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胜也跟着舒了口气,看着周冉脸上轻快的笑意,忍不住笑道:“上上个月我跟赵老哥去南边,倒听秦大人提了两句,说这折子递上去,必定能换些东西下来。我问他那折子究竟写了啥,他又不说了!”
“不是他不说,是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周冉眼角轻扬,呷了口茶,一边摇头一边笑道,“那折子里大多都是歌功颂德的话!也没几句要紧的!能不能换下东西来还两说呢!这得看秦仲南的折子写得如何。”
吴胜同赵勇换了个眼色,笑着叹了口气,摇头感慨道:“我跟赵老哥都是粗人,说到朝堂的事儿都是两眼一抓瞎,也只能听姑娘派遣。这要怎么上折子,怎么变着法儿地要东西,还真得靠南边那几位大人!”
周冉莞尔一笑,接着吴胜的话打趣道:“他们都是在官场同人周旋惯了的,这不说几百折子,几十道总写过。若是连写个折子要东西都写不好,那还不如辞官归田来得便宜!要让秦大人几个跟您和赵叔比带兵,只怕那几位大人一个月都撑不过!”
一席话说得吴胜跟赵勇都笑了起来,连一旁伺候的紫叶也掩嘴轻笑,瞅着空忙又上去替三人续了茶。
吴胜心情舒畅地喝了半碗茶,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笑道:“秦跃那小子也带了口信过来,说是钱庄那头已经照姑娘的吩咐安排妥当了,估计到七月末就能有确信,请姑娘放心。”
“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是沈家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赵勇接着吴胜的话蹙眉冷笑道。“二老爷身边的卫管事卫言上个月就到了南边。同沈家的人多有接触。”
周冉嗯了一声,手里捧着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白瓷杯底,目光落在轻漾着的浅绿色茶汤上,无声无息地弯了弯唇角。既然她那位二叔想要景泰钱庄,她倒想看看他能不能一口吞下去!
成大事者,不能不懂阴谋,但不可多用。很多时候。阳谋往往比阴谋更有用。这一次,她设局,至于入不入,那是周广南的事儿。最后周家能不能吞下景泰钱庄,那也是凭各自的本事。
“这事儿我先前也猜到几分。”周冉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讽刺,慢慢转动着茶杯,往后仰倒在藤椅上,十分惬意地舒了口气,语气平静而缓慢地笑道,“二叔找我问过景泰钱庄的事儿。还斥责我不该在南边周济父亲麾下那些旧部,收买人心。让周家背上欺君的罪名。这样的罪名咱们谁都担不起。我索性就把景泰钱庄的玉印给二叔了。想来二叔也早收到了消息,知道那方印章值的可不仅仅是一百万两银子。”
吴胜倒吸了口凉气,手上的茶碗一个不稳,晃荡两下差点翻了过来。察觉到手上一湿,吴胜回过神来,赶忙端稳了杯子,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一时惊得连连吸气。
姑娘手里的那方玉印,何止一百万两,一千万两都不止!那可是小半个景泰钱庄!三成啊!连景泰钱庄的大东家沈家——上上下下加起来才三成的干股!
上次秦跃去沈家,就是说要退股,要么沈家买下,要么就卖给别家。沈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却不想景泰钱庄易主。沈老爷子的几个儿子又忙着分家产,顾不上这头,才勉强应了一百万两,算作安抚人心的银子。
那上千万两银子姑娘居然就这么送出去了?这玉印送出去简单,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想着,吴胜一阵心惊肉跳,随后胸口处又不可抑制地漫起一层恼怒来。
当年将军手底下的那些人,立了功的,朝廷给几句嘉奖,一人发几两银子就打发了。那些受了重伤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直接被发配到了黔南,一人分了几亩荒地。新帝即位后,朝廷对他们一直视而不见。周家二老爷呢?他踩着自己大哥的功勋站到了镇南将军的位置,对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的旧部却不屑于顾。他周广南心安理得地占了功勋,却从没想过要担责!这些年若不是姑娘,黔南一带哪儿能有如今这般富足安稳的日子?
吴胜慢慢吐了口气,将胸口处那股烧到喉咙口的火气勉强往下压了压,端着茶碗的手不自觉地多用了一分力,瞄了眼一脸平静悠闲的周冉,迟疑着咳道:“玉印给了二老爷,那景泰钱庄的银子,姑娘是打算……不要了?”
