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度发出一阵震耳长笑道:“董姬主未免说的好笑。公孙度承蒙天子与梁太仆的看重,才得以成为辽东牧守,又何来改换门庭的说法。难道董姬主以为,这万里江山都是董相国一人的私物么?”
公孙度说话极不客气,想来已决意死心塌地追随梁家而与董阀作对了。
陆一倒是佩服公孙度这种枭雄,一旦打定主意后就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这种性格与刘表、刘璋的优柔寡断犹如天壤之别,难怪公孙度能威行海表,使公孙家称霸辽东几十年。
董白出奇地没有动气,反故作惊奇的道:“若我没有弄错的话,公孙郡守是否已经决意蠖屈鼠伏,从此一心一意当梁阀门下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呢?”
公孙度的脸色骤然大变,眉毛一根根竖起来,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忿怒的像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猛兽。
陆一倒抽一口凉气,仅凭公孙度如今所散发的气场来看,他的修为实力恐怕至少在陈宫之上。
虽说大道无形,道法越强,则实力内敛,返璞归真。但除非到了梁伯玉这个级数,否则自身的修为气息无论怎么隐藏,都会隐隐散发出来。
公孙度沉吟半晌,摇头一叹作个无奈状道:“董姬主莫要咄咄逼人好么?我公孙家实无与董相国作对的想法。”
公孙度颓然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英雄气短。然而陆一却心知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大丈夫能屈能伸,哪里能因为一时气愤而去惹怒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强敌呢?况且他那句“我公孙家实无与董相国作对的想法”不过是一种巧妙说法。言外之音:逼急了我,就别怪我公孙家铁下心来跟你们董阀为敌了。
董白没有说话。对她来说,试探公孙家态度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必再逞口舌之强。
公孙度心翳气闷地坐回位置,所幸梁伯玉点头一笑,想来已经认可公孙度的投名状。
陆一凑到董白耳边咋舌道:“董姬主为何如此盛气凌人呢?本来公孙度尚且心怀观望,如今不是把他完全推到梁家那边去吗?”
董白皱眉道:“你可否坐开一点说话?”陆一见她蹙起黛眉,俏脸微红,身子泛起迷人的处子幽香。不禁暗笑,想不到这董小妞真实面目之下竟然如此敏感。
董白横他一眼道:“陆郎,你最近对我愈来愈放肆了。难道是奴家对你太好,导致你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本来身份了吗?”
陆一耸起肩膀摇头道:“董姬主说笑了,我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姬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董白对陆一这种泼皮无赖的性格也是大为无奈。只不过她对陆一别有谋划,自然不会因此生出杀心,狠狠瞪他一眼,容色不变道:“你以为公孙度真如外表看起来那么倨傲粗犷?他能从一个玄菟小吏做到冀州刺史、辽东太守之职,显然不是易于之辈。他既然已经叛逃出我董阀门下,就不可能再对梁家背信弃义,否则天下是容不得这种人生存的。”
陆一暗道你们董阀那个天下无敌的吕布,不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令人不齿的“三姓家奴”。谁能断定公孙度会铁心梁家呢,这世间不过一切以利益为重而已。
陆一不由思潮起伏。倘若公孙度投靠到梁阀一方,那么天下局势是否会因此起变化呢?话说回来,如今曹操应该已经回到陈留,那么关东诸侯讨董一事迫在眉睫,自己又怎么逃出雒阳这荆棘之地呢?
堂内陆陆续续有其它宾客入场,只不过并无像梁伯玉与司马防这样的显赫人物出现,所以也没有引起别人的轰动。
堂中举酬逸逸,已经充满****之味。近百个姿容俏丽,穿着呈半透薄丝折叠长裙的黄发歌舞姬,翩翩若飞鸿地在堂内起舞。
她们的衣饰与中土相比,无疑大为开放,身体随着各种曼妙的姿态动作而隐隐露出乳浪**,令人看得面红耳赤,浮想联翩。
“咦?”陆一看得目瞪口呆,回过头来讶然问道:“这是西域哪个国家的歌舞?竟然美妙至厮。”
“西域?”董白定睛灼灼的盯了他好一会,讶道:“这分明是安息国的歌舞,与西域诸国的歌舞风格迥然不同。也不知道你眼睛是否瞎了——”
“安息国?”陆一愕然,旋即双眸射出锐利澄明的厉芒,道:“这些歌舞姬难道是从安息帝国而来的么?”
安息帝国便是帕提亚帝国,又名阿萨息斯王朝,乃是雄踞西亚的强国。与东土大汉、欧洲罗马、印度贵霜并列为世界四大帝国。
董白注意力回到他脸上,以为她喜欢这些媚骨天成的番女,不禁微嗔道:“陆郎难道对这些长相奇特的妖冶女子也有兴趣么?”
