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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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祁田的处境的确艰难。

  自从何侠大权在握,对待他们这些战功赫赫的云常大将的态度就渐渐变了,虽然赏赐不断,但将帅之间生疏了许多。祁田也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何侠正努力培养自己的势力?提拔崔临鉴做甘凤军统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意味着将来如果何侠建立新国,绝不可能以云常为尊。看形势竟是四国子民都平起平坐的意思。

  这在云常人的心里,是一件极不妙的事情。

  楚北捷深夜秘密来访,祁田当时正为何侠的斥责心烦意乱,也不知道为何,当楚北捷宛如天神一样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竟没有呼喊侍卫。

  销声匿迹多时,似乎已成为民间一个炫目神话的镇北王,何侠的死敌,忽然不可思议地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这是祁田从未料到的事。

  楚北捷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何侠对付贵家的手段,祁将军曾亲眼目睹。贵家毁于他手,云常王族毁于他手,将来也难保祁大将军不会毁在他手里。祁大将军出身云常望族,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家族想一想后路?”

  祁田沉声道:“休想挑拨离间,我没有对不起小敬安王的地方,他怎会对付我?”

  楚北捷见他此话说得底气不足,笑容又深了一分:“那耀天公主哪里对不起他了?”

  祁田身躯微震:“公主殿下是因难产而薨。”

  他本以为楚北捷会继续挑拨,不料楚北捷只幽幽叹了一声:“祁将军要这样想,本王又有什么办法呢?英雄好汉,都应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像贵常宁那样,死后又岂能瞑目?”

  楚北捷穿着夜行衣,却依然给人光明正大的感觉,比之何侠的风流倜傥,别有一分豪迈胆略。

  祁田看着他离去,手按在剑柄上。

  楚北捷暗夜潜入,却没有对他动手,这个和崔临鉴截然不同的境遇如果让何侠知道了,只怕又会加重对他的疑心。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惊动侍卫。

  主帅和大将之间相疑到这个地步,想想也令人寒心。

  祁田浑浑噩噩过了一夜,清晨天还未亮,亲兵跌跌撞撞地进来禀报:“将军,不好了,水牢里的犯人逃跑了!”

  “什么?”一夜未睡的祁田猛然从挣起,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喝问,“怎么跑的?派人去追了没有?”

  “似乎是从水逃走的,水下那铁栅栏松动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开牢门的。将军,是否要立即禀报小敬安王?”

  祁田呆了片刻,沉声道:“此事不许泄露风声。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巴,本将军自有打算。”遣退了亲兵,起来穿了衣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一味发愁。上阵杀敌,流多少血他也不在乎,但说到官场上的事,那可真叫他心烦了。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归乐王宫。

  大殿上,冬灼正向何侠禀告:“探子发现若韩在北漠出没,似乎还在秘密招募兵马。”

  “若韩吗?且让他慢慢招募。”何侠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正想有个人把那些有反叛之心的人召集起来,好一次肃清。放心,我自有对付若韩的办法。”

  何侠尚未知道则尹已被救走。

  当日留下则尹一命,大有用处。这位昔日的上将军对北漠的影响,相当于楚北捷之于东林。留着他的性命,就是为了防备日后北漠的散军聚集起来抵抗。

  北漠上下都以为则尹早已为国捐躯,试问,若在阵前忽然将北漠将士爱戴的则尹上将军一推向前,利刃横其颈,北漠叛军岂不立即军心大乱?

  关键的筹码,要留在关键的时候用。这是何侠一向出手即胜的策略之一。

  “祁田将军的奏报刚刚送到。他说不敢违令,只是最近永泰军中出了怪病,士兵们个个手脚无力,浑身发痒……”

  “骸”何侠冷冷道,“这样搪塞的借口也说出来了。既然是病,确定是什么病没有?”

