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理几天不见人影,当众打杜悠予的事情被修饰扭曲了一部分,上了小报,变成他和杜悠予为争抢女友而引起感情纠纷,有戒指为证。不管怎么样,公司里大家是都知道他和杜悠予闹翻了。
原本他们发片就被延迟了,这又多了条负面新闻,于是假期变得更长,前景不容乐观。
几个人都忧心忡忡,回去各干各的,难得在公司碰头,也是气氛沉闷,钟理干脆地向他们道歉,「是我太冲动,拖累你们。」
老伍难得的正经了:「别这么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一定是杜悠予做事太混帐。」
阿场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咱们也不必求人。」
商棋年纪最小,只会怯怯说:「是啊是啊。」
钟理进电梯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那打电话,骂骂咧咧的:「靠!不要脸!」
钟理原本没留意他,这一下子猛地就想起什么,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这人钟理也眼熟,诗司一个董事的儿子,接管了一些事务,也常在公司出没,作为二世祖来说,长得倒也相当不错。
挂了电话看见钟理,他脸上突然也露出些不自在,躲着钟理的眼光,频频关注楼层,想要装得若无其事。
「喂,」钟理开门见山,「是你吗?」
「什、什么?」
「几个月前带人堵着我打的,是你吧。」
「胡说什么啊你!」
「靠!你还装!」钟理拎住他衣领,「说声「贱人」给我听听,就你这调子,当我是聋的听不出来啊?」
那人不说话了。
电梯一停,钟理抢在他之前就又把门按上,「你给我说清楚。无怨无仇的,为什么找人打我?」
一对一的形势下对方显然胆怯了,说:「还用说吗?」
钟理有些无力了:「因为杜悠予?」
「我跟他才交往了半个月,就被他甩了。要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调查出来他后来是跟你走得近,我就……」
钟理很想把他堵在电梯里也狠揍一顿。
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那晚酒店门口状若疯狂的自己,一时突然有点心酸,也无话可说。
他完全明白这个人的心情,那男人真是会让人失去理智。
杜悠予说他遇袭是因为提前出道,根本就是有意误导他。人家要划他的脸而不是踩断他指头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了。那人的情史,对他瞒得滴水不漏,他怎么能不受骗啊!
「喂。」
「什、什么?」
「杜悠予甩你甩得干脆吗?」
男人骂了一声:「干脆,太干脆了。」
「嗨,我还连个干脆都没有呢!」钟理觉得嘴里有点苦涩:「喂,他送了你什么当分手礼物?」
「一台车。」
「我还连车都没有呢。」
男人笑了,电梯停下,这回钟理没拦他,他走到门口又退回来:「认识一下,我不叫喂,叫Matthew。」
钟理很多天都没睡好过了。他不让自己想杜悠予那个王八蛋,可是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个男人。
微笑着的眼睛,一边说「傻子」一边捏着他的脸亲他,抱着他也不嫌重,睡觉被他卷光了被子也是好脾气地把他连被子一起抱住。
怎么会有人,能装得这么像真的呢?
夜半醒来的时候他还经常以为自己在杜悠予身爆都得恍惚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记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了,自己抱着的只是个枕头。而后就只能拉起被子用力把头蒙住。
他喜欢杜悠予。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重逢的时候杜悠予在第一眼认出他来,他就已经不想再和这个人分开了。
闲散了一段时间,对发片不抱希望,见面也是凑一桌打牌的乐团懒散四人组,突然又被召集到一起。
钟理他们混了多年地下乐团,早已经被锻炼得心脏强健,个个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有商棋还抱了期待,怯怯地小声说:
「好像是要和我们谈发片的事,不知道是好事还是……」
「靠!」钟理觉得气闷,忍不住暗骂,「他妈的是谁对不起谁?不跪下给老子道歉就够贱了,他还有脸卡我们?」
到了门口,想到等对面的场景,钟理就非常不自在,「算了,杜悠予要是在里面,我
就不进去。你们去谈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里面说:「钟理你进来吧,杜悠予已经先回避了。」
钟理无话可说。杜悠予真是没有什么料不到的。
以从容送死的心态等来的消息却是出乎意料的好:要拍的MV增加到三支,预算更是慷慨,光是服装那块就让他们眼珠子差点鼓出来。
寒酸惯了就是见不得大世面。
突如其来的好事让另外三人都兴奋不已,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
钟理的那份喜悦却只是点燃的火柴一般,很快也就黯淡着熄灭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大概才是分手礼物。他把那个小小的指环扔回去,杜悠予就另外拿东西补偿他。杜悠予做事倒是一笔一笔的条理分明。
只是,作为伤害人心的代价,这哪算得上大手笔呢?
