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殿偏殿,翩婳伤势已好了些许,天楚将她扶坐在自己身爆见了泓玄、烟若,陌言等人。
秦莫承则一直按剑坐在角落里,不动不语,战场上雪涯的神情他记忆犹新,此刻脑海中尽是华山那一晚的杀戮,遍地的鲜血。有些事真的做过了就无法弥补,有些伤口一旦流血了就无法愈合。此刻,他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静静地在角落里舐自己的伤口,同时密切关注四周的环境,伺机而动。
对面,泓玄已开始说话:“弟妹可好些了?小天不知道多担心呢。”
翩婳微微抬起头,如水的目光望了一眼身边的天楚,微微一笑,道:“我已好多了,谢谢各位的关心。”
“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烟若亦道。
“这次近距离接触逸风,我觉得……”翩婳欲言又止。
“什么?”天楚揽住她的身子,轻问。
翩婳想了想,道:“逸风似乎并不是个充满野心与杀戮的人,他的内心,或许也有情,甚至有着什么难以忘怀的往事。”
“为什么会这么说?”烟若不解。
翩婳继续沉思了一会,接着道:“而且,我猜想咱们苦寻不得的那最后一根阳属性伏羲琴弦,或许早已在逸风手里。”
“为什么?”听到阳弦的消息,天楚目光一震,忙问。
就连沉默在角落低头不语的秦莫承也睁大了双眼望着翩婳,等待她说下去。
“因为,逸风实在是很胸有成竹。”翩婳顿了顿,接着道:“并且,他只想要雪涯姑娘天渊法杖中的其余六根琴弦,而对于那根从未浮出水面的阳弦却只字不提,说明他一点也不担心阳弦落入我们手中,比他更早重铸伏羲琴。”
听闻她的话,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不得不说翩婳说的有道理,可是,倘若阳弦真的早已落入逸风手中,想要夺回那可是难入登天。
目光更加黯然的是秦莫承,寻找伏羲琴,不只是答应了雪涯,更重要的是,答应了他的师傅,可是,要他一个凡人去对付魔尊逸风,简直是天方夜谭。只是,既然来到了神界,那么只有义无反顾。
天楚忽然叹息,“逸风,太容易轻信别人。”
“为什么这么说?”一直没有说话的秦莫承立刻问。
天楚笑笑,道:“一个合格的魔,就该如同人界的杀手与剑客一样,不该对任何人流露自身的感情,或宅根本无情。”
“无情……”秦莫承沉吟着,“杀手剑客合该无情,那么自己,无论是作为一个杀手,还是剑客,都不合格。”
烟若忽然向翩婳道:“不论阳弦到底在不在逸风手里,嫂子既然安全回来了,以后便住在凌波殿吧,小天也好方便照料,离我们的明华堂也更近些。”
他此言一出,天楚也是目光一亮,觉得这不愧是一个好的提议。神界宫阙众多,每一位神族居住在哪里实属自愿,因此常有三五成群的关系要好的神族居住在一起,避免了神界万载不变的孤寂。不过天帝也会偶尔根据与魔界交战的要求来分配一些法力相当,派系相辅相成的神将居住在同一宫阙,以便共同修炼,使得战场上能够更好的配合。从前凌波殿只有翎溪一人,而天楚便是后来由神将调派来的。而泓玄、烟若、陌言则是一见如故,大家便自动凑在了一起。因此,让翩婳来到凌波殿住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泓玄道:“小天,你觉得如何,我看这是个好方法。”
天楚不语,只是温柔地望着翩婳。
翩婳想了想,却微微道:“我在绮梦阁住得很好呢,况且,天帝也是不太赞成夫妻住在一起的吧。”
“那又怎样,我们在一起天帝不是早就不管了么。”天楚笑笑道。
翩婳垂下头,微微一笑,道:“此事也不急,还是容后再说吧。”
众人见她这样说,也只好点头。
又是一日,凌波殿,翎溪已好些,独自倚在床头,虽然院中皓雪纷飞,然而门窗关闭着,可他还是觉得难以缓和的寒冷,冰弦的寒气与昔年的旧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房门忽然从外面被轻轻推开,这脚步,这开门的动作和声音,都让他觉得熟悉。
果然,是天楚。
天楚依旧穿一身深赤色战袍,与当年别无二致,只不过此时他的手中并没拿着纯阳离火刃,而是轻手轻脚地反手关了房门,来到翎溪床边坐下。这些日子来一直忙于营救翩婳以及与众人商议伏羲琴的事,都没有倒出空来好好看望翎溪。
翎溪只是默默看了看他,并没有多言,多年相处的默契使得两人几乎不用言语,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便已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天楚缓缓伸出手,然后握住翎溪一只手的手腕脉门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同时微微运功,一阵温暖的气息立时萦绕在翎溪周身。
“觉得好些么?还冷么?”天楚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低低的问。他所修炼的法术与纯阳离火刃相辅相成,带有强大的火属性,正是对抗翎溪体内寒气的绝佳人选。
