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元年十二月二十,乌鹤占领哈维塔及多穆吉全境。次日,乌鹤大军逼近永安,陈胜之从长信宫中仓皇而逃,一万多大陈精兵护送他到达罗平顺天大营。
十二月二十二,褚军收复除凤羽外其余南方三郡,正式以中部及南方四郡为根基宣布复立大褚。
同日,乌鹤破永安西城门澹台门,三万大军就这样毫无阻拦进入了永安这座千年古都。
永安历经六朝,自古便繁荣富丽,直到大陈顺天元年的这个寒冷冬日,她却彷如年幼的孩童般被异族铁骑欺凌。
何其可悲。
荣景瑄和谢明泽此刻已经回了广清,正在清点士兵和军备,先不去管逃往罗平的陈胜之,现在以荣景瑄的大褚势力最大,兵力最强。
这一日清晨,他便收到了这样两封战报。
其一是陈胜之以罗平、业康及海州三郡为势力,改大陈国都为罗平,继续称帝。
其二则是乌鹤立愍帝荣礼贤为皇,复永延年号,以十二月二十四为大褚永延新历元年,以永安为国都,以长信为皇宫,重立大褚。
同日,内宫下发第一道圣旨,先以愍帝荣礼贤旧病缠身为由立乌鹤族长阿木尔为摄政王,执掌朝政。再立乌鹤大巫阿笙为大褚国师,次年于永安北修建祭天台,以便国师为大褚祈福祭天。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
大褚百姓都知道这是怎么个事,却十分不甘愿就这样被异族统治。
虽然国号还是大褚,年号还是永延,但百姓却巴不得永延帝赶紧死了,好让这群西北蛮子再也找不到借口统治这泱泱大国。
这个大褚永延三十七年,或者是大陈顺天元年,又或是现在的大褚永延新历元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荣景瑄打开战报,迅速上下看了一遍,气得直接把那册子扔到地上。
“无耻!荒唐!”
他低声咒骂着。
钟琦和宁远二十顿时跪到地上,口称:“陛下息怒。”
谢明泽坐在他身边,却没有动,只是拍了拍他的手:“好了你们起来吧,这次消息来得及时,很好。”
两人依旧不太敢动,还是直挺挺跪在地上。
荣景瑄扫了他们一眼,深吸口气道:“行了,都起来吧,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要堂议,所有人都来。”
钟琦和宁远二十这才赶紧起身,退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荣景瑄和谢明泽了。
谢明泽见他低着头半天不说话,想了想,站起来坐到他腿上。
“景瑄,别生气了,那不值得你这样。”谢明泽环抱着荣景瑄,轻轻顺着他的后背。
荣景瑄被他难得的主动惊呆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忘记那些糟心事,只是紧紧搂着谢明泽的腰,把头埋进他怀中。
“阿泽,我不想要一个这样的父亲,那简直是荣氏的耻辱。”
谢明泽顺着他的长发,低声道:“景瑄,父皇已经殉国,现在长信宫里的那一个不是真的,这是你说的不是吗?”
荣景瑄叹了口气:“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从他有记忆以来,便对愍帝不抱有任何好感,随着他学识越丰,见识越广,他就越觉得愍帝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更不是个称职的皇帝。
他以愍帝为耻,当他甩手把大褚交给荣景瑄并失踪的时候,荣景瑄甚至是很高兴的。
就这样不见了吧,不要再回来了。
他当时是那么想的。
然而愍帝从来就没让他真正高兴过,失踪还没满一年,他就又回来了。
却是以这样耻辱的、败坏荣氏列祖列宗的方式回来了。
“就算史书说我不忠不孝,我也要打回长信,把那群蛮子赶出永安,让他们再也不能在大褚作威作福。”荣景瑄咬牙切齿道。
“好,”谢明泽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好,这样才对,我会陪着你,无论去哪里都不会离开。”
荣景瑄抬起头,准确地捕捉到他的柔软的唇,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吻住他。
“大褚是我们的大褚,长信是我们的家。”
“阿泽,我们会一起回家的。”
十二月二十五,摄政王阿木尔令北二郡郡守归朝,北二郡抗旨不遵,同日关闭丰城城门,守城不出。
十二月二十六,褚军正式对陈氏宣战,以平国乱为号令,直接进攻罗平。
三日后,便是十二月二十八日,褚军大将军陆既明率四万大军直扑罗平郡。
陈胜之原本有两个大将军,其一便是孙昭,其二是严文涛。
现在严文涛战死,孙昭归敌,他只好命一直率精兵镇守永安的左将军司马宁任大将军,率兵抗敌。
大陈只剩不到两万士兵,兵器也所剩无几,大多数还都是鹰丘大战中死里逃生的伤兵,根本上不了战场。
而罗平的顺天大营是四月才开始修建,到十二月也只堪堪造了一半,只有外墙算是修的周正一些,里面的营房许多都无法住人。
