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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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百里茂林,小木屋中充满喜气洋洋的生机。

  虽然很安静,但欢愉的气息,让人难以忽略地流转着。

  木,躺着被幸福缠得太紧,压根睡不着的两个人。

  “今晚的星星特别亮。”楚北捷抱着失而复得的娉婷。

  娉婷轻轻笑起来。

  “什么这么好笑?”

  “王爷总算会开口说话了呢。”她柔美地笑着,见楚北捷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对上他深黑的眸子,不由得羞涩地敛了笑容,轻声问,“王爷看什么?”

  楚北捷看了很久,才叹:“娉婷,你真美。”

  娉婷心里感动,低声道:“王爷瘦多了。都是娉婷不好。”

  “这与娉婷无关,是本王心甘情愿的。我喜欢娉婷,所以才愿意为娉婷做任何事,愿意把每分每秒都用在娉婷身上。”

  娉婷沉默半晌,幽幽道:“男儿大志,不是应在四方吗?”

  “能一心一意,百折不挠,就是大志。”楚北捷轻轻抚着娉婷的青丝,慨然道,“我的大志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变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娉婷抬头,眸中水波荡漾,轻声问:“王爷真的这么想?”

  楚北捷朝天竖起二指,正色道:“我楚北捷对天发誓,刚才说下的话,今生今世,一字一句,绝无更改。”

  娉婷感动地瞅着他,泪在眼中欲坠不坠,垂下眼:“那……王爷可愿意为娉婷做一件事?”

  楚北捷柔声道:“别说一件,一万件又如何?只要是娉婷的心愿,没人能阻止楚北捷为你实现。”

  娉婷抬起眸子,静静凝视心爱的男人片刻。那英气的眉还是那样浓黑,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都和梦中思念的一样。

  原来,他的举手投足,从不曾离开她心田半寸。

  这是她深爱的男人。

  三生中,恐怕只有一世,能有这般的深爱。

  爱深,痛也深,受够了苦,却忍不住飞蛾扑火般,又转了回来。

  她伸手,从床边的包袱中取出一物。

  “王爷曾将此剑留在隐居别院,以保护娉婷安危。”娉婷双手捧着宝剑,徐徐问道,“如今,王爷可愿再以此剑扫荡荒乱,统一四国,给娉婷一个可以安逸度日的太平天下?”

  楚北捷一直与外界隔绝,不曾听说战乱的消息,不禁一怔。以娉婷的心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王爷不愿吗?”娉婷低眉轻问。

  楚北捷一生戎马,最不怕的就是战场杀敌,何况提出这个请求的是娉婷,哪会不愿,一怔之后,朗声笑道:“给妻子一个安逸太平的天下,这是所有男人都该做的事。”

  当即接过宝剑,熟悉的感觉会聚掌心,当日被丢弃在灵堂里的神威宝剑,回到了主人的手上。

  沉甸甸的,冰冷的神威宝剑……他仍记得剑柄上的每一道花纹。

  这柄宝剑曾经指挥千军万马,杀得敌人丢盔弃甲。

  一旦出鞘,天下震动。

  这是,镇北王的剑。

  楚北捷眸中,再度闪烁着傲视天下的光芒。

  他心爱的女人已经回来,他的剑已在手。

  他的壮志,已苏醒。

  百里茂林赐予他一个奇迹,他要还这个世间另一个奇迹。

  他将用手里的剑,为世上最动人的女人,征服天下。

  东林王宫虽然已被焚毁,但东林王族一日尚在,这个国家就未曾彻底灭亡。

  何侠自征战开始,便马不停蹄,四处奔赚指挥各地战役。他对付敌人手段利落,毫不犹豫,但想起怎么处置耀天,却非常踌躇。

  回到云常都城的几天,飞照行已经几次提起这事,何侠都是不耐烦地把此事推后:“目前不急,等对付了东林和归乐的王族再说。”

