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李宿盛一行人终于抵达青州。
孙可小心翼翼的将李宿盛扶下马车。这一路的颠簸让李宿盛的眉头一直紧皱着。“公子,您还好吗?”“不碍事,固定的不错,只要不落下残废就好。”李宿盛倒并未喊痛。他调整好了表情,他已看见了前面的青州城门和迎出来的大队人马。
那是杨氏老爷子和两个儿子,他们早已率兵在此恭候。
李宿盛远远看见那为首的老爷子花发修眉,长须及胸,虽年纪已老,迈步却大而有力。李宿盛猜想这自然是杨尚文老爷子了,不由得依样昂首挺胸,这样一看,虽然拄着拐杖,但也有了一番华贵气度。
两路人走近了。
李宿盛先行以晚辈身份向杨尚文行礼:“小子李宿盛拜见杨老爷子。”
“小王爷折煞老夫了!”杨尚文扶起弯腰的李宿盛,细细打量这位行动不便却依然恪守礼节的少年,“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李宿盛抬起头,这次距离近,发现杨老爷子一脸祥和,让人不自禁的想亲近。
“晚辈久闻杨老将军盛名,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李宿盛说的倒也颇显真诚。
杨尚文哈哈一笑,“小王爷莫要说笑了。”
接下来见过了杨镇衙杨镇衙两位壮年将军。
杨镇衙留八字须,面目严肃,周身有一股杀伐决断的威势。李宿盛知道这是杨西翼的父亲,因而对这位杀气萦绕的将军并未有太多恐惧。
杨镇役是杨尚文的次子,也继承了杨家的魁梧身材和正方的国字脸。他比起他的兄长来,更有丝狡猾的神情藏在眼眸里。
一一互相行礼后,汇成一路的众人谈笑着进入了青州城内。
坐定,众人闲话片刻后。
“杨老爷子,杨大将军,杨二将军,晚辈此次前来拜访,实有要事相交。”李宿盛怕时间耽搁已久,便也顾不得礼节,迫不及待的想要告知此次前来目的。
杨尚文笑看着李宿盛,不紧不慢的说:“小王爷有事便请吩咐。”
李宿盛慌忙拄杖站起,孙可在一旁赶忙扶住主子。“岂敢岂敢,只是家父对杨老将军素来佩服,数年前也曾有缘一见,只是近些日子来身体抱恙,却越发想念故人。故此修书一封,叫小子特来交给老将军。家父也说,这也是给宿盛瞻仰将军风采的好时机。”李宿盛神态自然,语气恭敬。说罢,用右腋夹住拐杖,双手呈上孙可递上来的书信。这封书信,之前一直用油皮纸包裹,藏在李宿盛的贴身衣物内。
这便是晋王李章柏写给杨尚文的密信。
杨家近来气势越发盛大,虽然仍然比不上根深叶茂的晋王爷,但已成为一只不可小觑的力量。而前不久汉朝曾拉拢安抚杨家,杨家虽未正式接受招安,但态度暧昧,叫人看不清杨家的真实意图。
晋王李章柏虽不肯相信杨家真会归顺朝廷,但也暗自警惕。又想到如若杨家归顺自己,如果不肯屈下,那便是联合共击汉朝,对于晋王来说,这也是稳赚不赔。再三思量下,晋王决定联系杨家。偏偏自己的小儿子整日缠着自己要什么闯荡一番,晋王无奈,便将此事交付给这个平日齐家上下宠溺的小儿子李宿盛了。为此晋王妃还大哭了一场,晋王却也只笑着说:“杨家不会把盛儿交给朝廷的。”
杨尚文抚着长须说道:“老夫也很想念晋王爷啊。当年那一面之缘窥得王爷绝世之风姿,老夫甚为难忘。今日能得王爷一书,老夫甚为庆幸啊!有劳小王爷了。”一派自信。
命人接过书信后,杨尚文并未着急打开阅读,神情轻松,似乎已经知道密信里的内容。
李宿盛看的奇怪,暗自心想,自己并未将信的内容和出使目的告知他人,包括非常欣赏的杨西翼。
“小王爷带伤前来,老夫感激不已。已备下薄酒为小王爷洗尘。”
李宿盛知趣的告退,由杨府下人领自己前去梳洗换衣。
杨家书房,杨镇役读着书信:“……如今汉庭暴虐,章柏不才,也愿为天下百姓除害扫祸。久闻杨将军仁义,窃以为青州定不投顺汉贼也。何不共击贼?章柏恭候多时。”
杨尚文坐在太师椅中,闭着眼,一派气定神闲。
长子杨镇衙则依然严肃,凝视着书桌上的十二州地图。
“父亲?”次子杨镇役叫了声。他的脸颊比兄长偏瘦,同样一副精干的样子。
