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唐定都于隋朝旧都大兴并改名为长安以来,最重要的皇家建筑有两处。一处当然是高祖和太宗皇帝常居的太极宫,而另外一处,则是现如今皇帝陛下和武皇后所居的大明宫。
据说当今陛下身怀风湿之痼疾,最怕的就是阴湿的环境,偏偏太极宫是建于七八十年前的老宫殿,因为地基下沉等缘故,殿内颇为阴寒,尤其若是碰到刮风下雨的日子,殿内更是寒气逼人,而且这几年皇帝陛下又染上了头痛之症,更是受不了那太极宫的境候,所以当今皇后武氏从照顾皇帝陛下的健康考虑,征调大批匠人在利用原有散落宫殿的基础上在长安城东北角修建了大明宫。
这大明宫耗资巨大,前后历十七个月方才建成,绝对是当今大唐的第一宫殿,站在宫外虽然只能看到远处殿宇起伏,但是映目处皆金碧辉煌,巍峨壮观,仍然能令人一见之下便忍不住兴起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里,就是大唐朝的皇冠!
张星又忍不住偷偷转身往身后的宫殿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来一脸的赞叹。
他原本在左翊卫那边当值,是昨天才刚刚被调到这大明宫外来入职的,现在他的职责很简单,就是在每天当值的这三个时辰里看着这个被隆而重之的摆放在大明宫正门外的小铜盒子。
这个铜盒子有门,有锁,头顶上还开了一个口子让人可以往里面投放奏章建议信函之类,他的名字叫铜匦。
这东西去年就设在这儿了,是皇后武氏主张设立的,说的是所有的大唐臣民对国家和朝政等有什么建议都可以写成奏折放进去,而不须受品级的限制,也就等于算是给百姓言事开了一个渠道。
但是在来之前张星就听说过了,这东西放在这里纯粹就是个摆设,都在这儿放了一年了,居然只有两个从陕州过来告御状的人往里面投过一次状纸,其他的则片纸也无。
这事儿在朝廷内外早都传成笑话啦,你想,一个女人家能懂什么朝政,也就是整天想点这样歪门邪道的点子显得她与众不同罢了,其实小老百姓们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你让他们建言献策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说破大天也就是那么点子事儿,这不管什么办法,还得是皇上说一句话,那才算呢!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看守这个小玩意儿的工作实在是很清闲,而且还一转身就能看见气势恢宏的大明宫,说起来倒是比原来在左翊卫要舒服多了。
他看看站在左边的岳子清,“昨天我们家隔壁半夜里打婆娘呢,据说那小媳妇*的时候居然喊那个萧挺的名字,把他男人气疯了,在院子里追着打,打得小媳妇吱吱哇哇的乱叫满院子乱窜,你说好笑不好笑?你是不知道,那小媳妇长得那个小细腰……啧啧……没想到她竟然也想偷汉子!唉,要说现如今这萧挺的名号可真是够响的,连他娘的小媳妇心里想偷人都第一个想到他!”
岳子清看看他,再左右的看看,当值期间当然是不许交谈的,但是在这儿当值的就他们俩,又是守着一个根本不会有人理睬的破箱子,聊聊天当然无所谓,只要不被上官看见就成了。
“那是,人家是大才子嘛,又是个风流大才子!”
“拉倒吧你,什么风流才子,我都听说了,他是下流才子呢!”
“别管风流还是下流,反正人家是才子啊,人家就是有人追捧,有小娘们想偷,你有吗?这几天城里不到处都在为他的事儿掐架嘛,说起来那些读书人还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因为争论别人的一点事儿都能打起来……啧啧,一群疯子!”
两人都笑笑,张星道:“可不是!不过话又说回来,昨天听见人家议论,我还跟着骂了那萧挺两句呢!嘿嘿,其实叫我说,凡是骂他的人那都是嫉妒的!反正我就是嫉妒的!”
他嘿嘿地笑笑,“你想想,人家一幅画就换了半副銮驾呀,那是什么地位,公主殿下的侍读学士,就连长孙家一开始都想拉拢来着,就算是到了现在,还不是有数不清的大闺女小媳妇的做梦都惦记着他?要是老子是他就好了!到时候还调戏什么丫鬟哪,我专门拣着大户人家的小媳妇小姐们勾搭,嘿嘿,你说这么一想是不是很过瘾?”