  飞照行再三劝道:“驸马,此事可大可小。不早点处理,恐怕将来会成大患。”

  何侠何尝不知。

  他麾下四处征战的大军,除了少数是收服的降兵和新征入伍的散兵,主力都来自云常军队。假如耀天被软禁的消息外泄,或者耀天带头否认何侠的统帅大权,那将会动摇目前胜利局面的根基。

  难道真要对他的妻儿下手?何侠为这事烦恼,此刻人不在战场,闻不到熟悉的血腥和硝烟味,光对着笙歌美酒,反而更心焦气躁。看见他可怕的脸色,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知是否无意中得罪了这位驸马爷,生怕贵家惨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幸好没过几天,军报又送了上来。

  “发现东林王族藏匿的地点,我们的军队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

  “好!”何侠笑道,“东林王族苟延残喘了好些日子,这次绝不容他们再逃掉。传令,把他们围得紧紧的,但先别动手。本驸马要亲自收拾他们。”

  遣退了传令兵,何侠立即点兵出发。他心思缜密,知道云常都城中有的大臣只是怕死,并未真心臣服于他,需要留点心眼,遂命令飞照行留下,和冬灼一同看守都城。

  不料,不到三天,带军奔出都城才行了两百多里,飞照行竟一路快马赶了上来,在路上截住何侠的人马。

  “驸马爷在哪?”

  何侠勒了缰绳,回头一瞧,飞照行满脸风尘,身边只带着几个亲卫,顿时知道都城不妙,扬声道:“照行过来!”

  遣开众人,将飞照行领到偏僻处,何侠下马就问:“都城出了什么事?”

  事情紧急,飞照行没工夫抹去脸上的灰,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脸色凝重地递给何侠。

  何侠接过书信,打开扫了两行,脸色已经变得难看异常,再往下看,眉毛渐渐纠结成一团,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道:“这是王令。是……公主的字迹?”眸光一沉,冷得慑人。

  “是。字迹已经找人对照过,不是伪造,确实诗主的亲笔。”

  “哪来的?”

  飞照行禀道:“从一个偷偷出宫的宫女身上搜得这封书信。”

  何侠恼道:“公主身边的宫女不是都不许离开公主一步的吗?这么多侍卫看守着,怎么还能让一个宫女出了宫?身上还带着这样的信?”

  “驸马爷息怒。”飞照行冷静地道,“这事已经查清,是一名侍卫收了贿赂……那侍卫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因为担心还有隐情没有揭出来,正在继续审问。”

  “要仔细地审。”何侠眸底像结了一层冰,脸色却恢复了几分从容,“默女拷问了吗?说了些什么?”

  飞照行道:“宫女胆小,没动大刑就吓得全都说了,这信由公主写好交给贴身侍女绿衣,绿衣再交给她,命她暗中交给掌印大人,再由掌印大人交给一些官员传阅。”

  “一些官员?”何侠冷笑道,“到底是哪些官员敢不要命!名单呢?”

  飞照行躬身道:“掌印大人手中一定有名单。属下离开都城前,已经派人将掌印大人秘密逮捕,正在严刑拷问。这事非同小可,属下已严令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冬灼留下看守都城,属下便追来禀报驸马爷。”

  飞照行办事利索,处理恰当,颇有应变之才,何侠不禁赞赏地看他一眼。

  飞照行禀报完毕,顿了一顿,接着沉声道:“驸马爷,请驸马爷立即回都城吧。现在要紧的不是东林王室,而是云常都城。公主已经动手了,万一真让他们里外通了消息,事情就难办了。文官们胆小怯懦,不足为惧,但公主毕竟是云常名义上的国君,除了驸马爷,谁也不敢对付公主啊。”

  “公主竟亲笔写下王令,要大臣暗中筹备,连成一气,剥除我的领兵之权……”何侠看了手中的王令一眼,怒意又升,五指一收,几乎将王令捏碎在掌中,轻轻磨着牙,没有做声,半晌才缓缓回过脸色,问道,“信被截的事公主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默女是在去掌印大人府邸的路上被截住的。公主身在宫中,被侍卫们层层看守,任何人都不得和公主以及公主身边的侍女说话。”

