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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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归乐都城,王宫里人人噤声,连走路也要踮起脚尖。

  能一言决人生死的小敬安王,今日大怒。

  飞照行匆匆走进去,瞧见何侠还带着微愠的脸色,便垂了双手,谨慎地站在一爆等着何侠发话。

  “你来了。”何侠看见他,没有问最近交代他办的事,反而指指桌上堆满的公文,对他说道,“你看看,这些无知的蠢货!我再三说过,那些什么不祥之兆全部是有人在搞鬼,派出的人马已经抓了几个潜伏在各地妖言惑众的乱党,他们居然还一个劲地联名递这些给我,请求不要急着建立新国,说什么上天有怒意。什么怒意,上天不愿我小敬安王登基吗?”

  飞照行见他气得不轻,连忙表示赞同:“小敬安王说得是,这些无知的人根本不知道国家大计,小敬安王何必为他们生气?末将认为,建立新国的事,还是要按小敬安王的意思去办。”

  “我原也想这么办,可是不行。”何侠气消了一些,叹道,“楚北捷那爆一点动静也打探不到。我疑心那些将领是不是想着自己已经劳苦功高了,或者畏惧楚北捷,所以没有尽力搜捕。要是知道楚北捷的踪迹,我真想立即领兵清剿……”他似乎觉察出自己的失态,稍微停了停,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然后平静地说道,“最近事情很多,招兵不顺利,军粮本不想再从云常征调,但北漠、东林、归乐都经历了多年的战火,许多土地都荒废了,一时无法供应那么多的军粮。”

  由于粮草的问题,大部分休整的军队都留在了云常。何侠因为待在云常王宫里会时时处处想起耀天公主,心里疼痛难忍,所以迟迟不愿回去。

  飞照行暗中思量,贵炎的永霄军一开战就全军覆灭了,后来何侠把各国降兵整编成新的永霄军。云常七路大军,现在归乐有两路,北漠、东林分别驻扎一路,剩下三路都在云常。天下还没有完全稳定,何侠作为主帅离开云常太久,确实有点危险。

  要是换作以前,飞照行定会对何侠进言,但自从那次无端心悸后,飞照行对任何事都多留了一个心眼。他站在一旁思量了一番,提议道:“楚北捷是个祸患,虽然暂时藏起来了,但绝不能疏忽。他应该藏在东林,一路人马找不到,再多派人马搜剿就是了,总会搜到点痕迹的。不如派末将或者崔将军的甘凤军去东林一趟,协同围捕。”

  何侠沉默下来,脸色不佳地低声道:“这个消息今早才传到这里,你大概还不知道,崔临鉴被暗杀了。”

  “啊?”

  崔临鉴是最近被何侠提拔上来的一位年轻将领,人只有二十二岁,却非常精明能干,因为感激何侠的知遇之恩,对何侠忠心耿耿。他的死,对本想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逐步控制所有军权的何侠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就在自己的军营里面,半夜被人刺杀,头就挂在帐帘上。”

  飞照行问:“难道是楚北捷下的手?现在甘凤军整路人马缺了主帅,得立即指派一位将领掌管才行。”

  “你说谁来接管最好?”

  飞照行当然不会推荐自己,于是进言道:“临危选将,很难找到适合的人。云常境内,祁田将军的永泰军离甘凤军的营地最近,不如将两军人马归并一处,暂时由祁田将军掌管?”

  何侠缓缓,拧起秀挺的眉:“楚北捷是有这样的身手,但未必是他。不熟悉云常军队内部的人,是不会选崔临鉴下手的。这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飞照行何等聪明,立即听出何侠的意思。崔临鉴一不是云常人,二不是云常军中的老资格,云常各位大将对于他做甘凤军统领都心有异议,祁田便是其中怨言最多的一个。

  难道是军中的权力争斗,有人胆大包天下手暗杀了一路大军的统领?

  飞照行暗暗埋怨自己说话不慎,显得自己在帮着祁田似的,后悔不已,连忙转回正题道:“搜查楚北捷,是否还是多派点兵马?末将还在忙着办小敬安王交给的差事,恐怕一时脱不开身,不如增派祁田将军的永泰军过去?”

  何侠点头道:“就派他过去吧。”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份军令,加盖了自己的帅印,交给一名侍卫,这才问飞照行,“王冠的事,办得怎样了?”

