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人左右张望一眼,然后故意压低嗓门道:“说来惭愧,老夫比阁下还要难看”
武维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眉山天毒叟显已怒极,锉牙一声闷哼,正待发作,双目中绿光一闪,忽又勒住冲势,仰脸冷冷地问道:“你们是这里主人请来的么?”
怪老人道:“是便怎样?”
天毒叟目闪凶光,厉声道:“那便表示她对本帮礼聘的拒绝!”
怪老人又道:“不是呢?”
天毒叟沉声喝道:“不是便滚开!”
怪老人忽似想起什么,问道:“你说这里主人这里主人是谁?”
武维之听得暗暗好笑。天毒果却是蓦地一怔,绿目中满布着惊讶之色,咦的一声,正待开口时,他背后那个刀疤汉子已冷冷接口道:“五哥,你上当了!”
天毒叟仰脸匆匆一瞥天色,顿然省悟过来。当下一声问吼,伸臂便向怪老人面门抓去。
怪老人哈哈大笑,脚下微微一错,左掌向左下角一划,“雁落平沙”,架开天毒叟来势;右掌一圈一推,“易水风寒”,打出一股狂烈的掌风。
天毒叟一边抽招换式,一边喝道:“把那小子也一并拿下!”丰都双鬼王齐齐一诺,立即欺身分两翼向武维之扑到。武维之想不到两个鬼王竟毫无顾虑地以二打一,当下不敢怠慢,猛提真气,一声清啸,平地拔起三丈来高。空中看得清切,十指屈曲,“左擒龙”、“右拿虎”。第一招就施出了“少林十八罗汉手”中的绝招“降龙伏虎”,凌空向两鬼王疾抓而下。
铁面阎罗喊道:“少林弟子!”喊声未毕,武维之脚尖一点地面,招式已变。但见他左掌虚托,右掌一挥,“玉笏初现”、“轻拂重弹”,同时打出了武当派大罗神掌中的两大绝招来。勾魂使者喊道:“武当门人!”
武维之哈哈大笑道:“两位好法眼!”大笑声中,双掌一合猛分,却又打出了一招昆仑派的“穿帘春燕”、紧接着,又打出了青城派的“洞天福地”、峨嵋派的“金顶三仙”、北邙派的“鬼哭神嚎”、衡山派的“圣狱巍巍”、峰山派的“彩莲朵朵”。有时并指作剑,有时又立掌为刀;一招一个门派,一招一个花样。绵绵不断,有如长江大河。
怪老人大声赞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武维之笑着答道:“后生可畏!”
两鬼王大为骇异,暗递了一个眼色,立将攻势改为守势。
武维之误以为两鬼王已是不敌,再经怪老人这一称赞,愈觉精神抖擞起来。算来这尚是他第二次正式临敌,加以怪老人说这一仗的结果就代表他们之间武功印证的输赢,忘情之下,早将师父一再交代的“攻人常留三分自保”的训言忘到九霄云外,全力施为,毫未顾及真力的保留。
眨眼之间,三十招业已过去,两鬼王一直只守不攻。就在武维之自以为快要得手的一刹那,两鬼王蓦地齐声大喝,双双打出一股强劲的掌风。武维之硬接之下,这才发觉有点不妙。微微一怔,先机立失。两鬼王相顾阴阴一笑,攻势猛然凌厉起来。
这样没上十招,武维之已自渐感不支,心中一急,出手更猛。这种打法虽暂时收到一点夕阳运照的效果,但三招一过,形势更见危殆。他咬牙强撑着,面纱已被汗水淋湿。这时,他惟一的希望便是怪老人能早点胜了天毒叟,再来帮自己。
他知道怪老人来头不小,辈分一定远在自己之上。更因怪老人此来的目的是为了替巫山神女护法,跟自己此行之目的可算大同小异,因而他不但早消除了跟怪老人争胜之心,而且由衷地自心底产生出一股敬意。可是,眼角迅扫之下,他失望了。
此刻的怪老人,跟天毒叟已由快打变为慢攻,双方神态均甚凝重。怪老人虽未落处下风,却也并没有占到多少优势。他暗急道:“完定啦,他也是泥菩萨过江呢!”又想道:
“这是怎么回事?怪老人比起我师父来,似乎差得相当远嘛!”
武维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实在是由于世故太浅的关系。他没想想,眉山天毒叟是何许人物?平常人物想在他手底下走过三招,已是难乎其难;能打个平手,真是谈何容易?再说,武林中又有几个“金判”?而他自己,刚出道未久,临敌经验可说一点没有;现在居然能够以一敌二,同时敌住两名黑道中的一流高手,这份成就已该多么惊人?
就在这时,怪老人哈哈一笑,忽然喊道:“拿点劲出来,小子,功德快圆满啦!”
武维之强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却在喊苦道:“劲早光啦,三招也挨不住了呢!”
其实怪老人这番话是一条救命绝计,他早看出武维之的窘状,苦于分身乏术。情急智生地这一喊,两鬼王果然上当!铁面阎罗匆匆一瞥天色,一声轻啊,掌发虚招,抽身便欲往庙后扑去。怪老人立即大喝道:“下煞手呀,小子!”
武维之暗忖:“下煞手?哼,他们不对我下煞手就算好的了!”忽然,他明白老头心意了。当下拚提最后一股真气,一声暴叱,并指便往铁面阎罗后心点去。铁面阎罗不得不回身招架。
刹那之间,情势大变。两鬼王这时心浮气动,已无心恋战,一味只想脱身。武维之惟一要做的,便是觑准他们谁想开溜便向谁全力攻去。勾魂使者忽然大声招呼道:“这样不对—
—”虽只喊出四字,铁面阎罗却已会意过来。
两鬼王这一改变主意,武维之立即再度陷入岌岌可危之境。更因两鬼王志在速战速决,手底下全是狠辣招数,武维之暗叹道:“想来必然要功亏一篑了!”
月行中天,三更正。神女峰有如笔立银池,神女庙前却是石走沙飞,一片昏暗。就在武维之一发千钧之际,神女庙后,突然传出一阵漫唱。唱的是:
“乱猿啼处望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似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为雨为云梦国亡。
怅望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音节低沉,宛转凄切;一句比一句慢,一字比一字慢。唱到后半阕直似杜鹃啼血,婺妇拥孤儿夜泣,令人柔肠寸断。武维之肠回气荡,不知不觉地竟垂手立定下来。恍恍惚惚之间,耳中传来一阵低语道:“赶快盘坐调息。小子,这就是‘序奏’,‘天魔曲’快要开始了!”
武维之悚然一惊,神智略清,睁眼四下一看:怪老人跟天毒叟正相隔丈许对面盘坐着,而他对面也早坐着两个人铁面阎罗跟勾魂使者。四人均是闭目垂帘,一动不动,神情极为肃穆。武维之不敢大意,立即就地坐下。心神刚归本府,一阵呜呜如泣的箫声,已然浮空飘扬过来。
箫声初入耳中,令人有心酸魂颤之感,接着感到昏昏欲眠。武维之暗觉这情形颇似师门心诀第七节的“万念止,无我相”,便以第八节心诀接引下去。片刻之后,周身白气缭绕,心静神定,灵台明净,进入四空境界。
很久很久之后,箫声歇,武维之神远紫府,天君安泰,百体从令,身心俱觉无比舒适,连忙睁眼自地上一跃而起。他起身时,怪老人也正好缓缓起立。再看天毒叟、铁面阎罗、勾魂使者等三人,却已倒卧如僵,有如三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