  何侠点了点头:“我和你立即回都城。这事不能再拖延,一定要快刀斩乱麻。”

  飞照行猛点头道:“正是。”

  事不宜迟,何侠下了决定,立即点了一半人马随他回都城。剩下的一半,选出一位将军率领着继续上路。何侠下令道:“到了东林,传本驸马的帅令,立即动手对付被包围的东林王室。东林执掌大权的那个王后给我活抓过来,那是本驸马的战利品。其他的不必留活口。”

  布置妥当后,便和飞照行带着人马反身朝来路奔去。

  一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秘密赶回都城。入了城门,飞照行低声问:“驸马爷,是否先去王宫?”

  何侠:“先回驸马府。”

  一到驸马府,问起情况,掌印早熬不住拷问,把暗中联系的官员名单交了出来。何侠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当即扬声唤了一名信得过的副将进来,下令道:“立即传我的军令,就说都城里面潜入了归乐的刺客,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上街走动。”

  下达了戒严令后,又对冬灼道:“名单里面的文官大多数在都城,先以戒严令为理由,派兵将他们在各自府邸里看管起来,小心不要走漏消息。”

  冬灼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亲自吩咐布置。

  “有一件事,要你立即去办。”何侠转头看飞照行,“军中将领受我恩惠极多,对我也很信服,如果云常有重大变动,许多人会选择支持我,但大将军商禄除外。商禄世代受云常王室重恩,一味愚忠,为人古板木讷,不识变通,我若正式登位,他一定会是军方中第一个出来反对的人。”

  话说到这里,飞照行已经明白过来了:“请驸马爷吩咐。”

  “商禄如今正驻守在北漠,我这就写一道军令,命他即日开拔前往归乐,寻找机会和归乐大将乐震决战。你携着军令,亲自走一趟,到北漠宣令,而且,我要你领着蔚北军和商禄一起剿灭乐震大军。这次大战,商禄为副将,你是主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飞照行心思剔透,点头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两军对垒,死伤难免,商禄身为云常大将,沙场捐躯也是在情在理的。请驸马爷放心。”

  何侠当下挥笔写了两道军令,一道给商禄,一道授予飞照行归乐之役主将大权,放下笔后,淡淡笑道:“商禄要处置,乐震也不能放过。这次两路大军齐出,兵力驶的,我只担心你和乐震昔日有主仆之情,临场心软。”

  飞照行恭恭敬敬地接过军令,答道:“我为他们乐家出生入死,却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哪里还有什么主仆之情?乐震才能平庸,靠祖上功劳才当了大将军,我一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接着一边把两道军令小心翼翼折好放进怀里,一边压低了声音道,“驸马爷,默里……”

  何侠截断他的话头:“宫里的事,我会处置。你去吧。”

  遣退飞照行,华丽的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何侠独立许久,从怀里掏出公主的亲笔信。这封信前几日被他气恼时用力,已经皱得不堪。他把信铺在桌上,缓缓抚平了,重新看了一遍,俊脸上平静无波,一双眸子犀利得发亮,炯炯目光里,不知藏了多少复杂的心绪。

  冬灼在外面吩咐完事情后就往回赶,一脚跨进书房,看见何侠的背影,不禁怔了一下,另一脚停在门槛外,没跨进来。

  何侠的背影仿佛由郁愁凝结而成,颀长的身子沉重似山,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挪动一分似的。

  “是冬灼吗?进来吧。”

  僵在门口的冬灼,听见何侠这话才跨了进来,缓缓走到桌边与何侠并肩,低头一看,桌面上赫然是耀天公主写的王令。他自然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心里叹了一声,低声问何侠:“少爷打算怎么处置公主?”

