懂事许多,早些传授他为君之道并不是坏事。在他的记忆中,王兄十二岁的时候就被父王要求到御书房旁听政事,只不过是被母妃阻止了而已。
百里澈眉梢一扬,“你确定要他留在这里?”希望他听了自己告诉他的消息不要后悔。
流风不耐烦的催促,“师父你越来越啰嗦了,小爷又不会在外面嚷嚷卖了你们,有什么事情赶紧汇报!”
百里澈一巴掌将流风呼到了苏夜的怀里,然后面无表情的道:“小暮儿已经抵达了王都……”他侧目看了流风一眼,“苏漓传了七长老为她诊脉,发现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但她体内的***蚀骨再度被癸竹唤醒,孩子有落胎的危险。”
“你说什么!”苏夜脸色一变猛然站起,一把揪住了百里澈的衣襟道:“再给本王重复一遍。”
百里澈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将手中握着的信笺塞到了苏夜的手中,“自己看。”
苏夜将手中的信笺展开,脸色苍白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指尖微微发颤,他只觉得信笺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刀又一刀
的捅到了他的心上,然后又慢慢的在胸腔拉扯而过。
依依她……有了身孕?
一个月,那岂不是在她离开前的那晚得来的孩子?
耳边回响起她曾对自己许下的诺言——
明月宫里的芍药开了,王兄总是会过来喝茶看书,然后静静的看着你欺负流风。流风虽然长大了一点,但见到你却还是会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憋屈模样。姐姐被百里城主医治好回来,能够再次陪在王兄的身边,我和你就站在荷花池边,看着我们的小世子和小郡主跑来跑去……
小世子和小郡主啊。八月十五我走了月桥回来,听到你砸碎瓦罐后许愿,想要一双儿女然后带着他们一起欺负王兄和流风的……
等你回来,这一切便全都能实现,这便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个心愿……
音容笑貌言犹在耳,苏夜狠狠地握住了手中的信笺,原就透明的脸色几乎白过了枝头的残雪。
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和依依有了孩子的景象,却万万没有想到,收到她有了身孕的消息时会是在此时这种场景。
“穆安穆平!备马,回王都!”苏夜扬声一句咆哮,转身就朝院子外走去。
***蚀骨毒发……落胎……
都是因为他,依依会遭遇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他让自己的王妃怀着身孕只身赶路,还遭遇了手下背叛被诱发了蛊毒。因为挨着流风,百里澈才没将话说的太明,只说是苏漓宣召七长老为依依诊脉,但他却听出,百里澈是在告诉他,依依已经找回了王兄。
短短的一个多月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全都让依依一个人承受背负。该死的,他当初根本不该答应依依,放她一个人赶回王都,在他得知癸竹背叛后,他就该不顾一切的追上去的。
“苏夜!”百里澈瞬间便拦在了苏夜的面前,苏夜沉着脸厉声道:“让开。”
广袖低垂,袖口处因为微微扬起的袖风而轻轻晃动,百里澈脸色一变,“你疯了!再敢强行运功,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苏夜的嘴角沁出了一丝血渍,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百里澈重复,“让开!”
“我没有阻止你回去的意思。”百里澈皱眉,“小暮儿的蛊毒再度发作,你想就这样回去?若是你再来发疯,本城主立刻收手不管,你便等着回去给她们母子二人收尸!”
流风一脸焦急的站在苏夜背后,看着这两人再度像斗鸡一般针锋相对,却没有半点能阻止他们的办法。
听到依依出事的消息,他的心底也万般的焦急,可王叔和师父在这个时候还要起内讧,流风只恨不得能把这两人敲晕了才好。
小牙一咬,流风刚要壮着胆子上前,却被凭空出现的陆余阻拦,陆余看着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殿下,交给城主处理便好,王爷和王妃都会没事的。”
流风跺了跺脚,皱着脸立在了原地。前方,苏夜在听到百里澈的话后微微一愣,然后便止不住的咳嗽了几声道:“你……咳咳,你有办法给依依解毒?”
百里澈见他恢复了些许理智,抬手又是几根银针对准他的心脉射出,冷然道:“等你再疯个几回,不等本城主给她解毒,你自己便已经伤重不治了。苏漓已传信让你回去,小暮儿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先给本城主冷静下来,考虑好西凉之行如何处理,再来同本城主商议回王都之事。”
苏夜默然的看了百里澈一眼,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吩咐道:“穆安,找白子安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