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芝很奇怪地望着陆一,满腹疑惑道:“在下便是邓芝邓伯苗?未知兄台何人,何以听我的名字时会如此惊讶呢?”
他看起来比陆一大几岁,称呼他为兄台明显是谦虚的说法、陆一一时无语,毕竟在他的印象里,邓芝一直以蜀汉中后期重臣名将的身份出现,所以在如今的汉末董阀时代见到他,一时间有些惊讶。
不过邓芝既然死于蜀汉后主延熙十四年,以张裕、宗预说他七十多岁位至大将军封侯的时间推测,如今的中平六年,邓芝的确是个接近弱冠之年的青春年纪。
不过令陆一想不到的是,这邓芝竟然也是声势显赫的邓阀子弟。若非史书确确凿凿记载邓芝的确是新野人士、邓禹子孙的话,陆一一时间或许难以置信。
陆一谈笑自若,拱手回礼道:“久闻邓兄乃南阳邓阀新秀子弟,仰慕已久。今日一见,不觉有些失态。在下陆一,字太一。乃是琅琊山清流洞弟子,如今是……如今是渭阳县府董姬主的亲卫……”
“原来是太一兄。”邓芝点了点头,载笑载言道:“宴席尚未开始,还请董姬主与太一兄先行入座。邓某稍后还要迎接南阳阴家的阀主,少府阴修。还请董姬主与太一兄不要见怪。”
董白见邓芝彬彬有礼,也是难得露出个好脸色道:“邓君请自便。”
陆一跟着董白往府内走了几步,移近身子楞头楞脑问着董白道:“那阴阀阀主阴修是什么人物,好像从未听过?”
董白瞪了他一眼,莞尔而笑道:“也不知道你是哪里生出来的奇葩,竟然连名闻天下的阴阀阀主都不知道。”
“哦,他很出名么?”陆一有点惭愧,悻悻笑道。
“那是自然。”董白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道:“这位阴少府乃是光烈皇后阴丽华之兄原鹿侯阴识的后代。其家世代公侯,又出了两朝皇后。虽然在汉和帝时因阴皇后被废一事而家道中落,但如今依旧是雒阳功臣外戚中为数不多的豪门巨族之一。”
陆一正要开口,却见董白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之色,忧心悄悄道:“而这位阴少府,却是阴阀百年以来不世出的奇才。此人精通儒、文、经、道四学,竟然成功以儒入道,在四十岁之前就突破了化身期境界。”
“什么?四十岁时就突破化神期?”陆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不愧是阴阀阀主,当真奇才……”
“不仅如此。”董白叹息一声,焦眉愁眼道:“此人喜好旌贤擢俊,在颍川郡任太守时,便举五官掾张仲为方正,察功曹钟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以光国朝。如今这几位都成为他们阴阀弟子,都是帝国声名鹊起的年轻俊秀。”[1]
“你说什么?”陆一听得目瞪口呆,扼腕兴嗟道:“你说荀彧、荀攸、钟繇、郭图都是阴修的弟子?”
“不错。”董白点点头,怨气满腹道“我祖父多次辟请这几个人为太尉府属官,无不例外都被拒绝。想来都是阴修与阴阀的意思,他们摆明要跟我们董阀做对。”
陆一魂惊魄惕。如果说光烈皇后阴丽华与阴家的荣耀离如今东汉末年这个时代太过遥远,那么荀彧、荀攸、钟繇、郭图都是未来在这个时代绽放光芒,名盛一时的奇才。
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风;荀攸经达权变,,算无遗策;钟繇开达理干,威震关中,而书法造诣极高,被称为“楷书之祖”;郭图则是袁绍谋士,河北智囊。这哪一个过几年都会成为声震一方的人物,而他们居然都是阴修所提拔的。
如此说来,这南阳阴阀虽然已经没落,但的确还拥有极为强大的能量啊。
“果然,无论是袁阀那样的世家高门,还是阴阀、邓阀这样的贵胄之家,哪一个都是势力强大,不可轻视啊。”陆一暗暗感慨,依旧感到动魄惊心。
董白幽幽叹了一口气:“阴修的几个弟子,都是年轻俊秀里面的佼佼者。如荀彧、荀攸叔侄出身颍川荀阀,荀彧祖父荀淑也是成功以儒化道,自创‘八龙慈明心经’,实力差点臻至渡劫之境,被称为‘神君’。而荀彧叔侄年纪虽轻,却已经是天下罕见的超绝奇才。委实是我们董阀深为忌惮之人。”
“哦?”陆一心中懔然,却假装惊讶道:“这两人,莫非如此厉害不成?”