俩人嘿嘿笑着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儿正想继续讨论“如果我是萧挺就好了”这个话题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人正奔这边走过来,当下两人赶紧收起话头,昂挺胸的站好了。
俩人都是当了多少年差的老兵油子了,面子上的事儿还是做得很光鲜的。
这过来的人是个年轻的书生,他走到铜匦前看看张星和岳子清,“请问两位,这就是那个没有品级也可以上奏折直达天听的铜匦吗?”
两人一*点头,“是,你是什么人?来干吗?”
那书生冲他们笑笑,“我写了份奏折,是来上书陛下的!”
“啊?”两人闻言同时一愣,这可新鲜了,不是说根本就没人会理这玩意儿吗?怎么自己兄弟俩这才刚刚当值就有人来了?敢情还真有人拿这小铜箱子当回事儿啊!
当下两人对视一眼,岳子清道:“那你把你的奏折投进去吧,中午时分会有人来取走的!”
“好,谢谢两位!”那书生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文卷来,两手捧着隆而重之的从铜匦的上面开口投了进去。
按照皇后武氏之命,凡是通过铜匦这个渠道对朝廷建言献策的,可以不拘官职身份,甚至匿名都可以,所以来的人尽管把东西投进去扭头就走就可以,任何人不许阻拦不许盘问。
虽然只是刚入职,但是这个规矩张星他们还是都知道的,但是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那张星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咋想起到这里来上奏折言事了?”
那书生笑笑,“我无品无级,又有想说的话,自然只能来这里了,至于名字嘛,我的奏折是署了名的,倒也不怕被人知道,我叫萧挺!”
呃!
两人闻言顿时愣住,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你……叫萧挺!”
“是,我叫萧挺!”那书生说着转身离开,张星回过神来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那个萧挺?”
他站住,转身,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不过我还没听说长安城里有第二个叫萧挺的。”
说完了他转身走开,张星和岳子清对视一眼,然后便迅地扭过头去看着萧挺的背影。
春日已然爬上半天,舒徐的阳光洒在他的背影上,在张星和岳子清看来就好像是给那天蓝色的士子襕衫镀上一层金边似的,和风荡荡,衣衫翻飞,长身玉立的书生看去潇洒而飘逸,好像是连一个背影都有着十足的名士风范,再配上萧挺这个金光闪闪的名字,顿时震得两个老兵油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瞧瞧人家这身架,这气度,啧啧……不愧是大才子啊!”萧挺早就走远了,连背影都已经消失在拐角处看不见了,张星才喃喃地说道。
“就是,怪不得你们家小媳妇做梦都想偷他呢!他娘的,老子要是他就好了!”岳子清也跟着傻乎乎地附和道。
“嗯,就是!啊?你们家小媳妇才想偷他呢,是我们家隔壁的小媳妇儿!你别他娘的乱说!”
“呃……一样一样,都是小媳妇儿!”
“滚你娘的!”
※※※
萧挺笑眯眯地看着母亲自己在院子里散布,太平派来的御医倒是着实的有本事,公主府里送来的又全是好药,所以老夫人这两天不用拄拐棍都能自己在院子里走上个十几步了。
他留意着母亲脸上的表情,现母亲略显疲惫便赶紧过去扶住她,“娘,今儿您走了二十一步啦,比昨天多了四步呢,行啦,咱回去歇着吧,别一次累过了反而不好!”
老夫人很兴奋地推开他,“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呢,再走走,再走几步!”
五六年都不能独立活动了,猛地又重新一下子能自己站起来走路了,她当然有理由兴奋。
萧挺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在旁虚扶着,等她又过了一会儿瘾才好说歹说的劝回屋里去了。
老夫人热出了一头的汗,面色却是红润,看去比之前显得年轻了几岁不知。萧挺给她溺了擦脸巾递过去让母亲擦汗,然后准备出去给她烧一碗热水喝了泼泼汗,老夫人却突然把他叫住了。
她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刚才脸上的兴奋也似乎一下子不见了,倒把萧挺吓了一跳,“娘,您怎么了?”
“枚儿,你准备瞒娘到几时?”
