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顺天元年十二月十二,孙昭率兵到达洪都。
洪北郡自古便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城内小桥流水琳琅秀丽,城外绿草如茵山峦叠翠。
当初慎王爷为一方百姓出城抗敌,就是因为洪都的城墙并不十分高大,臂力好一些的士兵根本不用梯子都可徒手攀岩而上,更不用说孙昭足足带了三架攻城车。
那攻城车上的原木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再厚实的城门也经不住它没命地撞击。
现在洪都西城门的士兵都紧张地看着大褚数万兵力来势汹汹,飞扬而起的灰沙几乎遮天蔽日,让人不寒而栗。
洪都的士兵在陈胜之胜利之后便全换了,现在守城的都是原来的顺天军,陈胜之在各城的守军方面还算用心,无论人数和能力都不算太差。
就拿并不是要地的洪都来说,这里都派了三千士兵守城,可见陈胜之刚当上皇帝的时候,确实是想好好守住他的大陈的。
无论是他还是洪都的士兵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大陈顺天元年的第一个新年还未来临,这天就要变了。
孙昭如今已经是不惑的年纪,在褚军里,他跟陆即明都是大将军,但他到底年长一些,所以很少兵行险招。
不过这一次的攻城却是十分迅速,他的大军上来便直接用了攻城车,后面跟着一排弓箭手,城墙上的士兵想要往下还击都不行。
“咚咚”的声音一直在洪都上空回响,城里,洪都的百姓们闭门闭户,人人都躲在家里,谁都不敢出去。
绣坊后的小巷里,慎王妃正淡然绣着花,这大概是她今年最后一幅作品了,绣的锦绣山河,朝阳璀璨。
一株红梅在绣布上蜿蜒而行,绽放着冬日里最耀眼的赤芒。
一个总角孩童正安静坐在他边上,认真读着书。
须臾之后,他放下书本,乖乖凑到慎王妃身边:“娘,真好看。”
慎王妃冲他温柔一笑,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外面传来惊呼声:“褚军入城了!褚军进城了!”
慎王妃一愣,她没想到这么快褚军便进了城来,听见这话一点都不惊慌,反而满脸喜悦。
“好看吗?这就是我们大褚的万里山河。”慎王妃道。
荣景玙认真盯着那绣面,突然抬头问母亲:“娘,是皇兄来接我们了吗?”
慎王妃想了想,回答道:“快了,我们很快便要回家了。”
巷子外,一队士兵正在狭窄的小道上穿行,他们身穿大褚的绛红军服,步伐整齐,神情严肃。
有那爱看热闹的百姓趴在窗边张望,边看边跟家人讲:“瞧那精神的,洪都只怕也就这两天的事。”
“你个长舌怪,快给我滚回来,”他媳妇走过来拧他耳朵,连人带凳子拖回屋里,“你可别出去胡咧咧,现在上头那位可不是个东西。”
她说的是现任洪北郡守,可是半点不被百姓待见。
汉子揉着耳朵呲牙咧嘴:“哎呦,哎呦你这手劲嘿,我那不是跟你讲么?就巷子里这群懒汉,你见我搭理谁?”
妇人坐回屋里,把笸箩中的针线拿出来认真做起活:“你是比他们强些。”
汉子嘿嘿一笑,坐到一旁编竹筐去了:“看他们这方向,必定不是城西来的,估摸着是从东边来,要往北去。”
妇人白他一眼:“好好好,就您火眼金晶。”
汉子笑笑,手里活计却麻利得很。
那一队大褚士兵不过百人,果然如那汉子所言一路往城北行去。
领队的是个年轻的百夫长,看起来不过二十些许的年纪,可周身却满是戾气,他板着脸,瞪着眼,倒是有些吓人。
他指挥着那一队人快速往城北郡守府行去,一路上都未碰到半个行人。这座有数十万百姓的富庶城邦如今却仿佛空城一座,除了城门处偶有嘶吼声传来,再无其他动静。
不久,他们便到了郡守府。
如今这座城里,士兵最多的当然是在城墙上,其次却是在郡守府。
远远看去,并不算很大的郡守府外面守了约莫四五十的士兵,把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褚军的百夫长挥手让大家停下,看了看前面,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士兵们。
因为从城东潜伏进来并不算容易,所以他们这次只有一小队人马,却都是目光如炬的精兵。
“都拿起刀,随我冲杀进去。”他低声道。
士兵们并未说话,却不约而同握住刀柄。
百夫长又道:“弓兵断后,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支箭凌空而起,往敌人处急速奔袭。
如今正是战时,敌人各个精神紧绷,这十几支羽箭出现的一瞬间,对方的总旗便喊:“趴下,都趴下!”