董白点点头,无奈道:“这颍川荀氏乃是荀子后裔,本身在修真化道上,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荀彧精通阴阳化境,拥有‘稷下离合圭’这样的后天至宝。而荀攸则深得天人相分之法,法宝乃是‘虚壹元阳尺’。叔侄两人,皆是中土翘楚之才。”
“难怪无论你们董阀还是邓阀、阴阀,都要笼络荀家叔侄这样的人物。”陆一抚掌大笑道:“我听闻董太师实力冠绝天下,文有文仙李儒,武有温侯吕布,军容权势世间无对,没想到也有如此需要忌惮的人物。”
“你当真世间上的事情都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么?”董白瞪了他一眼,露出困心横虑之色:“无论是稷下离合圭,还是虚壹元阳尺,都是荀况证道成圣的后天至宝。以荀家叔侄之才,再加上无上后台至宝与‘八龙慈明心经’,以及颍川荀氏的财力权势,就算是我们董阀,也很难对荀阀这样的超强世家肆意下手。”
陆一听了,不过是耸耸肩摆摆手,依旧谈笑风生。这些世家门阀之间的尔虞我诈,如今尚且与他无关。何况董阀实力临驾与天下人之上,若无一些势力加以中和平衡,恐怕董卓如今早就代汉自立了。
况且陆一虽然表面上跟董白相处的还算不错,只不过这都是权衡之策而已。如今关东诸侯即将起兵,陆一无时不刻在想着如何逃离雒阳这座深渊之城。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见机行事而已。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走到邓府整天,远远尚未踏入,丝竹之声已经不绝于耳。虽然筵席尚未开始,但堂中轻歌曼舞,言语欢畅,早已经高朋满座。
董白走到大厅前,倏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瞥了陆一一眼。
陆一先是莫名其妙的一怔,旋又破颜微笑,心神领会地点了点头,轻咳几声,撒起喉咙大声吼道:“渭阳县君、相府姬主董白到临——”
话语方落,原本鸾歌凤舞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原本沉醉于珠歌翠舞的宾客顿时如堕烟海,齐齐露出目眩神摇、难以置信的面容。
陆一从他们的眼睛看出了恐惧、惊讶、厌恶或者疑惑的神色。堂人宾客在听到董白到来后,不过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神态依然,但大多数人纷纷露出戒备神色。
堂中宾客许多人齐齐将眼光刷到董白身上,形成一股极强的压力。在场大多是久经高位或者身怀奇功的阀主名士,本身的气场威慑便强大无比。若非陆一是灵动中期的境界,差点都得当场被镇得跪了下来。
显然这是他们有意而为,应该是他们对董白或董白身后董阀的下马威。只是这种场合董白已经司空见惯,再加上本身实力超群,自然是见怪不怪,不会被这些人当场吓倒。
“奴家渭阳县君董白,代表祖翁董相国以及董家前来参加邓老的归乡宴。”董白面露微笑,对着在场众人盈盈施了一个大礼,以示尊重。
“当真是咄咄怪事。董阀的人,来我们步广里作甚。”董白的礼节首先换来场中一位老人的冷眼相待,他轻哼一声,显然对董白以及董家不屑一顾。
“原来是平阳鲍氏的鲍真鲍仆射。”面对老者的冷嘲热讽,董白却不见怒愤,反而春风满面,和颜悦色地回答道:“奴家虽然年轻,但却是朝廷赐封的渭阳县君。今夜又是代表我们临洮董家前来会宴,如今主人邓府尚未开口,鲍仆射莫非要越俎代庖逐客么?”
董白虽然说的很委婉,语气也很平和,但话里含义却是极为刻薄的。其意思是:人家主人邓府一家都没说什么,你做客人的未免有点多管闲事了吧?
言下之意,如何说的通俗一点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而更直白尖酸一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了。
鲍真气得脸色通红,不过以他的年纪身份,又不可能跟董白这样的小女孩计较。况且董卓与董阀的权势,又不是他区区一个谒者仆射的官员可以得罪的。
他身后平阳鲍氏虽然是青州泰山郡的郡望,但比起今晚赴宴的阀阅世家,根本不值一提,故而只能敢怒不敢言,大口饮起酒水,将满腹怨气发泄在酒杯上。
董白神怿气愉的回过身去,将陆一带到左边的一处长案缓缓坐下。汉朝宴席乃是分桌而食,此时筵会尚未开始,但木案上已经摆满美酒瓜果。
得力于张骞通西域,此时桌上摆满了后世常见的卢橘、黄甘、橙、楱、柿、梬枣、杨梅、蒲陶、郁棣等瓜果。这些瓜果色泽鲜美,琳琅满目,虽然尚未品尝,却早已让陆一大饱眼福。
“我说董姬主,方才那位鲍仆射是什么人,看起来很得瑟啊?”陆一大大咧咧拿起一颗卢橘掰成两半,一手将半块卢橘塞入口中。
董白鄙夷不屑地瞪了陆一一眼,似乎对陆一这种毫无礼仪的吃法有些责怪鄙视,但还是开口回答道:“方才那个鲍真出自泰山平阳鲍氏。其兄鲍丹生前曾任侍中。而他的侄子鲍信,字允诚。去年被何进征辟为骑都尉。此人宽厚爱人,沉着刚毅有谋略。乃是颇有名声的英杰。”
“鲍信?”陆一闻言一滞,心道这鲍信不就是讨董十八路诸侯之一么?此人后来与曹操在征讨青州黄巾军时,为了救曹操而死,算是一个悲剧英雄,于是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这鲍信现在官任何职?”
董白闻言脸上闪过一道肃然杀意,怨气满腹道:“这鲍信与汝南袁阀交好,图谋害我祖父不成。竟然回泰山郡征召了士兵两万人,骑兵七百人。此外还有运载粮草物资的车辆五千多辆,此人如今在泰山与渤海太守袁绍暗通有无,着实是我董家心腹大患。”
“原来如此。”陆一恍然大悟道:“难怪面对鲍真的冷嘲热讽,一向杀伐果断的董姬主竟然会选择忍气吞声,原来是忌惮他侄子鲍信那两万泰山兵的潜在威慑。”
董白蹙起眉头,想要开口回言。此时堂中歌舞却倏然又停了下来,听得堂外一阵尔雅温文的男子声音入耳而来:
“骑都尉、河内司马防携子前来拜访南乡侯邓老。”
满堂宾客闻言肃然起敬,纷纷起身回礼。
陆一尚未反应过来,董白却已经脸色沉重地敲着木几道:“那是河内司马家的家主司马防,字建公。其有八子,号称‘司马八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