  飞照行禀报道:“巧匠已经找到了,两个书乐的,另外一个正派人去东林接过来,都是有名的大师,遇到战火躲藏起来了,找起来真不容易。各色宝石基本上已经齐全,但王冠上中间最大的一颗,计划用上好的蓝宝石,这个暂时只找到一颗,用在王冠上是足够了,后冠就……”

  “给后冠先用。”

  “这……”飞照行迟疑了一下。

  “先把那蓝宝石用在后冠上,王冠不用急,再慢慢找。记住,手工一定要精美,用料一定要上乘,尤其是后冠。”

  飞照行疑惑地看着何侠,他那帅气的脸上似笼罩着一层难以散去的浓雾,整个人明明站在眼前,却仿佛隔了很远。飞照行只好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回到下榻处,手下的安将军又兴冲冲来了,约他一道去喝酒。

  安将军在云常军里是老资历。贵常宁死后,飞照行接管蔚北军,这方面他比冬灼经验老到,明里暗里加意笼络蔚北军中的几位将领,倒和他们处得很好。见了安将军,飞照行笑道:“又是喝酒?将军挣了不少功劳,小敬安王给的赏赐也不少,怎不在这里买块地起个宅院,再娶几个美人享福?这可比喝酒有趣多了。”

  安将军摆手道:“我就好喝两口好酒。枕戈待旦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完蛋,女人一个就够了,多娶几个,将来又多几个寡妇。”叹了一声,接着道,“而且女色也不是什么好事。你看楚北捷吧,为了个女人销声匿迹,听说最近又出现了,嘿,我看那也只是流言。咱们驸马爷呢……”忽然想起何侠已经严令的人不许再称他“驸马爷”,立即停了话头。

  飞照行心里无端一惊,笑着问:“小敬安王如何呢?”

  安将军挠头道:“小敬安王也够情深意重的……可惜了咱毛主,怎么这样命薄,竟难产死了,要是活到现在,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飞照行越听越不对劲,脸色微微变了,心里一边琢磨着一边问:“我最近奉命制一顶后冠,尺寸大小正有点拿捏不准……小敬安王日后登基,恐怕还是要寻一位新后吧?”

  安将军直肠直肚,没注意飞照行的脸色,大掌连摆了几下:“哪来的新后?飞将军您看见小敬安王身边有过什么女人吗?就算日后要娶,我看最多也是个侧妃。所以我说小敬安王对咱毛主不错,听说云常那边正大修公主的陵墓呢!啧啧,那些小人暗里中伤,说是驸马爷害死了公主,依我看,以他们夫妻俩的情分,那是万万不会的。”

  飞照行听他说完,心里一直杂乱无章的思绪仿佛被隔空而来的一只手三两下理了个清清楚楚,霍然明白过来,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安将军这才发现不妥:“飞将军,你怎么了?”

  飞照行木然道:“我忽然想起一点急事,非要立即办妥不可,改日再奉陪吧。”径自走回了里屋,将房门推上,满天灿烂阳光都被挡在外面。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涌上来。

  何侠动了杀机。

  为着耀天公主,何侠想为耀天公主报仇。

  怪不得呢,这么多官员,偏挑他来制这顶后冠,云常那边还大张旗鼓地修着耀天公主的陵墓,眼下又有风声说有人正追查他的劣迹……转头一看,这些个竟是一张已经铺到头顶的大网,要罩住他这条大鱼。

  前几日他还在憧憬富贵的前程,现在都成了泡影。何侠已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要取他飞照行的命,易如反掌。

  当日虽然是他再三进言除掉耀天公主,但那是真心实意为了何侠手里的权力着想。何侠自己逼死了公主,现在懊悔不已,却要拿他来泄愤。

  飞照行冷汗涔涔而下,气愤又颓丧,握紧了双拳,眼里凶光蓦地一闪,咬着牙自语道:“难道老子只能缚了手让你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掌上一阵传来,低头一看,原来手握得太紧,指甲已刺进肉里去了。

  下药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番麓身体强壮,醉菊用的分量又极少,不过两三天,番麓已经完全恢复了,醉菊就派给他一个任务:“想办法把这个混到军粮里。”说完提了提手中那一大包袱的药。

  “怎么混?军粮都是麻袋装起来的,难道要我一袋袋拆开下药?你当那些看粮官都是傻子吗?”

