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官学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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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虫儿在窗外聒噪。

  竹蛉,借落子,金钟儿。

  已经在草丛中叫了好一阵子了。

  乐琳呆呆地望着窗外。

  今日讲课的是庞太师,讲的是《论语》,还是《大学》?

  她完全听不进半分。

  集英殿的格局和育才学馆十分相似。

  柴珏告诉她,文彦博觉得学馆的教学设施效用非凡,故而比照着把集英殿大大改动了一番。

  看着前方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她心想,如果其他同窗得知这是她的杰作,会不会恨上了她?

  官学是分了年龄段的,不过没有后世的严谨,只是把年纪差不多的凑在一起上课。

  原本是为了宫中的皇子皇孙而设的,后来有大臣建议,让公、侯的子孙也上官学,一来能陪读,而来也能培养人才。

  像乐琳现在所处的课堂,皇室成员只有三名——柴珏、四殿下柴瑛和六殿下柴璋。

  其余的十来人,都是和乐琳一样,是什么公、什么侯的子弟。

  安国侯府虽然没有他们显赫,但大家知道柴珏对她看重,对她也算客气。

  授课的庞籍讲课略嫌苦闷,好歹是有干货的。

  唯一让她分心的,是坐在她后面的柴瑛。

  甫一进集英殿,柴瑛便对她冷嘲热讽。

  ——“哟,怎的如今连破落户亦能来官学?”

  紧接着的,他身边一伙儿的公子哥儿也跟着起哄。

  这个说听闻安国侯府举债度日,那个说亲眼见乐府的人变卖家产。

  亏得柴珏及时赶到,为乐琳引荐,他们才收敛了些。

  柴瑛翻了个白眼,嘴角一撇,道:“原来有三殿下做靠山,难怪……”

  “你!”

  乐琳不禁怒了,她前世与他无仇,今生与他无怨的,怎就无缘无故让她难堪?

  柴珏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不要生事,待找到位置坐好,才解释说:“他不是针对你的,是针对我。”

  “啊?”

  “我前几日与他干了一架,他心中不忿,又不敢挑衅我,便把气撒在你身上。”

  “那一架想必是你打赢了。”

  柴珏朗声笑道:“当然!”

  说话间,柴瑛也走了过来,故意坐在乐琳背后。

  柴珏便压低声线说:“皇祖母罚了我们二人抄佛经,还说,若有下次,定叫父皇重重责罚。”

  想起那三百篇的《心经》,柴珏心有余悸,嘱咐说:“忍一时风平浪静,还是莫要生事端了。”

  乐琳不想柴珏为难,也只得忍了这口气。

  偏生柴瑛却不这么想,时不时地往前面踢一脚,害得乐琳一直分神。

  每次回头怒瞪他,他便扮作不知,佯装认真听课。

  真是气煞人了!

  此时,庞籍说得有些闷了,便拿着书走下讲台,边说课边走动。

  眼看快要走到乐琳的桌子旁,柴瑛忽而大力一踢,乐琳一个不留神,整个身子扑向前,双手一推!

  瞬间,桌上的墨砚沿着抛物线飞了出去,溅了庞籍一身的墨水。

  “乐琅!”庞籍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

  乐琳忙回头怒瞪柴瑛,对方自然装作无辜。

  她正要拍桌子发作,柴珏立马起立,对庞籍说:“庞太师,刚刚是我与乐琅玩闹,他才不慎推倒墨砚的,是我不好。”

  柴珏虽是皇子,但向来不作储君之选;庞籍既是当朝丞相,又兼太师,自然不会对他客气,往门外庭院一指,道:“三殿下,请。”

  柴珏知道这罚站的规矩,拱了拱手,便往庭院去。

  经过乐琳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乐琳知得他的意思,心中更内疚。

  倘若当时和柴瑛对质,毫无证据,自己又初来乍到,众人不一定会相信自己,一个不慎,还落得个诬告皇室成员的罪名。

  柴珏替她顶罪,是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她于心何忍?

  “诸位翻到《为政》这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庞籍早已恢复心情,继续讲课。

  乐琳却难以平静。

  窗外阳光炎炎,集英殿的庭院里只得草丛,并无树荫。

  柴珏独自站在庭院中央,光线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唯有举起衣袖遮一遮。

  似是感受到乐琳的注视,他也往这边看过来,向乐琳笑着眨了眨眼。

  乐琳心中一暖,这好友是真心待她的。

  “所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诸位可知此话何解?”

  庞籍提问道。

  乐琳顿时有了主意,举手说:“我知道!”

  “那便请乐琅为诸位解说。”

  她站起来,往柴珏那边看了眼,内心的想法愈发坚定。

  “学生交三十文钱的学费,便可以站着听课,此乃‘三十而立’。”

  ——“哈哈哈哈哈!”

  霎时间哄堂大笑。

  庞籍怒道:“你!蠢材!”

  乐琳佯装不解:“不是三十文钱,那是三十贯钱?”

  众人笑声更甚。

  有个好事的学生问她:“那你说说,‘四十不惑’何解?”

  乐琳大声道:“‘四十不惑’,交四十贯钱的学费,就可以提问先生,问到没有困惑为止。”

  “‘五十而知天命’呢?”

  “交五十贯钱,可以知道明天考试之命题。”

  众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庞籍气得连青筋都现出来了。

  “乐琅!快说说‘六十而耳顺’!”

  “交学费六十贯钱者,先生会说些你爱听的话,让你耳顺。”

  “哈哈哈哈!”

  笑声响得连文德殿都能听到。

  看着庞籍铁青的脸色,乐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上最后一句:

  “七十随心所欲,付了七十贯这么多钱,便来不来都随便了。”

  ——“啪!”

  庞籍顺手抽起旁边的一块墨砚,往乐琳扔去。

  乐琳闪身一躲,没有打中。

  墨水溅落在她素色的直缀上,仿似一副泼墨的桃花。

  “你!出去!”

  乐琳也学柴珏那样拱了拱手,在一片喧嚣声中,漫步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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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中,柴珏看见乐琳走来,满身的墨水,狼藉不堪。

  “你也被罚了?”

  “庞太师大概是觉得我愚钝不堪,无药可救。”

  柴珏不知怎么样形容此刻的滋味。

  有点咸,因为汗水滴落到唇边。

  为什么会觉得甜甜的?

  他帮乐琳顶罪,是因为此事是由自己而起的。

  皇祖母常说,施恩莫忘报,他深以为然。

  但看到“乐琅”竟设计让自己也被罚站,他喉咙中感到有股温热的甜。

  还有一丝丝莫名其妙的辣。

  “我也不喜欢庞太师。”

  这是他第一次在背后议论师长。

  逾越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刺激。

  “正常啊,他怎么可以不问缘由就先罚你了。”乐琳还在为柴珏抱打不平。

  柴珏摇了摇头,道:“只要有人认,他又何必深究。”

  宫中、朝中的事情,哪件不是这样?

  又叹息道:“这般得罪他,于你无益。”

  乐琳抬头望天,碧空烈日,云卷云舒,好不惬意。

  “不作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柴珏闻言,心里似有颗小石子扔入湖中,泛起不断的涟漪。

  不作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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