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人过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宜阳坊东西大街上几个无精打采的巡街牙兵顿时抬起了头,赶紧几步走到路中间去,挺着胸脯子迈起了大步。
巡街的牙兵嘛,实话说要不是每个月等着那几百通宝大钱养家,真是没人乐意当这个差事,因为只是隶属于小小的万年县衙,所以大人物犯了事他们不敢管也管不了,也就是能收拾几个街头上没有后台的小青皮罢了,所以大家干起来自然没有什么精神。
对于不能保护自己的这些牙兵,老百姓们自然是满腹怨言,从心里头就不待见,所以穿着这身皂衣走在街上,往往会被人戳脊梁骨偷骂的!
其实牙兵们不是不想管,大家都是七尺二三的昂藏汉子,谁身上还能没点儿血性脾气?遇到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恶奴们欺负人,谁都想上去拦着,谁都想攥起拳头来狠狠地揍那帮龟孙子一顿!但问题是,不管没错,一旦伸手管了,反而是闯下大祸了,到时候别说差事,只怕小命儿要保住都难!这样一来谁还敢管?
归根到底一句话,上面没人给撑腰啊!
说起来还是县尉萧大人厉害!这些日子以来,萧挺萧县尉上任第一天就把那遂平侯家给制服了的消息,早就被大家口口相传,在大家心里,萧挺早就不是当初被人们嘻嘻哈哈地谈起的那个专会勾搭公主的大才子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咱长安城里的第一条好汉!
为什么?人家有路子,有胆子!
这些年县尉大人换了多少个?有敢这么做的没有?没有!只有人家萧挺萧大人,上任的第一天就把号称是最难惹的遂平侯高家给办了!每每听当时在衙门里的兄弟们谈起当时高家二公子高月脸上那副丧气样子,大家心里就觉得解气,直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在衙里,竟然错过了这么出气地场面!
他娘的。你们高家有什么可显摆的?遇到咱们萧县尉,还不是立马完蛋?
据说人家萧县尉的关系能一直通到当今圣母皇后娘娘那里,这可知道人家为啥敢得罪长孙家了吧?跟长孙家相比,高家又算个屁?人家上头有大树给遮着呢,再大的雨也淋不下来!
说真格地。像人家萧大人这样,这才叫当官呢!
随着这一个月以来萧大人的脚步踏遍了辖下六坊一市,跟下面三百个牙兵们一一的见了面之后,大家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了点期望,要是以后萧大人能帮咱们在背后挺腰子,咱是不是也能硬气一把?不用再整天装孙子被乡里乡亲的老百姓们在背后戳脊梁骨了?
他娘的。只要萧大人敢给咱们撑腰,老子下次再遇见哪个王八羔子欺负人不上去先给他两个嘴巴子然后抓着胳膊拧回衙门去,老子就是后娘养地!
往日见惯了这些牙兵们溜着街边儿散步的老百姓们乍一见这几个牙兵竟然顶着大太阳走到路中间去了,不由诧异地看过来。看着看着又不由得扭头偷偷的吐一口唾沫。
一帮拿了钱粮不给老百姓当差的怂蛋!