  “你才是傻子呢,没人叫你拆开麻袋。”醉菊弄了一点药末演示起来,“一点药粉,放到水里面溶了,往麻袋上一倒,药不就渗进去了?”

  这个主意倒不错。这么一小碗药水倒在麻袋上,神不知鬼不觉。就算麻袋里只有一点粮食被药水浸湿了,但军中煮饭向来是整袋米整袋米下锅的,只要煮成一锅,还不人人中招?

  醉菊把包袱递过来,番麓没接,死皮赖脸地问:“我帮你做成这件大事,有什么奖赏?”

  醉菊不屑道:“没你别人就做不了吗?这么简单的事,王爷随便派谁冒充你的亲信巡视一下粮队就办成了。我是看你闲着也是闲着,帮你找点事做罢了。”

  番麓不满地哼哼了几声,还是把装药的包袱接过来转身走了。

  随后几天,隐隐约约有消息传来。

  云常军里先是怀疑出了瘟椰但军中大夫都不知道究竟。于是就从各处找来几位有名气的大夫,后来诊断说,不是瘟椰怕是水土不服。

  “他们也不笨,一开始就疑心军粮有问题,把粮食验了又验,但就是查不出什么。本城守恪尽职守,立即派人誊抄一份且柔的毒物志送了过去,特意指明有的植物的毒恐怕是银针验不出来的,要用熏干的松尾草加水来验,水变黑的话就是有毒。看来又会让那群大夫忙活一阵。”

  番麓一番话,引得内室中的人都哈哈大笑。

  只有醉菊瞪他道:“为什么骗人?多此一举!万一引起他们的疑心,你可就惹下大祸了。”

  娉婷坐在醉菊身爆闻言轻轻握了握醉菊的手,把头转过来,笑着低声解释:“是有这种毒的,他倒没有骗人。”

  楚北捷也道:“我们打算和那位将军碰个面,先让番麓去讨好一下,有个交情也不错。”

  醉菊这才知道错怪了番麓,本想向番麓认个错,抬头一看,番麓正得意洋洋地朝她挤眼,那句“抱歉”就咕噜一声被她吞到肚子里面去了。

  漠然问:“还有什么消息?”

  “好消息很多,好像连老天都在帮我们呢。”番麓现在负责打探云常内部的消息,大家围着他坐成一个圈。番麓一提起军国大事来,更是眉飞色舞,精神百倍,侃侃道:“先说镇北王刺杀崔临鉴,镇北王用的是刀,而不是神威宝剑,这一招着实让人佩服。”

  楚北捷淡淡道:“选中崔临鉴下手,完全是你的功劳。没有你,不可能造成眼下这样的局势。”

  番麓听了楚北捷这一句,知道他已把目前的局势猜出了个大概。此刻楚北捷让番麓来把情况说一说,只是好让他这个“云常城守”更快融入漠然他们这些原班人马中。番麓不禁感激地看了楚北捷一眼,继续说道:“崔临鉴的死,使何侠对祁田起了疑心,因为何侠正在筹谋用年轻将领取代云常军中的老将,这使云常老将们怨言四起,而崔临鉴就是何侠提拔得最高的一名年轻将领,对了,他不是云常人。”

  漠然听得很仔细,问番麓:“你还有归乐都城的眼线不成?如何肯定何侠对祁田起了疑心?”

  番麓嘿嘿笑了笑,道:“我哪有本事在何侠身边安插眼峡不过要知道这个一点也不难,因为崔临鉴被杀,甘凤军失了统领,何侠不但没有命最近的祁田接管甘凤军,反而派他到东林去搜剿镇北王。”瞥了楚北捷一眼。

  醉菊扑哧一声笑起来:“那祁田可倒霉了。他的永泰军现在人人手脚无力,又找不出病因,怎么可能到东林去?延误了军令,何侠一定找机会刁难他。”见众人都默默向她看来,醉菊有点脸红,低声问,“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番麓道:“就是因为你说对了,我们才觉得非常惊奇。”

  醉菊瞪起眼睛,还未回嘴,番麓又看向娉婷,拱了拱手,叹道:“白姑娘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娉婷道:“城守大人过奖了,此计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以弱图强,全是王爷想出来的,并不是娉婷的功劳。”

  番麓:“话不能这么说,没有白姑娘,谁又配得出那么绝妙的好药呢?”