“吴叔也糊涂了?”周冉从藤椅上坐起来,朝吴胜轻轻扬了扬眉,眼角隐着些狡黠,眉目如画,似水墨晕开,泛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灵动慧黠,“那玉印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二叔拿了玉印,就一定能吞下景泰钱庄?老爷子说过,沈家那几位做生意虽说有些愚笨,可争权夺利的事儿却都门儿清。让二叔去跟他们掰扯,倒省了咱们动手!再说了——”
周冉顿了顿,眸子里掠过一丝潋滟笑意,手指轻轻晃动着茶杯。水雾缭绕中,茶香早已四散开来,周冉微眯着眼睛,轻轻吸了口气,陶醉般沉浸了片刻,方慢慢呷了口茶,抬眼看向吴胜跟赵勇,眸子里的亮光溢出来,让人恍然失神。
“景泰钱庄说到底就是块牌匾!老爷子还在的时候,那牌匾就值不少银子。如今老爷子没了,‘景泰钱庄’四个字能值多少钱?沈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加起来,连老爷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钱庄交到他们手里,用不到三代,就能败光!那牌匾既然二叔想要,我就大方点送给他,咱们再重新立一块就是!至于能不能成,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赵勇蹙着眉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周冉,心头有震惊亦有欣慰感慨。姑娘这份心智谋略跟将军简直是如出一辙。但姑娘又比将军更温和,更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占据要地。他跟着姑娘这些年,看着那么个小丫头一步步摸爬滚打走下来,从当年那个瘦瘦小小躲在他怀里哭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吴胜也恍然地点了点头,轻轻吸了口气,心里勉强顺畅了些,脸色却又突然古怪起来,“姑娘先前让我跟赵老哥去南边……是早预料到这一步了?”
猛地听见吴胜这么一问,周冉心里有事儿,倒吃了一惊,一口茶水含在口里,差点呛了下去,端着茶杯的手在唇边停了停,不动声色地咽了茶水,随后才含糊地笑道:“我又不是神算子,哪儿能料到这么多?只不过沈家是个狼窝,我想着能掏点银子就先掏点出来罢了!”
吴胜闻言,同赵勇对视一眼,随后哈哈哈地笑出了声,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佩服。
六月中旬,京城仍旧是一片艳阳天,热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笼罩了大街小巷。在这片沉闷压抑的炎热中,以黔南知府秦仲南为首的南边五府知府联名上了好几道折子。
几封折子都不算十分长。前头几百字,言辞恳切朴实,都是说南边各府各县怎么比往年好,春耕如何,百姓起居饮食如何变化,街上商铺如何热闹,这同几年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南边能有如此转变,全有赖于皇恩浩荡、圣上庇佑,百信无一不感念圣上恩德,等等,洋洋洒洒又是一千余字。
到了末尾,几位知府才又“捎带”提了一句,说端午节前,南边刮了一场大风,紧接着又下了暴雨,正好把早年南边百姓替镇北将军周广廷建的几座将军庙给冲垮了。有好些百姓到衙门里请愿,想把几个庙都重新修缮一番,更有甚者,还想要筹钱扩建。只是这修庙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位知府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暂且压下了,奏请圣上定夺。
折子是魏相在朝堂上当着朝臣的面宣读的。一连读了两封,元庆帝才略显疲惫地抬手止住了魏相,抬眼环视了殿内众人一圈,沉声道:“都议一议吧。”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各人心里都有计较,谁也没敢冒然上前表态。
大殿内鸦雀无声,元庆帝蹙着眉扫了众人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都说说。”
礼部尚书秦怀德迟疑了片刻,率先站出来,躬身道:“镇北将军周广廷乃当朝重臣,为其修建庙宇,本就是冒犯天威,实乃欺君罔上的死罪!但碍于周将军逝世已久,又于国有功,圣上仁慈,恩准百信为其修建庙宇,这已是万般宽容了。如今将军庙被毁,实乃天意。臣以为,将军庙非但不能扩建,也不可再修缮旧庙了!”
此话一出,大殿里又恢复了宁静,群臣相视片刻,御史台御史钱得良亦站了出来,躬身道:“臣附议!”
随后又有几位大人站出来附议。朝中十几位胡子花白的老臣却是一个也没动。
又默了片刻,吏部侍郎王辰寿才上前一步,沉声道:“老臣不敢苟同。臣以为百姓所请,实乃民心所向。周将军当年战功赫赫,于国有功,在南地百姓中难免还存有几分威名。朝廷可因势导之,不可过分逆之。修将军庙一事虽有违祖制,但因皇恩浩荡,圣上仁慈,已默许此事。如今却不许人修缮旧庙,此乃出尔反尔之举,易失民心!故,臣以为,将军庙虽不该扩建,但应准许百姓修缮旧庙,以示皇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