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来,高校招生已经废止,现如今也是赶上推荐工农兵学员的时候。当然谁来推荐,如何推荐,对于我们两家的背景而言,无非打个招呼罢了。
不过两天,档案就拿到了手,关系人直接给学校领导打了个电话,由着永晴带领我们到学校办理手续入学,统共花了半天时间。
"姐,怎么瞧来看去,这教室没俩人呢?",我纳闷儿道。
"是啊,这学校里头人来人往倒是多,怎么没几个带书包的呢?",黑子附和道。
"都忙着劳动呢,仔细看,不都带着工具么,东面空着一大块地皮,学校要求学员参加劳动。”
"合着闹了半天咱就是到这儿改造来啦?",黑子一听撇撇嘴不满意道。
永晴直接甩了他一眼,"瞧你说的什么话!工农兵学员可算干部编制,出去后进了单位好歹是个正科级,你们两个闲散惯了,我看呐,都快养成流氓习气,合着该好好改造改造。”
"永晴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还指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给老头儿们争脸呢!”
"哈——,就你们两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过——,还真不用你们干这些,咱爸打好招呼了,还是指望你们学点儿东西,将来出去总能一技傍身。",从永晴的表情看得出,她也不怎么赞同堂堂大学生,天之骄子,整天扛个锄头铁锹在学校里边儿翻地皮种地,那还不如直接去北大荒呢!
"待会儿你们自己去宿舍楼,我有事就不陪你们了,弄完了到系里面找我,带你们吃饭去。”
那是一栋灰砖白墙的四层楼,楼道很窄,采光不足,有些阴暗的感觉,许多屋子并没有上锁,里面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窗台上积累着厚厚的灰尘。实际上因为停止招生,这栋楼已经很久缺乏人气,新来的工农兵学员,人数不多,很多专业也就增补了几名学生,校方懒得分门别类安排宿舍。
"楼上302还有空铺。",门口的大爷听罢来意,翻了翻记录,然后寻着墙上一溜钥匙,摸出两把扔了出来。
屋子很窄,两边放着上下铺统共四张床位,中间一张桌子,床头石板砌成的台子上放着洗漱用具和水瓶,看样子已经住了一人。
光线很差,黑子打开灯,"操,这也太抠了吧,20瓦?回头换个100瓦的。”
正说话间,房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门洞,见屋里有人,那人一愣,不禁意,嘴里叼着的香烟掉在脚背上,烫得他跳了起来。
我大概打量了一下,来人穿着标准的绿军装,四个口袋,红红的领章,便知是军人,不过看脸面胡子拉碴,布满沟壑,似乎饱经风霜,年龄嘛,四十上下。
"您好,我们是刚到的新学员,我叫曾华杰,他叫黄永幸。",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哦——,你们好,我叫张凯,也是新学员早上刚到的。”
"原来是张哥,看您打扮,是部队里的?",黑子笑呵呵问道。
"部队上的,组织推荐过来学习,你们也是当兵的?”
黑子到哪儿都是自来熟,这时从裤兜里掏出香烟递上,"原来是首长!”
"谈不上首长,团长。",张凯脸有得色。
"那可得跟您多学习学习,我们——”
"我们是普通工人。",我打断了黑子的话,这哥们最爱显摆,但我并不喜欢暴露自己的家庭身份。
显然,对于这个答案,张凯并不意外,部队推荐的学员,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精挑细选的优秀干部,我们俩的年纪也不像军官。
不过看得出,此刻他的优越感慢慢浮现到了脸上,毕竟那年月军人的地位很高。
"嗯,小曾,小黄啊,以后啊,咱们就是同学了,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多问问老大哥,对了,你们学什么专业?”
"我俩学考古。”
张凯听了眉头皱成一团,用力摆摆头道:"哎呀,怎么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们这些小同志就是缺乏政治觉悟,应该学哲学嘛,要始终牢记阶级斗争,指导人民群众正确的方针路线——”
听他喋喋不休,我倒抽几口凉气,满脑袋黑线。
黑子却是满脸严肃道:"对!老大哥说得完全正确!我正是要钻研考古,打破帝王将相,封建迷信!让广大人民知道阶级斗争的残酷性!不瞒大哥,前些年我们俩便砸了保皇狗腿子李莲英的墓,以实践行动捍卫无产阶级专政!**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暴力的行动!”
看黑子激动样,张凯感动坏了,"说得好,说得好。",扭头又望着我。
瞧着黑子大义凛然,我心里头乐了,"报告首长,学好了知识,便能更好的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张凯似乎并不满意我的说法,显然我的觉悟没有黑子那么高,"小同志说得对是对,不过,我看你还要加强思想学习啊。”
黑子听了满脸古怪,冲我挤了挤眼睛。
"怎么摊上这么一位啊!”
"大家好,我叫杜云生,考古系的新生!",门口又进来一位,带着黑框眼镜,啤酒瓶底的镜片。
大家随意聊了聊,瞧不出张凯还参加过抗美援朝,看来但凡得瑟多少都有些资本。黑子纯粹是逗他玩儿,咱们住大院儿,军级干部不知见过多少,区区一个团长犹如过江之鲫,压根儿就没稀罕过。
不过我还是尽量保持尊重和客气,人家好歹也是上甘岭上放过枪,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只是体制内呆久了,有些迂腐,算不得什么,这年头多了去了。但老实话讲,对他那副拿腔作调,摆首长架子的态度我实在觉得咯应。可能是因为我的出身——谁到院儿里登门拜访,那都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
话说回来,我爸那么高的级别也没他那么大谱儿啊?——动不动打官腔,扣帽子,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
黑子的想法跟我大相径庭,回忆起当年在□□上蹿下跳的美好时光,眼下整好可以卖弄卖弄,瞧他的样子,大有知音之感,激动坏了。
杜云生是地道的工人阶级,二十五岁,四川人,军工厂的技术员,没什么特殊背景,是二机部推荐的劳模。
"302!张凯!电话!”
楼下看门罗大爷的高音,穿过三层楼板传了过来。
一会儿功夫,张凯回来,却是一脸古怪。
"咳,咳——咱们是真同学啦!”
"嗯?”
"组织上安排我换到考古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