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鸣在衙门口来回踱步了几圈,一点办法也没有想出来。白翊杰笑着说道:“这些事情,都统转三年也想不出来的,石兄,你随我来,将你家主人的所有情况,一点一滴的告诉给我,一丁点儿也不要遗漏。”
石文虎惊疑不定,他知道这位白参议是智多星,但若是将赖家的情况倾囊以售,他算不算是背弃主人呢?
白翊杰看出了他眼神中的疑惑,笑着说道:“放心,你若能玉成都统和赖家娘子的好事,将来赖丈人只有感激你的恩德,绝不会怪罪你的。”
“那到底何时能想出办法来?”郑云鸣一面踱着步一面搓着手焦躁的模样,白翊杰看得笑了出来:“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如何称得上是统军一方的名将?都统稍安勿躁,明日且有分解。”
第二日白翊杰推门进郑云鸣书房的时候,郑云鸣和京湖转运司的众人以及刘克庄正在热烈抵论着。
白翊杰凑过来看着郑云鸣摆在桌案上的,是一张京湖地区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着金银铜铁煤炭石料等物产的所在。
“你来的正是时候。”郑云鸣对白翊杰说道:“我将你那个将汉阳、萍乡、大冶三地连为一体的矿山-工坊计划说给京湖转运司的各位仔细听了,各位都认为这个计划颇有可取之处。”
“冯户曹,你来说说。”
此时的冯舫经过襄阳事变的历练,比原先成熟了许多,加上郑云鸣的保举,已经正式提拔为转运司的户曹。他指着黄州境内的大冶县说道:“大冶矿坑我去过,矿石品质上乘,开采也很容易。如果监督得力,一年出生铁二十万斤的目标完全能够实现。”
常平仓户曹安知也说道:“白参议从萍乡带回来的煤炭我找匠户验看过,确实是上乘的煤石,如果按照白参议的描述,每年向上游供应煤炭十余万斤应该不是问题,但还是那个前提,先要解决袁州的匪患。”
“事情远非如此简单。”郑云鸣用手支着下颚,看着长江在地图上蜿蜒曲折的路线。
“要运送这些物资,至少需要运输船数百只,输卒数千人,当下京湖转运司这么一点家底,哪里还有实力去组建运输船队。”
“您又把商人该干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白翊杰说道:“朝廷在北边的时候就曾经用过动员商人输送粮食到边地然后发放盐引的法子,今日不妨照此办理,提高在汉阳收储铁矿石和煤炭的价格,任由本地商人自己组织船队进行运输,不是省事的多吗?”
“那时候朝廷在陕西、河东等地都有盐场,可以利用盐的厚利来招徕商人。”冯舫犯了难:“襄阳可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值得这些商人们在大江上来回奔波的。”
“没有好货物,就做出好货物来。”郑云鸣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小册子,封皮上只有四个正楷小字,叫做《棉纺新法》。
“新的纺棉办法?”白翊杰说道:“如今棉布的价格超过了丝帛,倒不是在于棉花种植如何困难,而是在于纺织的环节有相当的难度,费工且费时,都统这本办法,能管得了多大作用?”
郑云鸣慢慢的讲说着:“两广之南,是黎州蛮夷之地,彼等虽然是茹毛饮血的蛮族,有一项技术却是胜过中原很多,这就是纺棉织布的本事,彼等生产的棉布、棉被、棉褥等织物,图案繁复,光艳如画,远胜过中原的纯色棉布。两广的商人知道黎人的这般好处,就从广州运了粮食、陶器和铁器到崖州,在市集上换回黎布运回来售卖,可以获得八九倍的利润。”
“所以这个办法,其实是来自黎人么?”