  “你们都问我同样的难题。”何侠苦笑。他抿起薄唇,这动作使他看起来比平日冷冽:“如果这封信成功传到各位官员处,而我在都城之外,一旦他们起事成功,救出公主,云常的军心就会动摇。”

  “少爷……”

  何侠不理会冬灼,继续沉声道:“重新出现在臣民面前的公主掌握大局,无论我有多少战功,打赢了多少仗,夺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胜利,云常大军的士兵都会渐渐背弃我。因为我的对手,是云常理所当然的一国之主。士兵和百姓不懂得选择有才能的人效忠,他们只知道愚蠢的忠诚,只知道对王室效忠。”

  何侠说的每个字仿佛从冰里凿出来似的,冬灼听着,浑身打了个冷战,他动动唇,想要开口,却觉得唇舌像被冻僵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确实,假如耀天有机会剥除何侠的权力,何侠将一败涂地。王令上触目惊心地写着:企图建立新国的驸马将会以谋逆罪名被判处极刑。

  书房中的空气凝结在一起,再清爽的风也吹不开这股因为权势争夺而带来的阴寒。

  “你说,公主她真心喜欢我吗?”何侠忽然侧过脸,问冬灼道。

  冬灼闷了半天,硬着头皮劝道:“少爷,公主在王令上这么写,也是为了云常王室的存亡,情势所迫。她心里……心里……”

  何侠看着冬灼,忽然温和地笑起来:“她心里其实舍不得杀我,对吗?”

  冬灼看着何侠的微笑,霎时觉得心里发毛,他本想点头说是,但挣扎了半天,最后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了实话:“少爷想得不错,如果公主执掌大权,就算公主舍不得,也一定会迫于大臣们的压力而判处少爷极刑。”

  何侠心里正烦恼此事,这句老实话就像一根银针挑破了何侠心头的脓包。冬灼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了,也不知何侠会如何反应,垂下眼不敢看他。

  半天,听见头顶上幽幽叹了一声。

  何侠道:“我要准备一份礼物,进宫去见公主。”

  北漠,堪布城以东八十里,江铃古城。

  荒废的城池,城墙大半已经倒塌。

  黄沙掩面。

  “上将军,喝点水吧。”

  士兵呈上来的水浑浊发黄。江铃古城环境恶劣,水源草料都严重不足,但地处偏僻,城内秘道四通八达,就算引起云常大军的注意,也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若韩接过水勺,喝了一小口后递给了身边的将士:“你们也喝点。”

  北漠军在周晴一战中被何侠击溃。若韩逃得性命,之后三番两次组织残余兵力反抗,但对上名将何侠,每次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实力悬殊,北漠兵力将才都远远比不上对方,至今能保住性命和身边这一群将士,已属不易。

  虽然如此,每一位北漠将士却没有动过向何侠投降的念头。

  身边的小兵仰头看着火辣辣的日头,忽然问:“上将军,你猜这次森容将军能带多少人马回来?”

  “会不少。”若韩答道,不由得心中微热。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跟随的将军,北漠最骁勇善战的上将军,则尹。

  自从则尹上将军当众向何侠挑战的故事被传扬开,秘密到各处要求加入义军的百姓越来越多。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

  何侠也会流血,终有一天,何侠也会战败。则尹上将军,如是说。

  只要斗志仍在,希望就不会被磨灭,即使被屠戮,也会源源不断地有后来人顽强地抗争。

  在遥远的从前,我们北漠国,就是这样被热血铸就的吧。

  这一次,森荣一定会带回更多热血的北漠男儿。

  “上将军,森容将军回来了!”城头的哨兵大力挥手禀报。

  若韩猛然站起,向城外望去,远处沙尘中果然出现几骑人马,疾速向古城奔来。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是森容将军没错。”眼尖的哨兵肯定地回答,但接着又有一些疑惑,“奇怪,这次的人怎么这么少?”

  若韩心中也正有相同的疑问。

  受到则尹上将军的激励,秘密参军的人与日俱增,为什么森荣这次只带了几个人回来?难道出了什么不测?