  醉菊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当日楚北捷定下下药的计策时,就想着离间何侠和祁田。刺杀、配药、下药、让番麓和祁田套交情……竟是一连串有关联的事。醉菊偷偷啐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说起打仗来,你们男人可真是个个工于心计,想什么事情都绕一个好大的圈子。”忽然想起娉婷这位军师就坐在旁爆她立刻吐吐舌头,抬起眼朝娉婷做了个鬼脸。

  霍雨楠最近也很有兴致听他们商议军事,所以今日也占了一席,发言问道:“瞧现在的情况,王爷想要动摇云常军心的目的已经达到,是不是该出面拉拢祁田了?”

  娉婷思忖着:“时机未成熟,军中大将不会那么容易叛变的……”

  “本王也觉得时机未成熟,祁田不会立即背叛何侠。”楚北捷朝娉婷露出一个迷惑人心的帅气笑容,话锋一转,“不过战事紧迫,本王还是打算立即去见一见祁田。”

  “王爷?”

  “时机未成熟,可以催它早点熟嘛。”

  番麓一听兴奋起来:“请王爷把我带上。我从前在永泰军待过一阵子,对它还挺熟悉的,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漠然立即问:“你和祁田交情深吗?”

  番麓打个哈哈:“我当时职位很低,哪有机会和祁田大将军碰面。不过探子最擅长识人,他不知道我,我却常常暗地里观察他。”

  事不宜迟,众人商议了一会儿,立即就定了下来。

  楚北捷和漠然带上十名高手,再加上一个番麓,立即微服出城。

  番麓还是第一次和他们出去,醉菊有点放心不下,扯扯番麓的袖子,叫他跟着自己到了角落里,低声问:“你真要一起去?”

  “当然。”番麓伸出一双大掌,“你看,我的手痒死了。”

  醉菊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怦怦直跳,你这次出去,可一定要小心。”

  番麓奇道:“心乱跳吗?哎呀,那可是凶兆,军中最忌讳这个。来,让我摸摸,是不是真的乱跳了。”

  醉菊原本被他前一句话吓得脸色苍白,不料后一句居然是……气得翻了老大一个白眼,一掌将番麓伸过来的魔爪打掉,扬长去了。

  楚北捷这十几人出了城,一路策马,到达永泰军驻地附近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大家埋伏在不远处,隔着一片空地,窥视对面军营的点点灯火。

  楚北捷低声部署:“我直入营中去寻祁田。漠然和番麓也潜入营中,随时接应。剩下的人留在这里,万一里面出了意外,你们立即从东面冲杀,只管放火,别和他们硬碰,帮我们制造一点混乱就够了。”

  寥寥几句,吩咐了个大概。这些人都是个中高手,知道随机应变,也不需要楚北捷多说。

  楚北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对面,终于抓住一个空当,下令:“走。”漠然和番麓跟着他,都是一身黑衣,蒙了面纱,仿佛三道影子一样,无声无息溜进了敌营。

  这里是永泰军长期驻守的地方,营地上不是临时搭起的牛皮,而是一片有层层栅栏的多重院落,一溜一溜的砖房纵横交错,就像一座布置得很朴实的府邸,被围在最中间的大屋灯火通明,那就是祁田的住所。

  楚北捷一路躲开来回巡逻的小队,径直潜入主将的营房。漠然和他默契已深,悄悄地往主将营房的西侧隐去。

  番麓在永泰军里待过,比楚北捷和漠然都熟悉这里,他胆子奇大,路过一间小房,瞥见里面没人,便钻进去翻了一套永泰军的兵服穿在身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这里巡逻、岗哨的规矩都是多年不变的,只要暗中偷听到当夜巡逻的士兵的口令,就可蒙混过关、平安大吉。番麓站在暗角里,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小队碰头。

  “公主平安。”

  “云常大吉。”

  番麓心道,耀天公主已经死了,这祁田还算有良心,没有忘了旧日主人。既然已经知道口令,就不必再躲躲藏藏,番麓从暗处晃了出来,乘机四处察看,一路上遇到问话的,都用口令对答。别人见他是云常口音,口令对,举止也像军里同僚,怎会疑心。

  想着这时楚北捷应该已经潜到祁田那里了,番麓便也一直向里赚打算帮楚北捷望风。未到最里,番麓蓦然停了下来,看向左边的一间屋子。他记得从前这屋子里是不放什么东西的,现在守卫却明显加强了,屋门上还插着一面小旗子,迎风招展时,似乎可以看见一个龙飞凤舞的“侠”字。