“正是。”郑云鸣说故事的本事,经过多次说瞎话历练,变得更加熟练:“大约六十年前,嘉兴下属的华亭县有一女子黄氏,被卖做童养媳,因为夫家责打凌虐忍受不过,逃到了远行的商船上,逃去了崖州,在那里居住了二十余年,尽学得黎人‘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的技术,以及除籽、轧制、棉纺、织布等诸般巧妙机具。后来她回到故乡,被原主人家告发,不得已来到临安躲避,因为机缘巧合的关系和我认识,将这套本事传授与我,如今正好派的上用场。”
白翊杰赞道:“都统司一定要好好将这名老妇人的事迹写成奏章上呈朝廷,由陛下下旨褒奖对国家有功绩的人,才能鼓励更多的能人异士出来为大宋出力。”
郑云鸣尴尬的摆手笑道:“这黄氏妇人生性恬淡,不好名利,不然以这么好的技术为什么不去富商大贾那里传授?再说她已经去世数年,国家纵然想要褒赏,她也看不到了。”
白翊杰惊讶道:“原来如此,真是叫人惋惜。”
郑云鸣见他不再追问,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黄道婆虽然还没死,但是离出生还有几十年时间,要寿府真的追查起来,这个谎话难免露陷。
白翊杰却又说道:“我建议今后凡是用这黄氏的技术生产的出来的织物,在一角上都印上“崖州黄”的字样,一方面便于宣传,一方面也可以显示黄氏的功绩。”
郑云鸣想了想,这个办法似乎没什么破绽,便点头答允下来。他遣散了转运司众人和幕僚,只留下白翊杰一个人在书房里,悄声问道:“救赖家娘子的主意想到了没有?”
白翊杰哑然失笑,他嬉笑道:“赖家娘子是回自己家,又不是被什么强人绑架了去,说什么营救不营救的,办法我已经想好,只是担心都统有些不肯照办。”
郑云鸣朗声说道:“若能得赖家丈人允准此事,就算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既然如此便好。:”白翊杰说道:“都统且附耳过来。”
郑云鸣看他神秘莫测的样子,探出身子将耳朵附了过去。
白翊杰以羽扇遮挡,低声在郑云鸣耳边说了一番。
声音虽然轻,郑云鸣却如同耳中炸响了惊雷一样。
郑云鸣震惊于白翊杰计策的大胆的时候,宋义长正站在大冶县县衙的正堂上,为了一个年轻书生的清白在翻检案卷。
这件事情完全是出于白翊杰个人的私谊,被大冶县衙指名为杀人焚尸的端平年落地秀才肖容,正是白翊杰在京湖求学时候的伙伴。当然这件事情也不能说和公务完全没有关系,白翊杰迫切想给肖容洗脱罪名,因为大冶的矿坑需要一个主事人。
黄州毫不起眼的落地秀才肖容,另一个身份是黄州首户肖仲葵的单传孙儿,而肖家在黄州经营矿坑已经有好几代,从大宋开国伊始,就一直把持着黄州的矿冶事业,这背后少不了官府的支持,也得益于肖家几代生意人的精明钻营。
肖容虽然学问不精,却遗传了肖家几代做生意的灵敏嗅觉,白翊杰要经营汉冶萍矿冶体系,自然先想到了这位同窗。
但当他飞书去往大冶县肖家宅邸的时候,却得到了肖容犯案的消息。他本来想马上赶到黄州营救的,但毕竟有正事在处理,而且以他对宋义长多年的相知,他自认为在审情断案这方面,也许自己还不如这位母亲来自于衙役世家的宋公子。
“您看起来对这些刑案公文非常了解。”大冶县班头看着逐字逐句的审看着案情的宋义长说道。
宋义长放下了案卷,伸伸脖颈:“对我个人来说,我宁可呆在五花八门的市集里,通过一点最模糊的线索和最微不足道的现象来发现背后的大图谋。这比在地方上当个无聊的理民官要有意思多了。有时候不经意的一桩小盗窃可能牵动整个州郡的神经,又有时候你在街头看到的寻常斗殴可能牵扯到的人伦惨剧,总而言之,其中的奥妙真是难以形容。”
发完这一套古怪的议论,宋义长往椅子上轻松的一靠,耸了耸肩说道:“案卷的叙述只能到这里了,我能去狱中看一眼人犯么?”
班头陪着笑脸说道:“您有黄州州衙的公文在,随便提审绝没有问题。”
由荆鄂副都统郑云鸣出面给兼任黄州知州的孟珙大帅写信,然后由知州衙门出具公呜准协助审理这桩奇案,宋义长还没有在荆鄂军中寻得一官半职,先已经博得了两位方面主帅的瞩目。
“咱们即刻就去。”宋义长说道:“纸上的东西终究是纸上的东西,只有当事人的叙述才能提供最真实的细节。”
大冶县的牢狱里光线昏暗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班头领着宋义长来到其中一间牢房前面,的木栅栏背后脏污的稻草上坐着一个身穿囚衣、面目白皙的年轻人,虽然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惶恐,但看起来肖家对狱中上打点的非常的得力,这小书生在大牢里也没见的吃什么苦头。
“需要把肖公子提出来审?还是”班头显然对牢狱中的犯人很是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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