  森荣数骑回得飞快,不一会儿已到城下,向城头招手,守城士兵连忙放他们进城。若韩大步走下城头,朝刚刚下马的森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新兵只有这几个?”

  森荣接过下属递上的水,也不管有多浑浊,仰头喝了一大勺:“新兵很多,但我没带过来。”

  “怎么?”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嘿……”森荣心里一定藏着喜事,脸色喜不自禁,嘴巴忍不住咧开。

  “你出去一趟,难道找了个将才回来?”

  “可不是一般的将才,简直就是将神!一个绝对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

  若韩以为他信口雌黄,不禁眉头大皱。

  何侠被称为名将并非浪得虚名,天下有谁敢如此托大,有把握打败何侠?

  现在兵疲粮少,环境恶劣,最忌动摇军心。森荣一向大大咧咧,怎么知道将领之话一出口若不能兑现,一定会打击士气。若韩不由得低声道:“森荣,不要胡言。你曾与何侠对阵,难道不清楚何侠的本事?什么可以打败何侠的将领,这怎么可能?除非……”若韩蓦地停下,叹了一声。

  他想起娉婷。

  昔日堪布城那痛快淋漓的一战,犹在记忆深处,刀刻一般。

  何侠在周晴大战中鬼魅莫测的手段,只有白姑娘堪布城头临阵一曲迫退楚北捷十万大军的从容可与之匹敌。

  可惜,佳人已逝。

  若韩曾经无数次地假想,如果周晴一战由娉婷当主帅,那么战果将如何?

  “上将军何必叹气?来来来,我给上将军看一样东西。”森荣笑起来,凑前一步,将背上的包裹解下来,拉着若韩走到一旁,一边打开,一边提醒,“上将军小心,这宝贝耀眼,可别把眼睛看花了。”

  若韩见他兴致勃勃,心里开始觉得奇怪,耐心等他打开包袱后,骤一看,只是一些或红或黑或蓝的染了尘土的布料,依稀还有点老旧的血污,再定睛一看,两颊猛然一抽,竟宛如被人使了定身法一样,瞪着那打开的包袱再也动弹不得。

  森荣早猜到他的反应,得意洋洋问:“怎样?”

  若韩瞪大了眼睛,死盯着那包袱。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却认得,那些破旧的布料正是当年堪布大战后,北漠众将为了表示对娉婷的感谢和忠诚而奉上的披风。

  染血的披风对于将领来说意义非常,只有在崇敬无法用言语表达时,他们才会献上自己的披风。那包袱里,有则尹上将军的披风,还有森荣的、若韩自己的……

  过了好一会儿,若韩终于反应过来,身体激动得。

  “这……这……森荣……”他两手一伸,紧紧拽住森荣,语无伦次地问,“白姑娘她……你的意思,难道是……她没死?”

  森荣得逢喜信,本想逗一逗若韩,见若韩如此激动,倒觉得不忍,当即点头,大声答道:“没错,白姑娘没死,她还活着。”

  “活着?!”若韩的眼睛亮起来,“那她人呢?”他能晋升为上将军,本来就是心思细密之人,心随念转,立即转头,目光射向随森荣一同回来的几个人身上。

  其中一人身材娇小,见若韩目光扫来,也不闪躲,纤纤玉手一抬,摘下遮住面目的大斗笠:“若韩将军,别来无恙?”

  巧笑倩兮,风韵四逸。

  那一分谁也比不上的从容淡雅,除了白娉婷还有谁?