拿着这样的安慰,他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卖心求荣比卖身求荣更惨一点。
晚上回家,赶在交通期下了场雨,等车不容易,眼看雨势渐小,钟理就把衣服后面的连帽往头上一盖,打算徒步走着回去了。
走了一段,却有车子跟在他后面贴着路边开。钟理正在纳闷,就听得有人喊:「钟理。」
听见这声音钟理就不想停了,忙加大步子要走开。
「钟理,我带你一程吧。没别的意思,下雨不方便。」
钟理涨红了脸。去他的「没别的意思」。只有一点都没伤过心的人才能这么云淡风轻的「没别的意思」。
「你他妈的离我远点!」
「钟理……」
「再招惹我,我一刀就把你那玩意儿切下来!」
钟理骂完就拐了个弯,不沿着马路赚车子也就没法再跟上来了。
在他那里受到的伤害,不是这样的小恩小惠可以补得回来的。最好连半点小恩小惠都不要给。除非根本就没喜欢过他的人,不然都不会高兴于这些恩惠,杜悠予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反而不懂呢?
进来牌技突飞猛进的四人组也丢掉纸牌,开始参与MV拍摄的筹备了。原先那个夭折的策划可以拿来接着用,只是换了拍摄地点,需要修改细节。
重新开始讨论,大家围坐着涂涂改改,钟理也渐渐觉得之前没去成伦敦并不是什么损失,确实也不是最适合。
眼看前景又明朗起来,老伍第一个双手合十,墙头草地为远方的杜悠予歌功颂德,「之前不信任您的承诺,怀疑您的品格,是我的错,见谅见谅。」
钟理有点受不了了,「他有屁的承诺啊!这还不是因为做多亏心事,这次挨了揍,才给我们一点好处。」
「嗯?不是啊钟理,这份计划和预算是早就已经申请了,只是到现在才批下来。」老伍拍拍他肩膀,「这件事杜悠予做得还是很够意思的,下次要揍他,打轻点吧。」
钟理被说得愣了一会儿,拎着自己的东西默默准备回去。
杜悠予先是没他以为的那么好,然后又是没他以为的那么坏。
他又有些胡涂了。
「钟理。」
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钟理就条件反射地背上。然而这次不是杜悠予,而是徐衍。
「今晚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徐衍看看他的反应,又说:「还有颜可。」
徐衍身边的男人早已是脸上通红。钟理没见过他这么窘迫的样子,连带他自己也觉得尴尬了。
颜可一直不是多嘴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和杜悠予的关系,只当他是杜悠予的好朋友,才会把那些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也是他自己有意在套颜可的话。
事情闹成这样,追究起来,知情的难免都要骂颜可缺心眼,嘴巴大,不可靠。
其实哪能怪颜可呢,他做错了什么?