萧挺一愣,顿时明白一定是自己被县学除名的事儿不知怎么传到母亲耳朵里了。
他笑笑,“娘,儿子没想瞒您,您这不是正在治病嘛,等病好了我就准备告诉您的!”
“你糊涂!”老夫人气得在床上捶了一拳,“你以为这是小事吗?”
她说完了母子俩同时沉默下来,似乎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萧挺当然知道这件事不是小事,所以他才会和以前一样早上早早起床出门,做出一副上学去的样子,为的就是不想让这件大事影响了母亲的病情。
“唉,我听说你还跟人家公主殿下吵架了?”老夫人问。
萧挺又笑笑,这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甚至会让老夫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很陌生。
以前的萧挺谨小慎微笑容谦逊而和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这几天她的儿子正在悔悟自己此前十几年的人生定位,并且在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突破。
“娘,是不是公主府来的御医跟您说什么了?”他问。
“上午有个叫青奴的姑娘跟着御医一块儿来的,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老夫人气呼呼地看了儿子一眼。
萧挺恍然,青奴?就是那个笑容娇媚人却很羞涩可爱的小女孩吧!
虽然不喜欢太平那个嚣张蛮横的性子,但是这个小丫头温温婉婉的还是蛮讨人喜欢的。而且,即便是跟太平闹掰了,萧挺也不敢打肿脸充胖子的把公主府派来的御医拒之门外,毕竟给母亲看病是大事儿,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还真是硬气不起来。
没想到太平倒是把青奴那个小丫头派过来告状了。
他咧嘴笑笑,“娘,这些事儿我心里有数呢,您放心养病就是,就别多操心了!”
“胡说,你都这样了,我能不操心嘛!”老夫人伸出手来狠狠地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我可告诉你,你现在连学子的身份都没了,又莫名其妙的得罪了人家长孙家,公主殿下可是一唯一的机会,你可要给我小心的把握住了,可不许再跟人家公主殿下甩什么脸子!”
萧挺愕然,老夫人又道:“你现在年轻不明白,等你将来明白过来后悔就晚了,娘可告诉你,别觉得巴结公主殿下挺丢人的,为了你将来能有个好前途,别说巴结她,就是吃软饭都行,你知道吗?”
萧挺闻言苦笑,“娘,不至于的,我知道该怎么办,还不至于去吃女人的软饭!”
老夫人闻言恨恨瞪他,“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要是知道怎么还敢得罪人家长孙家?这不是找死嘛!从现在起你听我的,现在就到公主府去给殿下陪个笑脸儿去,不许再拗性子了!”
萧挺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好当面跟母亲拗着来,当下点点头,应付道:“好,好,您先歇一下,我去给您弄完热水然后就去还不行?”
说着他摇摇头站起来,却突然听见外面大街上好像有马蹄声。
眉头刚皱起来的功夫,就听见好像是自家大门被推开了,外面是太平的声音,“萧挺,你给我出来!”
萧挺一愣,母子俩对视一眼,萧挺站起身来走到外间,院子里果然是太平。
她已经甩鞍下马,跟在她身后牵着马进来的是独孤凤和另外一个看上去很眼生的武侍。
“公主殿下,您找我有事吗?”萧挺伸手指指里间。
太平把缰绳交到独孤手里走进屋来,看看里间,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声音还是小了下来,“萧挺,萧子枚,你是不是疯了?”
萧挺皱眉,“怎么了?”
太平没好气的道:“怎么了?我问你,你上午是不是去铜匦那里给我父皇和母后上了一道奏折?还是署了真名的?”
萧挺闻言顿时明白,心说原来是自己的奏折已经生效了。
他看看太平,“是啊,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说这话是不是想气死我?”太平闻言恨不得踹他两脚,关键是他那一脸坦然的样子,让人看了会觉得倒好象是自己大惊小怪多管闲事了似的。
“你知道你那奏折闹出了多大的乱子吗?”太平恨恨道。
萧挺点点头,又摇摇头,居然笑了笑,“不知道,但是能想象的到。”
太平闻言几乎气结,指着他的手指都有些颤,“你……现在含元殿上大臣们正在议着你那奏折呢!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的说法毫无例外都是一句话,这上奏折的人,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