长安城是统一规划建造地京师大城,向来以街道笔直而宽阔闻名天下,这样的街道于交通之便利自然是好的,因此几乎从来没听说过长安城哪里出现过车马拥挤难行的情况,但是正因为路非常宽,所以街道两旁的树荫根本无法遮蔽路面,也因此每每到了现在这样天气热太阳毒辣的时候,巡城牙兵们的日子就开始变得苦不堪言起来。x
按照上头定的规矩,牙兵们巡城之时是不能只沿着路边溜达的,必须走在路中间随时关注路两边的境况。要走一处看一处,时时处处留心民情以上报,但事实上呢,谁会真个去那样走一处看一处,要真是那样,只怕一上午也走不完一条街。
所以大家心知肚明地,那规矩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罢了,真正巡起城来的时候,大家都是在溜着街边儿来回走走,遇到有人街头青皮们打架斗殴的抓了带回去敲一顿板子。没有什么情况也就是这么溜达两趟就算交差了。
平常日子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如今是在这样灼灼的日头下,那皂色的公衣一见太阳便热的要死,偏偏还不能脱了,因此穿着它走在街上便活似一个移动的蒸笼,等闲的来回走两趟就要出汗,然后便有一道蒸汽顺着帽檐儿腾起来,看去简直是街头一景儿。
是以巡查街道的牙兵们每到此时便更是一副应付差事的样子。一路闷着头走过去。别说街上没事,实话说。便是有事儿都懒得抬一抬眼皮子,反正看见了也多是管不得地。
但是现在,这几个走在路中间的牙兵却一个个挺直了腰杆儿,左右前后巡视的十分认真。
不是为了做个面子应付一下萧大人,他们这么做是真的想让县尉萧大人看看,其实大家还是挺喜欢这个牙兵的差事的,只要他愿意给大家撑腰,这个差事,咱还干定了!
连着一个月走遍了辖下六坊一市,萧挺早就已经从疲惫欲死到麻木无觉变成了现在的步履轻松,而现在,他继续在走,在巡视。
跟在他身后的独孤凤看见不远处几个牙兵挺胸昂头地模样,不由得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你装模作样给他们看,他们也装模作样给你看,真没意思!”
她是在萧挺到任第三天被分派到了他地手下,说是分到萧挺手下做助力,而且还是皇后武氏亲自分派下来的,让人拒绝都没得拒绝。也说不清是来协助地还是来监督的。以独孤凤对萧挺的反感,这一个月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
萧挺皱皱眉,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装模作样?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在装模作样?”
独孤凤冷哼一声,侧过脸去不愿意看他。“上官视察,视察什么?这一个月来我只看见你不断的这里那里地走,也没见你视察什么!下属应付视察,也不过就是临时做做样子,又有个什么用?”
萧挺闻言止步,转过身来看着她。“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每天坐在衙门里打一打双6,抹两把吊子牌,然后等着他们来告诉我。今天一天街上平安无事?”
独孤还是侧着脸儿不看他,心说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就算是当了官,就算是将来能当上大官,只怕还是这种小家子气难改。做官做什么?奶奶说过的,做官做官,关键就在这个做字上,做,坐也!没有一坐一天的功夫,没有单凭坐在那里就能把下面的一切变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的本事。还当个什么官!
说白了,做官之道,就是驭下之道!当然了,她是懒得跟萧挺说这些道理,说到底在她看来,只要你不是出身高门大阀,那么就算你读了很多书,但境界却是天然地就低,想高都高不上来!因此在她看来,跟萧挺这么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土包子说这些不啻于对牛弹琴。
萧挺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说实话这段时间两人一直呆在一起,什么话从独孤凤嘴里出来都变了味道,不是挖苦就是讽刺的,萧挺对她的容忍自然已经濒临极限,这会子既然逮住了一个话题,也就不想放过。
独孤凤受不了他的目光。只好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是做官之道吗?祁宏功、宋旭东、白书升他们那几个校尉才是你最该下力气去抓住地东西,驭下。你懂吗?这些小卒子,你每天那么辛苦的下来看他们,有什么意思?你以为你装模作样的来几回苦肉计就能让他们对你心悦诚服?我告诉你,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抓不住那七个校尉,你现在做地这些,屁用都没有!”
估计也是这些日子天天跟着萧挺下来走动让她受不了了,所以她甚至忍不住说了脏话。人家姑娘家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肤已经给晒成了微微的小麦色,这让一向珍爱自己容貌的独孤凤怎能不烦?
“哦……”萧挺闻言点点头,“原来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
他转过身去犹自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怪不得!”他想要走,却又转过身来,笑嘻嘻的在独孤凤看来可恶之极,“要么咱们打个赌吧!”