  他这探子的眼睛比鹰还犀利,顿知里面藏着蹊跷。

  于是缩在一爆打量起那间屋子,一会儿后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转身就缀“幸亏老子在这里待过。”他借着夜色,径直朝有水声的地方走去,喃喃道:“我就想起这里有条河。”他这个人从来都待不住,天生就是当探子的料,每到一个地方必定把当地的地形探察清楚,永泰军这个常年驻守的地方当然也不例外。

  番麓当日就曾经潜入这条河里,知道的暗流可以通到刚才那片房子底下。

  他像泥鳅一样钻进水里,没有溅起一点水花。到了水中,憋气沉下去,一直往深处游,过了一会儿,身上的感觉似乎有了变化,他浮起来,露出水面时刚好头顶着坚硬的岩壁,岩壁和水面之间只有一点缝隙,不过已经足以让他露出口鼻呼吸。

  番麓又吸了一口气,潜了下去,这一次潜得比刚才更远,水里黑黑的,只能摸索着前进,胸口渐渐的有点发热……忽然,他撞到了一样东西,伸手一摸,立即知道那是一根铁杆,心中大叫糟糕。

  从前这里是没有铁杆的,怎么忽然添上了?这样一来,便无法前进了,但要潜回去,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胸口越来越疼,番麓想起临走前醉菊对他说的话,心里叹道:难道真是命该如此?

  分外懊悔不该一时逞能,竟死得这样冤枉。

  此时胸口里已仿佛被火烧着一样,番麓不敢张开口,他明白这个时候张口的话,不但徒劳无用,而且根本就是送死。只得握紧那一排铁杆,拼命地摇晃。

  窒息的痛苦煎熬着他,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只知道奋力挣扎。

  正在这时,手中的铁杆微微动了动,虽然很微弱,但却让番麓精神大振,他更加用力地摇晃,用脚在水里猛踢。

  鼻子里的气息已经用光了,他的力气渐渐变小。迷迷糊糊了一阵,他恍惚听见醉菊的声音,猛地打了个冷战,又挣扎起来。

  就快绝望的时候,铁杆又动了动,这下比刚才动得更大了,似乎是根基松动了。番麓连忙俯身,两道铁杆之间,居然刚好能让头钻过去。

  真是天助我也!

  生死关头,番麓把身子奋力从铁杆中挤过去,也顾不上身上擦伤多处,拼死一搏,往水面游去,不料水面就贴着厚实的岩层,哪里可以让他浮出水面。

  番麓心里一沉,一手摸索着头顶的岩层,拼了老命向前游。游了一会儿,浑身力气似全被抽走时,手腕上忽然凉凉的,番麓大喜,猛地蹬起,头脸都露出了水面,冰冷的风终于扑面而来。

  番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湿漉漉地从水里爬了上来。他随身带着用油纸包裹妥当的火折子,点燃后朝四周一看,嘀咕道:“奶奶的,哪个天杀的居然把这里改做了水牢,害老子差点被淹死。”

  看来,发现这条地下水道的不止番麓一人,这里明显经过了一番布置,地下的水流被利用起来了,怪不得在水下装了阻止人进来的铁栅栏。

  也许制铁栅栏的人想着反正是水下的东西,偷工减料,无人查看,那铁杆才那么容易松动,正好救了番麓一命。

  番麓想着身在敌境,便熄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转进牢房,里面的墙上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只有黄豆那么一点,照得四处昏暗暗的。

  两个看守的士兵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脚底下一堆酒瓶子。这是永泰军的大营里,门外又守着许多士兵,里面的人以为该是密不透风、万无一失了,谁想到会有一个煞星从水里冒出来呢?

  番麓走到两个士兵身爆给了每人后脑勺一下,狠狠地把他们敲晕过去。

  “老子倒要看看这里面关着谁这么要紧……”

  往牢房里面看去,里面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眼睛在暗处闪闪发亮,眼神非常犀利。

  番麓隔着牢门问:“喂,你是谁?”

  那男人肩上腿上都缠着绷带,他冷眼见着番麓穿着云常兵服湿漉漉地出现,还敲晕了守卫,却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他打量了番麓两眼,反问:“你又是谁?”