陈胜之来到罗平之后根本就没进城,直接去的顺天大营。
这里好歹有他全部的精锐部队,从卢鸣大营抽调的人马也大多都在这里了,说句不好听的,荣景瑄先把业康和海州打下来也费不了几天的事,但荣景瑄却直指罗平。
他不想让陈胜之活过这一年的冬天,他要让大陈彻底从大褚的版图上消失。
所以荣景瑄给陆既明下的军令是:“不计较兵器耗费,最快速度破营。”
他的意思很明白,火器可以敞开用,虽然他们如今的大炮只有两门,可这两门的威力却不小。
所以陆既明也根本就不含糊,一路到了顺天大营前,毫不犹豫两发大炮直接打过去,只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耳边,前方是顺天大营倒塌了一半的营门。
荣景瑄和谢明泽就站在最后的战车上,遥遥看着顺天大营炮火连天,片刻间成了火海。
两*炮打过,大营中一片狼藉,仓促搭建的兵营尽数倒塌,大半士兵都被震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陈胜之呆呆站在那里,他身边是他最信任的中书令盛忠孝,而就在刚刚炮弹打进来的那一瞬间,大将军司马宁也受了伤,正坐在一旁让军医包扎。
盛忠孝看着陈胜之苍白的脸,闷声道:“陛下,这里不安全,我们要赶紧撤退。”
陈胜之回身看了看他,见他确实十分焦急,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忧。
“忠孝,为何你还愿意跟着我?”他低声问。
他从长信仓皇逃出的时候,除了盛忠孝和司马宁没人愿意跟着他。先不说大褚原来的文武百官本就对他没多少忠心,可原来随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开国忠臣们也都没有站出来。
从那一刻起,陈胜之才终于从长信金碧辉煌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可那已经太晚了。
他的大陈顷刻间便倒塌,到头来却让外族进了长信,在中原大地上耀武扬威,欺凌百姓。
陈胜之不甘、怨恨,却也无计可施。
他真正能用的兵只有一万人,也不能让伤兵再上战场,他没有人可用了。
明明盛忠孝可以留在永安,隐姓埋名保住性命,明明司马宁可以带兵直接投靠荣景瑄,像孙昭一样继续做大将军。
但他们都选择跟随在自己身边,无论他一身布衣从村子里走出来时,还是一身华服狼狈逃出永安,他们都没有离开。
盛忠孝默默看着苍白无力的主上,淡然道:“陛下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您路过我们村子,救过臣跟家母的命。”
陈胜之一愣,他回头看他,往日记忆慢慢复苏。
那时他刚领了几千兵,正是雄心壮志时,路过遭了灾的小村庄,总会帮助那些百姓找些食物。所以他一路壮大起来,最终把坐在龙椅上二百多年的荣氏皇族赶下台。
遇见盛忠孝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那个江边小镇,盛忠孝是久考不中的落寞学子,而他则给了家中无米无炊的盛家一袋粮食。
当时盛忠孝感激涕零,表示愿意跟在他身边为他效力,他还记得他当时跟盛忠孝说过什么。
他说:“我想让百姓都能吃饱饭,愿望就是这样简单。”
那真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夙愿。
他的妻儿父母都因为没有粮食而饿死,他也是为此揭竿而起,立旗起义。
陈胜之突然泪流满面,他已经记不得发妻的样貌,也想不起儿女稚嫩的笑脸了,却还记得一家人曾经的和美。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司马宁,又看了一眼依旧冷静自持的盛忠孝,突然道:“我们不走了,司马将军,让士兵们都不要出去,褚军进来的时候只要不抵抗,应该不会没了性命。”
盛忠孝心中一惊,失声喊道:“陛下!”
陈胜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忠孝,这大半年辛苦你了。你跟司马将军留在这里,褚军也不会为难你的。”
现在的他,脸上还带着憨厚的笑,跟当年那个一身布衣的统领没有什么两样。
为了那句话,盛忠孝跟着他刀山火海,最后来到永安。
虽然永安的荣华富贵迷住了陈胜之的眼睛,但盛忠孝总是还抱着希望,希望他有一天能清醒过来,实现他当年的那一句诺言。
“陛下……忠孝三生有幸能做陛下臣子,既跟随您一路到了这里,便让忠孝陪您走到最后吧。”
陈胜之愣住了,他认真盯着盛忠孝看了许久,终于伸手拥抱住了这位大陈的中书令总令。
他是大陈的忠臣,也是他陈胜之的忠臣。
“忠孝,换上铠甲,跟我出去迎接荣景瑄吧。”
司马宁正要起身阻拦,却不料陈胜之强硬地命令小兵拦住他:“司马将军,胜之望你能跟随褚帝,把那群北边来的蛮子打出永安。”
“我泱泱大国,不能容外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