“我按照我的办法去做,保证三个月之内我治下这六坊一市没有一个泼皮无赖敢惹事,没有一个世家里的公子恶奴敢欺负老百姓!如果我做不到,那就是我输了,证明我的办法是错的,从此以后我对你言听计从,如果我做到了,那就是你输了,嗯,我地要求也不高,只要你以后跟我说话别那么阴阳怪气的就好,如何?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
独孤凤闻言犹豫了一下,却又不由得转过脸去,“呸,谁稀罕你言听计从!”却又转过脸来看着萧挺,“赌就赌,本姑娘还怕了你不成!”
“好!”萧挺赞了一声,转身对老黑道:“老黑,你做个证人!”
独孤凤冷哼一声,“不必,本姑娘虽然是女子,却还不至于言而无信!”
萧挺闻言不由一笑,心说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傲气了。他转过身抬头往路边看,前面不远处就是晋阳的青羊观了,想到昨晚青奴跟自己说明天就是英国公李的嫡配夫人七十大寿了,他不由得笑笑。这时那几个挺胸腆肚的牙兵正正走到观前。
这些日子下来,他自认对牙兵们的了解已经不逊于他们牙兵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他在等待的,是一次机会。
“本官要进去拜会一下晋阳长公主,劳烦你们二位在外面稍等吧!”说完了他转身便冲着那几个牙兵走过去。
独孤凤一愣,心说不是巡查吗?怎么改成拜会长公主了?
离得远远的,她只看见萧挺走到那几个牙兵们面前,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见那些牙兵们的腰杆儿挺得越笔直,那看向萧挺地眼神里说不出是崇敬还是期待。
她冷哼一声,却是不由得想,他要跟自己赌,他怎么就有那么大把握?难道说。奶奶告诉我地话还能有错不成?
说话间的功夫,已经看到萧挺与那几个牙兵错身而过,冲着青羊观过去了。独孤不由得想,晋阳长公主可是公主殿下的亲姑姑,而且是个出家持道之人,真不知道他去拜访长公主做什么。不过一想也不难明白。就他那个性子,还能有什么好事
当下她不由得啐了一口,这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混蛋!
人家可是姑侄呀!“呀,师傅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随着红尘的一声惊叹。有一抹羞红不由得悄悄爬上晋阳地脸庞,她看着自己正值妙龄的小弟子怯怯地问:“真地好看吗?”
“当然!”小红尘唯恐她不信,硬是拉着她要往外走,外厢处有一面巨大地铜镜,前两天刚命人拿去磨了,正是亮的丝可鉴地成色,等着美人对镜梳妆呢。
晋阳反手扯住红尘,不太敢去照,一个穿了十几年道袍地人突然一朝换上艳丽的女装,心里总有一种做贼似的感觉。总是觉得不敢见人,甚至不敢见自己。
但是她心里到底还是犹豫,因此力气太小,被红尘猛一用力,便给拉出去了。
“喏,师傅你看,可漂亮不?”红尘伸手一指铜镜,晋阳的目光乍碰乍离,扭过头去不敢看,三十六岁地女人了。还能漂亮到哪里去!
红尘不依,非得拉着她看,她坚决背过身去不敢看,但是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可能到底还是女人的爱美之心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却顿时看呆了。
只见铜镜内映出一个高裙束腰,酥胸半露的美丽女郎。她穿着滚金边的柳红色锦绫抹胸。外罩泥金羽黄薄纱衫子,下穿高腰泥金撒花百褶宫裙。更兼髻高耸,乌黑油亮几可鉴人,看去活脱脱一个气质高贵而又娇柔妩媚的娴雅仕女,直是说不出的风流蕴藉,道不尽的高贵典雅。
晋阳倏然掩面,又是喜又是羞。她突然现,似乎自己还没有老到不敢见人的地步!
只是现在这副打扮,却哪里还有一个出家女冠的样子?
她呆呆地看着镜中的绝色女子,不由得迷惑起来。难道说出家修行十几年之后,自己竟然还是喜欢着俗世中地红红绿绿脂粉铅华?