  冬灼做事比较认真,如实答道:“祁田将军不像是在搪塞。我这里同时接到几个消息,云常各大军营似乎都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开始还担心是瘟椰幸亏士兵们病得都不重,没有人死去。”

  何侠一听,留意起来:“验过军粮没有?”

  “已经验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看来问题不是出在粮食上。”

  何侠却冷冷笑道:“验不出来,那就更可疑了。你难道忘了楚北捷那边或许有谁?各处大营都出了问题,不是一队军粮的事呢。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潜入我云常腹地。”

  冬灼知他指的是娉婷,心头一震,皱眉道:“要这样在军粮里动手脚,绝不可能。难道他们有本事潜入祖西破坏?”

  殿上众臣,尤其是武将,都纷纷不信。

  何侠也知道冬灼说得有理,思忖片刻,脸色微微一变,喝道:“拿地图来!”

  摊开地图,何侠仔细一看,手指往图上一指,倒吸一口气:“亏他们想得到,这也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众臣都在阶下,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何侠指着地图上的何处。只听何侠忽然问:“现在且柔的城守是谁?”

  连忙有人查了官吏表,禀道:“是番麓。”

  何侠一听,原来鼠常青那边的人,对心里的推测更是确信。将地图一合拢,沉声道:“楚北捷现在必定在云常。立即准备行装,我要亲自领兵回云常!。”

  他骁勇善战,从无败绩,一说到领兵征战,雷厉风行,一脸彪悍之色。众臣即便有疑虑,也不敢进谏,纷纷高声应是。

  武将们知道有仗可打就等于有功劳可以分,更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何侠对飞照行道:“照行,归乐我放心不下,你办事稳妥,我留下你来照应。这里原有一批守城的精兵,一概拨给你掌管。蔚北军的将士这次就随我亲征吧。”

  飞照行心里一凛。

  何侠三言两语就剥了他的兵权,他好不容易笼络过来的几名将领也一并被调赚要是何侠出征前留下一道密令处置他,他的小命岂不是不保?

  飞照行暗暗握紧了拳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应道:“是。”

  何侠看着他当场用了帅印,将蔚北军的兵权交出来,点头道:“大家都去准备吧,三个时辰后城门出发。”

  众臣齐声应是,立即散去。

  飞照行独自出了宫门,身后忽有人喊道:“飞将军留步!”

  转头一看,原来是何侠的侍卫长,领了四五个侍卫一起追过来,笑着对飞照行道:“小敬安王吩咐,让飞将军掌管守城的精兵,我奉命带将军去接续一下。”侍卫长神情自若,满以为不会露什么蛛丝马迹。

  哪里想到飞照行比常人精明许多,早就对何侠起了疑心。

  飞照行目光下移,瞥见侍卫长身后的几个侍卫都双手下垂,动动指头就可以拔出剑,怎会不明白他们的意图,看来何侠已经下令要处置他了,心里冷笑几声,脸上却露出欣然笑容:“那好,辛苦兄弟陪我走一趟了。”

  各自上了马,刚转过拐角,飞照行把剑一拔,对着侍卫长的胸膛就是一刺。对方哪里想到他会先发制人,惨叫一声,摔下马去。

  飞照行一勒缰绳,掉转马头就跑。剩下几人看他离去,才猛然醒悟,叫嚣着追赶上去。此时何侠正下令要在城门处整军待发,因此城门大开。飞照行穿着将军服,一路奔到城门,守卫的士兵们连忙对他行礼,他们还未回过身,飞照行已连人带马一阵风似的远去了。

  何侠得了消息,顿时大怒:“这么一件小事也办不了!”