  若韩站在原地,凝视娉婷足有一炷香之久,才缓缓举步走到娉婷面前,深深作揖,之后慢慢地直起身子,仿佛还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似的盯着娉婷看,最后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感慨道:“若韩今天终于明白,什么叫上天的恩赐。”

  娉婷浅笑道:“上将军先不要感谢老天。娉婷这次为了对抗何侠的云常大军而来,可是要凭这些昔日的披风,向上将军讨债的。”

  若韩见了久违的娉婷的微笑,如沐春风,信心大增,朗声笑道:“若韩甘愿把性命一同奉上,还堪布城救命之恩。呵呵,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披风,没有堪布之恩,只要是为对抗何侠而来,就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给的。”

  “那好……”娉婷眸中妙光流转,悠悠道,“娉婷斗胆,请上将军答应娉婷一个要求。”

  “请说。”

  “娉婷带了一个人来,希望上将军可以带领所有的人马,忠心跟随他,听他的号令。不管这个人是谁,上将军都必须承认他是主帅。上将军答应吗?”

  若韩愕然:“天下间谁有这般能耐,竟能使甘心让出主帅大权?”

  娉婷抿唇,似在思索,不一会儿,重展笑靥,轻轻叹道:“战况紧急,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本想诱上将军答应了再说的……算了,就让上将军见了本尊,再考虑是否答应娉婷这个要求吧。”目光向旁一转,柔柔唤了一声:“王爷……”

  若韩骤听这两个字,恍如被雷电猛劈了一下脑袋,顿时天旋地转。

  不可能,那人该不会是……

  目光缓缓移过去。

  娉婷身边一个高大的男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虎目蕴光,目光与若韩一碰,笑着沉声道:“楚北捷上次夜袭北漠兵营,实在是寻妻心切。冒犯了,将军见谅!”

  挺拔身形,屹立如山,正是销声匿迹多时的镇北王。

  震荡一波一波袭来,一波更比一波强烈,若韩见的风浪再多,此刻也不禁愣了半晌,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楚北捷。

  两位当世名将,除了何侠,原来另一员尚存。

  威武依然,仍是那种睨视天下的自信眼神。

  “上将军可愿意抛开东林和北漠的旧恨,追随王爷,对抗何侠?”娉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到若韩耳爆留下轻轻的一轮又一轮的回响。

  若韩眸中的涣散渐渐退去,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楚北捷。此人曾经领兵进犯,险些灭了北漠,后来还冒险潜入北漠兵营,将他耍得团团转,骗得则尹上将军的下落。

  但此人,确实是世间唯一可以对抗何侠的将才。

  “上将军?”森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若韩身后,轻轻推了他一下。

  若韩一震,完全清醒过来。娉婷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若韩抬头一看,追随自己的将士正从城头各处探出头来窥视鼎鼎大名的楚北捷。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的答复。

  若韩仰头,大声问:“将士们,你们都看见了。这位就是东林的镇北王,那个曾经差点灭了我们北漠的楚北捷。如今他来这里,要我们追随他,对抗何侠的大军。你们说,我应该拒绝吗?”

  周围寂静一片,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若韩再问了一次,四周仍是一片沉默。

  “好……”若韩环视一周,“我明白了。”

  他看向楚北捷,沉声道:“北漠王族已经被何侠屠戮殆尽,北漠的疆土正被云常大军肆意践踏,这个时候,最愚蠢的事莫过于放不下当年北漠与东林的仇恨……谁可以打败何侠,解救养育这片大地的百姓,我就奉谁为主帅,追随他征战沙场。”

  楚北捷淡笑,手肘微动,清脆的铿锵之声随之回响在众人耳旁。

  烈日下,天下闻名的神威宝剑寒光四射,镇北王之剑已出鞘。

  “我会打败何侠,解救养育这片大地的百姓。将士们,你们谁愿意追随我?”每个人都听见了,楚北捷低沉而蕴藏着力量的声音。

  四周,比方才更寂静。

  人人屏息的寂静。

  “有谁,愿意追随我楚北捷?”楚北捷高声喝问。

  娉婷缓缓仰头,目光静静扫过一张张被尘土弄污的脸。

  “我。”人群中轻轻响起一声。

  “我。”另一个声音。

  “我!”有人大声喊了出来。

  “我,我愿意!”

  “我!”