不过是一忽儿的功夫,那些年少时的迷离梦想似乎重又活泛起来一一的掠过脑际,然后,便是一个人的笑脸被不断放大,不断由模糊变为清晰。
她突然想到那一夜醒来后腿心里那种黏腻腻潮乎乎的感觉,顿时猛的一阵心跳,低下头来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低低地道:“还是……穿道衣去吧,咱们是出家人呢!”
明天就是义母的七十大寿了,此前这些年她都是带上一本自己手抄的道德经做寿礼,过去也只是给义父义母行了礼拜了寿就回来,连寿面都不留下吃一口地。
只不过今年是红尘这丫头自己想穿那些俗世中好看的衣裳,便借着这个机会鼓动着她也穿上宫装去拜寿,免得穿着道袍过去清清淡淡的,影响了老人家过寿的心情,而且这丫头很可能是蓄谋已久,说话的功夫便把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身华丽的宫装拿了出来,说明了一身是给师傅的,一身是留给自己地。
晋阳不知怎么就被她给说动了,羞羞答答地换上了这么一身衣服,红尘看着眼馋,正准备自己也穿上呢,却又突然听师傅说不穿了,当下哪里会愿意。她拉着师傅的手告诉她有多漂亮,但是晋阳却丝毫都不为所动,很快便把外罩地那泥金羽黄薄纱衫子脱了下来。
红尘情急,又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不由得灵机一动病急乱投医,“师傅,您穿着这身衣裳要是让那萧挺看见了肯定也夸好看!”
晋阳闻言手里的动作蓦地一顿,只堪堪把那衫子脱下来挽在手臂上,便愣住了。
“他会觉得好看?”她心里一紧,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把手里的薄纱衫子抛开。
红尘见了顿时眼前一亮,当下赶紧道:“当然了,师傅您是没现,就算是您穿着那道袍的时候,萧挺都盯着您看得挪不开眼珠子呢,又何况是现在您穿上这身衣裳那么漂亮!”
“啊?”晋阳闻言吓了一跳,不由得伸手抚着胸口,眼睛几乎不敢看自己的徒弟,只是开口结结巴巴地问:“他……盯着我看过?”
“嗯!”红尘无比肯定地点点头,“当然!”
晋阳低头良久,然后抬起头来,再次打量起了镜中那个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绝世姿容。
此时的镜中女子上身只穿了一件抹胸,将两瓣白皙丰嫩的香肩和一大片雪腻馋人的白美胸脯都露在外面,看去竟是香艳无比,似乎让人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那晚梦中那个与年轻男子颠鸾倒凤的饥渴女子从胸口处溢出的撩人呻吟。
她蹙眉,镜中人也蹙眉。她的手指从性感的锁骨与丰润的胸脯间滑过,幻想着如果是那双妙笔生花的手抚过这里,不知道该是什么感觉。
“哎呀师傅,您就别犹豫了,您看,这多好看呀,整天穿着那道袍,一万年都是一个颜色,穿的烦也烦死了!”红尘说着从她手里夺过那泥金羽黄薄纱衫子,拿在手里理了理想要再帮自己师傅披上,却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然后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想起来,“红尘,我来了?你师傅呢?”
红尘听得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蹦起来老高,也顾不得先帮自己师傅把衫子披上,便撒腿冲着门口跑过去,“萧挺,你怎么来啦?我跟师傅正说你呢!”
听到是萧挺的声音,晋阳心里不由得一颤,等她看清红尘手里拿着自己的衫子跑过去时,呼吸都不由得为之一顿,然后还没等她想动手找件衣服呢,便觉得肩膀与胸口处裸露在外的肌肤好像突然就变得滚烫起来,她愣了愣,心尖儿颤,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想转身回里间穿衣服去,倒好像是自己竟然巴不得就这样被萧挺把这不该看的全看了去似的。
咬了咬牙,她正要折回里间取了衣服穿上,至少不能就这样半裸着让萧挺看见,但就在这时,门已经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晋阳只觉腿心里蓦地一热,似乎有一股暖流不受控制的喷了出来,然后她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想走,也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