  但大军即将出发,只能命一名副将领兵去捉拿飞照行,自己安排妥归乐诸事,穿上戎装,赶往城门去了。

  且柔,因为则尹平安归来而回荡在城守府里的笑声几日未歇。

  楚北捷和则尹这一对沙场上的旧敌,因为娉婷和阳凤以及动乱的时局,终于成了刎颈之交。

  “唉,就是有点想儿子。”

  “我也是啊。”

  两名大将,一说起儿子,都不免唉声叹气。

  则尹道:“镇北王比我好一点,起码白姑娘陪在你身边。可怜阳凤和庆儿现在还不知道我平安,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

  娉婷正巧从外面走进来,掩嘴笑道:“小别胜新婚,阳凤伤心了多少,等她见到你,就会欢喜多少。”

  楚北捷数来人,能体会则尹的感受,沉声安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东林那边我们的兵力极少,为了不引起云常军的注意,我们只能尽量不和那边联络。”

  这时,番麓牵着醉菊也进来了,见了楚北捷,便问道:“镇北王什么时候再去见祁田一次?”

  “我逃了出来,他无法和何侠交代,这一阵子一定坐立不安。鱼煎得够火候了,应该端上桌了。”则尹哈哈大笑。

  楚北捷也正有这个打算,索性把大家都召了过来,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再去见一见祁田。”这次漠然、则尹等同去,番麓被留下看守且柔。

  番麓有点丧气,上次去只敲晕了两个小兵,却没杀人,手痒得很,没有想到这次连去都没得去了。

  醉菊抚着胸口道:“好极了,好极了,猴子被关在城里了。”说着斜眼去看番麓。楚北捷没让番麓去冒险,她心里很高兴。

  众人又像上次那样出发。送行时娉婷对楚北捷说:“王爷快点回来,我总觉得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楚北捷微笑道:“你离了我,心里总是不安的。不怕,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在她颊上轻轻亲了一口。娉婷闭着眼睛,柔顺地接受了。

  番麓在一旁笑着对醉菊说:“你瞧瞧人家,多乖巧体贴。我上次出发前,说要帮你抚一下胸口……哎哟!”话还没说完,大叫一声,显然挨了醉菊一掌。

  这次和上次不同,楚北捷等人清晨就出发,到永泰军营地时,还是白天。但这里几乎是石砖屋,比普通军营多了很多掩护的地方。他们几个悄悄潜入大营,祁田的营房所在的院子静悄悄的,屋外一个人也没有,似乎都被祁田遣开了。楚北捷看到这形势,多少有了点把握,索性也不隐藏身形,朝祁田的营房大步走了进去。

  祁田正在屋里皱眉,眼角有光一闪,连忙转身,看见楚北捷就站在面前。

  楚北捷从容笑道:“祁将军想好了没有?本王今日是来听回音的。”

  祁田沉声问:“则尹上将军是镇北王救走的吗?”

  楚北捷微笑不答。

  “你可知道,只要我高声一呼,你就死无葬身之地?”祁田低声问。

  楚北捷面带笑容,目光坚定不移,与他直视良久,淡淡反问:“那祁将军为什么不高声一呼呢?”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笑看风云、波澜不惊的王者气度。

  祁田瞪了他一会儿,终于软了下来,长叹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本来打定主意,如果镇北王再次潜入,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把你留下。能够为云常尽忠职守,舍弃一条性命又算什么?”

  他面前的桌上有两封展开的书信,他拿起其中一封,递给楚北捷:“但我到底是戍国的武将,最恨背叛者。镇北王请看……要不是这封刚刚送到的信,恐怕我一见到镇北王,就已经扬声叫人了。”

  楚北捷接过信,低头先看落款,上面写着“飞照行”三个字,笔迹潦草,显然这信是匆忙中写的。

  “这飞照行不是何侠身边的心腹大将吗?”

  “正是,这上面有飞照行的印,不会有假。”祁田点了点头,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难言的愤慨与心痛,声音竟有点嘶哑,“他在信里说了何侠是如何……如何害死我们耀天公主的。”

  楚北捷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暗自奇怪这信怎么来得这样巧,接着将信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飞照行虽在逃亡中,但叙事并不凌乱,将何侠如何软禁耀天公主、如何逼死耀天公主说得有声有色,各种惨况描述得淋漓尽致,连自己这个外人读来都觉得难忍,何况是多年来忠诚于云常王族的大将?