  “我,还有我!”

  “我!”

  “我!”

  ……

  应声如雷,古城中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吼声。

  追随镇北王。

  追随这个北漠昔日的敌人,追随这个可以把绝望从大地上驱赶走的男人,追随这位可以打败何侠的名将。

  大王死了,王宫毁了,家园被践踏了,父母妻儿正被云常铁骑凌虐。

  但他们有活下去的意志,有不屈膝的勇气,有无法被摧毁的斗志,有不怕洒落黄土的热血,还有……还有镇北王。

  “镇北王!”

  “镇北王!打败何侠!”

  “打败何侠!打败何侠!赶走云常军……”

  江铃古城沸腾了。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除了尘土、污垢、伤口、血迹,还有激动的笑容和滚烫的泪水。

  若韩撑大眼眶,忍着不让感动的眼泪淌下,抽出腰间的剑,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道:“若韩对剑发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北漠的上将军若韩,我是镇北王的将领若韩!镇北王,也请你记住自己的承诺!”

  “我会打败所有令生灵涂炭的人,包括何侠。”楚北捷沉声应道,目光转向娉婷,变得无比温柔,“因为我答应了我最心爱的女人,给她一个安宁幸福的天下。”

  娉婷万万想不到楚北捷竟在这个时候当众表达爱意,虽然四周呼声雷动,楚北捷的话只有若韩、森荣几个站得近的熟人听见,但她的脸颊仍红了一片,不知如何应对,垂眼片刻才勉强恢复原来风流从容的模样,轻声建议:“如今士气正盛,正所谓名正而后言顺。这是王爷复出后的第一支军队,是否该起个正式的名号?例如……镇北军。”

  她的话里另有一番意思。这次将会集各国被击散的兵力于麾下对抗云常大军,那么楚北捷的军中不再是只有东林兵,所以绝不能用“东林”二字,以免勾起他国参战将士的心病。

  楚北捷领军多年,怎会听不出娉婷的意思,笑着点头道:“对,是该起个名字。”挥剑朝天一横,喝道,“众将士静一静,听我说句话!”

  他一开口,周围顿时安静。人人期待地看着这位无敌的主帅。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抵抗何侠的大军。”楚北捷缓缓道,“这支大军,不叫镇北军,也不叫北捷军,更不会叫东林军。它的名字,叫亭军!”

  娉婷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抬头瞥了楚北捷一眼。

  “有人会问,为什么叫亭军。”楚北捷强壮的臂膀蓦然伸出来,将娇小的娉婷搂得贴在怀中,扬声道,“因为我最心爱的女人,叫白娉婷。我答应过她,要为她扫荡荒乱,统一四国,给她一个安逸的天下。我挑战何侠,是因为我要保护娉婷,保护我楚北捷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将士们,你们追随我,不是为了权力、财富、田地,不是为了满足贵人们争权夺势的野心,也不是迫于王令,更不是为了我楚北捷。”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冒着危险追随我?”

  “你们难道不是和我楚北捷一样吗?”

  “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而流血,是为了自己所珍惜的人而受伤,是为了自己的心愿而舍弃生命!”

  “告诉我,你们和我一样!”

  “告诉我,亭军的将士们,永远不会忘记这支军队为什么叫亭军!”

  “告诉我,亭军的将士们,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心爱的人,忘记自己最珍惜的一切!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战!”

  “大声告诉我,这支军队叫什么?”

  楚北捷的声音,穿越了古老的城墙,穿越了万丈晴空。

  瞬间的静默后,是爆发的吼声。

  “亭军!”

  “亭军!亭军!”

  “亭军!……”

  整座江铃城在呐喊,在震动。

  娉婷依在楚北捷温暖的怀里,热泪默默淌了楚北捷一胸。

  森荣走过来,佩服道:“镇北王一定是天下最厉害的情人。”

  “是否天下最厉害的情人我不知道。”若韩叹道,“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是天下最懂得激励军心的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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