褚军这边顿时就听到噗通噗通的落地声。
百夫长毫不迟疑,抽出长刀大喊:“走,随我杀。”
那边的敌人全部都趴在地上,见势直接滚身而起,纷纷从腰间抽出刀枪剑戟,跟褚军拼杀到一处。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影弥漫。
风声、哀号声不绝于耳,给隆冬时节奏响了另类的乐曲。
很快,局势便分明开来。
褚军这边只受伤三人,而陈军却只剩下十人还勉强能站着。
百夫长走过去,低着头瞪着眼睛盯着那总旗看。
那总旗也是硬气,挺着脖子回望,他早就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百夫长根本不跟他废话,让手下把他们都捆了带进郡守府关上大门,一路便厮杀过去,见到陈军一个都不放过,全部敲昏了了事。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便来到了郡守府的主屋。
洪都的郡守府很有洪都特色,里面小桥流水,花团锦簇,虽然是冬日时节,竟还有火鹤点缀花园。
褚军士兵们却无暇欣赏,直接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那个刚刚上任一年有余的洪都郡守正手忙脚乱换着衣裳,士兵们一拥而入,吓得他双手一松,裤子应声落地。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洪都郡守!!”
百夫长寒着脸一步迈到他跟前,低头说:“嗯,抓的就是你。”
他上下看了一眼哆哆嗦嗦的洪都郡守,回头对士兵说:“绑走……记得给他穿好衣服。”
大陈顺天元年十二月十二,正午时分,洪都西城门上打得正欢。
陈军的将领是个旗长,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在城墙上来回走着,看着下面马上要被攻破的城门一言不发。
孙昭也是黑,带了一千弓兵蹲盾牌后面放箭,前面又用攻城车死命撞门,他们的士兵只能躲在城墙后面,保命就不错了根本无法干扰敌人。
完了这还不够,他还让后面的步兵使劲喊:“投降吧,陛下下旨不许虐杀俘虏!”
这话他们来回喊,反复说,搞的好多年轻小兵眼神闪烁,一看就知道动了心。
旗长也是跟孙昭并肩作战过的,见识过他稳重大气的行事风格,如今乍一换了反而有些不适应。
正在他急得不行的时候,褚军推了个高架子出来,上面绑着一个不停扭动的身影。
旗长定睛一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蠢货,怎么被对方抓到手的?
绑在架子上的人,赫然是洪都郡守。
这会儿又有个大嗓门出来喊:“陈军听着,你们郡守被我们抓了,已经没人能为你们做主了,快投降吧!”
什么叫没人能为你们做主了?当我是死的吗?!
陈军旗长顿时火冒三丈,站在墙头大喊:“那人是假的,别信他们!”
褚军并不反驳,反而一直把他往前推了推,让陈军士兵们能看清他的样貌。
洪都郡守这个人有个要不得的小毛病,平时就喜欢穿着华服招摇过市,洪都百姓大多见过他,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这人也不知得了陈胜之什么眼缘,大陈还未立国时便命了郡守。他运气也好,大陈定年末十二月考校百官,结果他招摇到十二月,大陈根本没工夫管他了。
他被绑在架子上,身后那么多长弓对着他,前面又是陈军旗长火冒三战的脸,吓得稀里哗啦,直接湿了裤子。
推着架车的士兵立马捏着鼻子后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什么东西。
城墙上的陈军旗长根本不管副将们如何说,直接拽来一把长弓,对着他就当空一射。
那郡守一句“救命”还未说完,便被一箭穿心,当场没了气。
就在这时,孙昭慢慢策马而出,他略微往前走了两步,毫不畏惧站在对手的射程范围之内:“老张,跟陛下干吧。”
张旗长骂骂咧咧:“去你|妈的孙昭,别以为你叛国了大家都要叛国,我还是有忠心的!”
孙昭微微一笑,指着死在架子上的郡守说:“你当众射杀大陈从二品大员,这叫忠心?老张我还不懂你,你能服气这种窝囊无赖当大官而你给他卖命?”
张旗长有些撑不住了,还是嘴硬道:“我忠心的是陛下,陛下会懂我的!”
孙昭哈哈大笑起来:“别逗了张大山,陈胜之什么样的人这么久了还看不出来吗?看看我的下场,你就是下一个我。”
张旗长沉默了。
他身边的副手早就不想抵抗了,人家带了他们三倍的人马,还打什么打?不是死就是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再说,从一开始孙昭也没过分攻城,没有残忍地夺取他们的命。
要不然以洪都这么低矮的城墙,几个炸炮扔上来便是血流成河,半天就能攻进来,何苦跟他们在这周旋。
“老大,要不咱们……投降吧,太子,我是说陛下……是个仁义明主,跟着他我们不会吃亏的……你看孙将军还是领军一方,太子的胸襟……”
张旗长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是微弱反驳一句:“我发过誓,我要忠于陛下的……”
孙昭道:“可他却肯定不记得你是谁了。”
张旗长抬头看了看陈军的海升朝阳旗,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剑:“开……开城门……”
他用干涩的声音道。
大陈顺天元年十二月十二,褚军攻下洪北郡。
大陈顺天元年十二月十三,褚军攻下凤羽郡。
同日,荣景瑄和谢明泽一起在崇礼的郡守府打开战况,相视一笑。
突然一把声音从门外响起:“陛下,多穆吉急报。”
谢明泽道:“进来。”
钟琦推门而入,利落向二人行礼,然后把手中的纸卷递给荣景瑄。
“陛下,陈军大败于鹰丘,严文涛战死。”
荣景瑄下意识看向谢明泽,见他敛了笑容,叹息道:“陈胜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