  他被关了许久,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遮掩了大半张脸,番麓一时看不出他的来历,但他一说话,就显露出大将的气势。番麓愣了一下,再仔细瞅他的眉目,居然越看越觉得熟悉,终于恍然大悟,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你是北漠的则尹!”

  天下人都以为则尹向何侠挑战后就被杀了,谁料到他竟被秘密地囚禁在永泰军的大营里!

  “我见过你,你就是北漠的上将军则尹。”

  则尹不做声,算是默认了。他一见番麓就知道这是来自云常军中的人,暗里警惕以防是何侠的诡计,打定了主意能不开口则不开口。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关在这里多久了?”

  番麓连问了几个问题,则尹都不回答。他知道则尹怀疑他,心想自己冒着性命危险潜入,你居然一点也不领情,于是老大不高兴,把脸冷了下来:“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则尹听他的口音语气,越来越确定他是在云常军中待过多年的人,多半是何侠派来的密探,皱眉道:“要说就说,不说就滚开。”

  “老子是你儿子则庆的干爹!”他这几天听娉婷向醉菊诉说别后的经历,当然也就知道阳凤和则庆。

  话音未落,则尹已在牢房里猛地跳了起来,急急走前几步,又猛地刹住脚步,沉声道:“很多人知道我儿子叫则庆,你休想诈我。”

  番麓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径自搜了两个守卫的身,拿到钥匙,开了牢门,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干儿子,干爹本想救你亲爹一命的,可惜……看来他不想见你了,只想在这里等死。日后你没有亲爹疼惜,干爹又不在身爆你和你娘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想想真是可怜啊。”

  则尹闻言微微一震。

  他被囚多时,一点儿也不知道妻儿的消息,想着他们失去自己的保护,不知会被别人如何欺负,常常心如刀绞。

  番麓也不看他,伸个懒腰道:“我要走了,外面有人等着我呢。水可以逃生,要不要跟我赚随便你了。”说完就朝来路转了回去。

  则尹稍稍犹豫后,立即跟了上来。他寻思着,即便出去了,也绝不对这人泄露一个字,这样一来,就算是敌人的诡计,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永泰军大营外面,两道影子已经悄悄潜了回来。

  埋伏在外面的人见了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楚北捷和漠然伏下身,问他们道:“番麓回来了吗?”

  大家都。漠然心里微微一沉,低声道:“我再进去一趟。”

  “不必。这里他比我们熟,再等一会儿。”

  众人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心里把番麓骂个狗血淋头,连楚北捷也锁起了眉头。要是番麓陷在里面,这可怎么和醉菊交代?要是闯进去救人,别说救不出来,恐怕什么计划都被毁了。

  正担心得不得了时,番麓终于露面了,浑身湿漉漉的,因为一路匍匐过来,身上沾了不少沙尘,黑色的夜行衣竟成了灰黄色的。

  一见楚北捷,番麓也不解释自己去了哪里,反而先问:“王爷见到祁田了吗?”

  楚北捷本想训斥他两句,但眼下不是时候,便淡淡道:“本王潜入的时候,他正在看何侠送来的急令,斥责他为何违抗军令,迟迟未领军赴东林。”

  漠然看见番麓回来,总算替醉菊放了心,露出一丝笑容,有意缓解气氛:“其实光看祁田见过王爷后没有命人立即追捕,就知道他有点动摇了。”

  番麓接着道:“祁田可真够倒霉的,和何侠的关系越来越糟,何侠怀疑他杀了崔临鉴是一条,怀疑他借故士兵染疾,不遵号令是一条……老子现在又给他添了一条大的。”

  楚北捷听出番麓话里别有深意:“添了一条什么大的?”

  番麓笑道:“他弄丢了何侠下令要秘密看守的重犯,算不算糟糕呢?前面两条何侠只是疑心,但却不能为了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对付祁田这位大将。丢失犯人却是重罪,何侠一定会借机处置他。祁田恐怕不投向我们也不行了。”

  漠然问:“他丢了什么犯人这么要紧?”

  “北漠的则尹上将军,要不要紧?”

  众人大讶。

  “人现在哪里?”

  番麓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居然还打了个哈欠,指指身后的山坡:“我藏起来了,先过来和王爷说一声。你们从前是沙场上的敌人,不要见了面就厮杀起来,这可是我用性命换回来的。”

  楚北捷大喜,低啸一声,十余人已经向后面的山坡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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