“好多了。”翎溪缓缓点头,声音依旧云淡风轻,身上却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看来,我可以当个火炉,以我的修为,冒充个九天离火应该不难吧,哈~”天楚笑道,复生以来便不断忙碌着,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惬意地说笑。
“还是个会走路的。”翎溪的目光中亦带着几分浅笑。
“会走路的好啊,以后可以走到哪都带着。”天楚悠然自得地大笑。
翎溪,微微笑道:“会走路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跑了。”
天楚收回得意忘形的神情,目光中却仍带着温暖的笑意,道:“当年我败在逸风掌下,荒魂无依,魂神散落六界各处,不还是被你一点一点找回来了么。”
翎溪看着他霸道而温暖的笑容,缓缓垂下眼帘。
天楚停了停,手中的温暖法力更加强了几分,道:“所以,就算是我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你的掌心。”
翎溪抬眸,望了望天楚,又望了望窗外的清寒飞雪,即使外面的风雪再大,只要人心是暖的,已足够。
澄梦渊,四周是万载不化的寒冰,这里的冷,比凌波殿更凛冽、彻骨。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此刻,就在澄梦渊外的一处寒池旁,却站着一个男子,秦莫承。他知道雪涯并不在澄梦渊,只是唯有来到这极寒的地方,才能使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是魔,或者说,她有一半是魔,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妖魔本是神仙乃至于凡人所抗拒排斥的。如今,自己也排斥她么?他不知道,也说不清。想当年,初出茅庐一派天真无所畏惧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妖魔也有好人,神仙也有坏人,那些道貌岸然迂腐不化的神仙,甚至还不如真性情的妖魔。
可是如今,自己还敢说这样的话么?他不知道。
人总是在现实的无奈与彷徨中不知不觉地开始随波逐流。
不得不承认,从前长辈们说过的话,大多都是正确的。只是那个时候,年轻人总是有着太多的桀骜不驯,直到碰壁了,受伤了,撞得头破血流,才肯停下来,回头看一看走过的路。
秦莫承叹息着,离开澄梦渊,一人一剑,茫然走在飘渺如烟的神界。
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轻快的步伐让人看见了心情也不由得轻松起来。秦莫承仔细看时,发现竟是陌言。陌言手里捧着一件像是球形镜子一样的物件,此刻正满面得意地不知要去干什么。
“小言!”秦莫承将他叫住。
“咦,莫承兄弟,是你啊,怎么在这里?”陌言显得有些意外。兴奋地迎上来。
“我闲来无事随便走赚这是什么?”秦莫承说着好奇地看向陌言手中抱着的那件东西。
“这个啊,嘿嘿……”陌言难得笑得如此神秘,道:“这叫明镜台,是我从神界的前辈高人那借来的宝贝,可以看到人界的景象,唉,没有任务执行,天帝也不让我再去人界了,无聊啊,只能拿这玩意消遣消遣。”
他言罢,秦莫承的目光已盯着这面镜子,诧异地问,“这个,真的能看到人界?”
陌言点头,“当然啦,我早就借过试过呢,啊,对了,你在人界还有不少朋友,要不要看一看?”
“好啊!”秦莫承正求之不得,他想看的太多了,想看看华山是什么样子了,想看看沈明漪。
“跟我来。”陌言说着,拉起秦莫承来到一处早无人住的破败宫阙旁的院落中,找了个就算是有往来的神仙也看不到的角落,煞有介事地将这件宝物小心翼翼取出,然后手中微施法术。
“唔……先看哪里呢?”陌言抬头问。
秦莫承想了想,道:“嗯……先看看江南余杭吧,她,可能会回江南。”归根结底,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沈明漪。
“江南余杭……是我上次去过的地方吧?”陌言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纵着明镜台在人界江南一带搜寻,也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找到位置,于是连忙扯着秦莫承的衣袖,道:“快看快看!是不是这里?”
秦莫承连忙凑上前去,只见这明镜台镜中似波光粼粼的水面,不一会,景象逐渐清晰,四周一片江南风物,一座古朴的庭院呈现眼前,匾额上书写侍剑医馆四个大字,再往屋里看时,只见沈明漪正坐在里间为病人诊脉。
“看来她平安无事。”陌言也像是松了口气。
秦莫承长叹:“最好她能把我忘了,就像她失忆时那样。”
陌言一惊:“怎么,你不打算回人界去江南了?!”
秦莫承叹息,“人界肯定会回去的,只是……”
陌言看了他一会,试探着问道:“其实,你心里还是喜欢雪涯,对不对?”
秦莫承,目光中染上的是一层难以言说的痛苦,“我和她之间,只有仇,没有情。”
陌言疑惑了,按理说毕竟作为神族也修炼了这么多年,他自信自己判断一个凡人的心思应该不会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