伤人害己的明明就是杜悠予。
但这种事情里,转移焦点似乎都成了惯例了。徐衍不会觉得自己表兄玩弄他人感情有多恶劣,却一定会抱怨颜可的失言,说不定连面对他的道歉也是要让颜可来。
果然三人在包间里坐好之后,颜可就局促地开口:「钟理,不好意思……」
钟理忍不住了,「颜可你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做事太混帐的是杜悠予那个王八蛋,他要是敢做敢当,就让他自己来。」
徐衍微微皱眉,「杜悠予他不知道我们约了你,是我们私下找你谈。」
钟理对他的印象也已经是一跌再跌了,就算对方是后台坚挺的第一偶像,也并不打算客气,「那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
徐衍看看他,「杜悠予已经和Nicolas分手了。」
钟理突然觉得恼怒,「这关我什么事?」
「这样的话,你也没可能回到他身边吗?」
钟理若不是出离愤怒,气得想翻桌,真会仰天笑三声来表达他的鄙夷,「被甩了就要回来找我?你让他滚远点,我他妈没奶给他喝。」
徐衍也有些恼了:「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杜悠予怎么可能会被甩,他是为了你才离开Nicolas。他是有错再先,但已经回头了,你也不必一点机会也不给吧?」
钟理被他们这些人的自我为中心气坏了:「说得很大方,换成你,你行吗?」
徐衍愣了愣,微微涨红了脸,答非所问道:「杜悠予那样的身分,点也是难免,这种事多得是,圈子里都这样,你也不要太苛刻了。」
钟理半晌说不出话,脸都憋红了,「我就不,我也只想找个不的一起过日子。他做不到,让他滚回他那个圈子去吧。」
「你也够了吧!杜悠予他就没对人认真过,回头找你已经够难得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放屁!什么叫不知好歹?」钟理青筋都暴出来了,「就因为他什么条件都比我好,上了
我就是恩赐吗?我不如他,就该白白献出屁股等他上?只要他肯回来,我就得感恩戴德?」
徐衍也又惊又怒,怔了半天才说:「他,他怎么会看上你这么粗俗的人?」
颜可吓得在旁边一直说:「你们都冷静一点,话粗理不粗,话粗理不粗,意思明白就好。」
徐衍被颜可抓着,喘了好一会儿,倒是冷静过头了,索性冷冷道:「到底是要怎么样你才会原谅他?他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现在都已经在悔过了,我知道你也还是喜欢他。闹得太难看又何必呢?有台阶下就下,不用矫情吧。」
钟理有些忍无可忍。跟杜悠予在一起,不论做什么,都像是他的错。杜悠予永远都是无辜完美的那一个。
也许杜悠予现在确实是有心想吃回头草,被他说了两句狠话,的确是受了打击,可这些和杜悠予给予他的痛苦,怎么能比?
然而大家都觉得是杜悠予受委屈了。
人和人的贵贱,真的是不一样。
「矫情个屁!我又不是条狗,给根骨头我就回去。」钟理眼睛都红了,「我他妈就是不回头,你让他去找别人吧,反正他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
颜可看得都慌了,忙劝他们:「你们都不要太激动了,我们是来谈谈,不是吵架的。有话都好好说,不然不是白来了吗?
「钟理,你也别太气了,徐衍说的也不是都没道理,这圈子里真的是这样,没什么纯粹的东西,杜悠予那样的人,可以尝试的东西太多了,偶尔出轨了,真的也不是大事。不是只有他这样……」
钟理气不打往一处来,发抖道:「我不像你,我没那么贱。」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可他也是真的那么想,颜可让他觉得失望,现在这样的颜可,和一开始那个做出了不起的音乐,写的曲子即使在迷茫里也是坚定又勇敢,让他感动得一遍遍听也会掉泪的男人,已经不一样了。
颜可黯淡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通红,又羞愧又自卑的神情让钟理一下子难受了。
颜可这么温柔这么拼命,本该让人好好心疼的一个人,徐衍不爱惜他就算了,他还拿话来刺他。他自己也是个大混蛋。
「对不起……」
钟理的道歉也没能继续得下去,徐衍狠狠揍了他。现场乱成一团。
这顿饭完全是不欢而散,徐衍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他也没让徐衍好过。反正按他们的算法,徐衍是比他高贵得多,这么说他是赚了。
走在路上钟理心里还是难过。徐衍像是逼他认清了现实。
他虽然知道人是分贵贱的,可不知道爱情原来也要分。
平等的感情竟然是奢侈品。
他一直都想,对方位高权重又有什么了不起呢,不能成为三心二意和玩弄别人的理由的。
如果觉得他配不上,那干脆不要来往。既然在交往了,恋爱中两人就该是对等的,彼此忠诚,互相尊重。
欧阳的那段感情,有人觉得既然他跟那个富家少爷是高攀,被甩也没什么可抱怨。
可他怎么也无法认同。因为身分低下就得爱得卑微,那干脆不要爱了。
被施舍有什么意思呢?
他现在就和小时候一样。家里破产以后搬到破旧的小地方住,半夜还在透进来的月光底下弹画了黑白琴键的纸钢琴,边哭边拼命地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变成和杜悠予一样优秀的人。
然后长大了才能得到完整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