  如果飞照行把这封信誊写个十封八封,递到云常所有大将手上,那何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只是不知道飞照行为了什么忽然背叛何侠,竟然不惜决裂到这种地步。

  祁田等他看完了飞照行的信,忽然问:“镇北王是从且柔过来的吗?”

  他一语道出且柔,老成如楚北捷也不禁微震,急问:“祁将军怎么知道?”

  祁田将桌上的另一封信递给他:“另外这封信几乎和飞照行的信同时送到。何侠要我立即领兵出发,助他围攻且柔。含我只想给他一个迎面直击,打他个落花流水!”

  楚北捷几乎是将信夺过来,匆匆看了几行,脸色已经大变:“糟了!”

  何侠领兵围攻且柔,他竟在这个时候把娉婷他们留在了且柔!

  楚北捷心中焦急万分,表面上却更为沉静,问祁田道:“祁将军能指挥永泰军对付何侠吗?万一永泰军将士不遵号令,那怎么办?”

  祁田隐隐知道有事发生,直言道:“永泰军里都是云常子弟,只要我把飞照行的信给他们一念,保管没有人会为何侠继续效命。不瞒镇北王,自从攻破了北漠、东林、归乐,我们云常子弟就越来越被轻贱了。”

  “好!”楚北捷道,“那请祁将军立即随我前往且柔,对抗何侠。”

  “我当然想立即赴且柔和何侠一战,可恨我的人马最近都患了怪病,士兵们个个手足无力,连马背都爬不上。”

  楚北捷此趟既然有把握拉拢祁田,早就让娉婷帮他做好了准备,连忙道:“这个不怕,本王带了药剂过来,冲水后每人喝上一小口,便药到病除。”说着拍拍背上的包袱。

  祁田张大嘴巴,恍然大悟。

  “还有一事。”祁田皱眉道,“不是我低估镇北王的能力,但何侠并不简单,他领着两路大军围剿且柔,我永泰军只有他一半的兵力,恐怕不敌啊。虽然他手下两路大军里也多是云常子弟,但两军对阵,哪有机会细说缘由?”

  楚北捷想起娉婷,心急如焚,手紧握着神威宝剑的剑柄,手心里直冒冷汗,但也知道祁田说得有理,思忖片刻,问祁田道:“附近除了甘凤军,是不是还有一支永霄军?”

  “不错。以前的永霄军在进攻东林时已全军覆没,现在是由各国投降的士兵整编而成。”

  “以哪里的人为多?”

  祁田心中不禁赞楚北捷深谙兵法、机敏过人,答道:“多数是北漠和东林的降兵,归乐的不多。何侠怕他们心不服,特意优待,粮饷都是寻常士兵的两倍。不过他们的统领常谅将军虽是云常人,但对何侠却忠心耿耿,就算他看了飞照行的信,也未必会和我一样憎恨何侠。”

  楚北捷长笑道:“那怕什么?”走到门口,低喝道:“你们都过来。”

  埋伏在外面的几名大将听他一唤,知道大事已成,纷纷进了屋内。

  十万火急,楚北捷迅速部署:“何侠正带两路大军朝且柔杀来,随时会攻城。我和祁田将军领永泰军立即去且柔。此地北边三十里还有一路永霄军,统领名叫常谅,是何侠的心腹,士兵们多数是东林人、北漠人,则尹、漠然,我要你们两人潜入永霄军,不惜任何手段杀了常谅,把永霄军给我弄到手。”

  众人知道何侠正杀向且柔,都大吃一惊。则尹和漠然身负重任,不敢稍有疏忽,领了楚北捷的命令,转身就走。

  楚北捷深吸一口气,看向祁田:“祁大将军,让我们去为耀天公主报仇吧。”

  娉婷,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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