“长相奇特?”陆一哑然失笑,心里明白古代中夏的审美观与现代大有不同、这些帕提亚舞女若放在现代,那是典型的伊朗美人;可是以如今中土的审美观来看着实丑陋不堪,董白用一句“长相奇特”来形容,着实说的很委婉了。
“董姬主误会了。”陆一笑着解释道:“我不过是有所好奇罢了。这安息国与我大汉相隔万里,途中千辛万阻,这些歌女舞姬跨越山海而来,倒也真是难为她们。”
“陆郎真是孤陋寡闻。”董白听得格格笑道:“大约八十年前,也就是汉和帝永元九年。西域都护班超令其徒弟甘英出使大秦,至安息西海而返国。虽然没亲至大秦国,却让我大汉与安息等国建立商道。这些舞团若沿着丝路而来,也不过三四年的路程而已。”
陆一闻言肃然起敬,毕竟这个名字在古代颇为传奇。
甘英,字崇兰。曾于奉西域都护班超之命出使大秦,即欧洲的罗马帝国。但他路至帕提亚帝国的波斯湾,准备渡海到罗马时,当地的安息船人大肆渲染海上的恐怖:“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甘英闻言,于是止步回国。
不过此事很可能是帕提亚帝国的阴谋诡计。毕竟安息乃是汉朝与罗马商路的中转点,他们将汉朝的丝织品卖到罗马交易,从中获取垄断的暴利。倘若汉朝直接开通与罗马的商路,无疑会损害其垄断利益。于是帕提亚人并没有向甘英提供经叙利亚的陆路,而是备陈渡海的艰难,使得甘英无功而返。
而安息船人所说的“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之物,往者莫不悲怀”的典故,很可能即是希腊神话中以歌声迷惑水手的塞壬女妖。
在陆一这个时空,仙魔鬼怪、三界六道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事情。故而塞壬女妖一事,恐怕也非无稽之谈。至于当年甘英为什么无功而返,目前也就无从而知了。
毕竟这个世界,可不仅仅只有中土洪荒圣人金仙与西方极乐释佛菩萨高高在上。
在更遥远的真正西方,尚有基督天主之界、希腊主神圣山以及波斯大光明界。所以甘英恐怕当时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才致使无功而返。
陆一双目一亮,微微笑道:“所以这些安息歌舞团是顺着当年甘英出使大秦的商路而行至中土的么?”
“你的脑袋总算还不至于笨到没救~”董白铅华弗御的玉颜上露出丝丝妩媚,勾魂慑魄,“除此之外,那甘英虽然没有成功到达大秦国,但大秦国派遣的使者却在几十年后,突破重重障碍来到汉土。”
“你说什么?”陆一眼光落在董白脸上,瞠目结舌道:“你是说罗马……哦大秦,使者来过中土?”
董白蹙了蹙眉,也不知道陆一为何如此吃惊,不过这个乡巴佬也不是第一次如此大惊小怪了。董白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汉桓帝延熹九年,也就是二十年前,大秦国使团便到达雒阳。听闻他们身上都挂着一个大铁十字架,称呼我们中夏神国为‘赛里斯’。”
“哦?那他们之后的行踪呢?是回去了么?”陆一神情一动,颇为好奇。
“他们使团之中,尚且有一半人留在雒阳。”董白摇头道:“不过二十年而已,他们之中应该还有很多人活在世上。在城北有他们自己建立的居所,我们称之为‘大秦寺’。不过与白马寺不同,那里一向人烟罕至,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
陆一大喜,暗忖找个时间一定要偷偷去“大秦寺”探寻一番。大秦寺便是基督教堂,这群罗马修道士初至中土,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想要传教的做法,与释教佛门的做法大相庭径,实在匪夷所思。
“与这些安息舞团同时到达中土的,还有他们安息国的王子安世高,被称为‘阿毗昙神僧’,如今住在雒阳的安息沙门寺。”董白压低声音道:“此人精通七曜五行,为中土带来小乘佛教,乃中夏五大佛僧之一。其自身修为恐怕已经接近地仙之境,再加上拥有的无数后天至宝,远非世俗所能抗衡。我祖父说,这老和尚的修为深不可测,远比当年的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要强大可怕的多。”
陆一听得眉头大皱,不禁陷入沉思之中。几年前的大贤良师张角集天地之力,差点颠覆中土。若是这“阿毗昙神僧”安世高修为还远在张角之上,那么他的实力恐怕跟南华老仙不相伯仲了。
看来这“安息沙门寺”也是非去一趟不可了。只是中原诸侯内战在即,雒阳不日将化为一片焦土废墟。大秦寺与安息寺等诸多教派难道看不清楚这一点,他们东渡中土的时间与接下来的诸侯内乱不过相差二十年,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联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