“唉,晋王说的不错,我杨家怎会投顺朝廷。”杨尚文悠悠的叹了口气,闭上眼,似在回想什么。双手紧握住了扶手。杨镇衙看向父亲,觉得这时候的父亲掩盖了平日的老当益壮的豪迈,只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
兄弟二人知道老父亲在想什么。
杨家乃青州望族,世袭兵器青州制造使。杨家祖训颇细,对子弟管教严厉。且世代好义,因此这几世中,代代出英杰。
十五年前,北方大旱,颗粒无收。青州亦不能幸免于难。
朝廷本应开仓放粮,无奈皇帝昏庸,整日只知玩乐,权臣贪图富贵,只知搜刮民脂民膏,自然不会有人去提旱灾这事。
灾民饿死不断,官吏却无动于衷。杨家多次请求青州州府开仓济民。最终都已“不可违命”的托词被拒绝。
民怨沸腾,几起民变。
杨家对朝廷失望,不忍饿殍遍地。于此危机时刻变卖家财,分粮分粥,救活了不少民众,深得青州及周围州县百姓感激拥戴。
谁料朝廷并未感激杨家救活大汉子民,反而在旱灾过后,一纸文书,将杨家上下全部收监。只因为青州知府蒋良上报朝廷,说,杨尚文图谋不轨,蓄谋造反。
杨尚文震惊愤怒,却也不带丝毫反抗的走进了暗无天日的牢房。他甚至安抚大声扬言“他们说我们反了,那我们便反了吧”的血气好斗的子侄们,“休得胡言!我杨家世代忠心耿耿,决不敢有负皇恩!小人一时蒙骗了圣上,过不多久必能拨开云雾,换我杨家清白!”坦坦荡荡,他相信,皇上只是被小人一时欺骗了,皇上会记起杨家几代的忠心!
杨尚文和衣坐在黑暗潮湿的牢中,他不知道蒋良早已与宰相大人张琪勾结,定要将这不识抬举的杨尚文满门抄斩!谁让他杨尚文坏了大人们高价放粮的买卖呢?
杨尚文得到了旧日同僚的通信:“满门抄斩”。
这位忠心耿耿的杨大人听到这四个字,没反应过来般呆愣了一刻钟,他的将近五十年中,从未把自己与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过,从未想象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得到这样的“赏赐”。
“杨大人?杨大人!”
“圣上!”杨尚文惨烈的大叫,瘫软在地,仿佛身体的支柱一下子消失了。“我……杨家,绝,无,谋反之心!”说罢,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给这个充满腐朽气味的牢房加上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杨大人!当务之急想办法保住杨家骨血吧!”
之后在世交徐少鸿徐大人的多番努力下,长孙杨西翼及其母亲终于被救出,母子二人平安逃走。长孙由是流落在外长达数年。
杨尚文万念俱灰,只觉得对不起杨家子弟,他不敢看他们。若是当时便是反了,也不会沦落到现在满门抄斩这个地步!枉费自己一片赤胆忠心!你汉家对不起我!
行刑日期却迟迟不到。
杨尚文在冰冷的牢房里呆了将近五年,在他越发认定汉朝不配得到自己忠心的时候,杨家,被无罪释放了。
原因很简单,上任宰相张琪被掰下了台,胜利的新宰相要扫除旧党,必须要“照顾”一下青州原知府蒋良。徐少鸿徐大人抓住时机,几乎倾家荡产“结交”了新宰相,提议重查旧案,借此彻底杀了蒋良。当然徐少鸿的目的是为了救杨家。最后新宰相杀了蒋良,放了杨家。
一场各怀鬼胎的闹剧结束了。杨尚文被无罪释放了。
杨尚文重新走进阳光中的时候,他眯起了眼,抬头看了看天,他只觉得在这五年的牢狱折磨中,疼痛的不只是这具过百的身体,同样还有,那颗心。
之后官复原职的杨尚文父子三人暗暗积蓄力量。
杨家名声远播州郡。无数英雄志士既为杨家救民的侠义感动,又替杨家蒙冤的屈辱不平。
杨家素好广交豪杰广纳人才,这之后,更多有识有才之人聚于青州!
十几年来,全国各地痛恨朝廷黑暗,各路反王雄起,争夺天下。
而杨家,终于在积蓄力量和仇恨八年之后,两年前举旗反汉!
杨家世居青州,有坚固的根据地;世掌兵器制造,战争资源充足;杨家子弟人才众多,有才能的人也多来投奔;乡里爱戴,争相从兵。
如今杨家二代长子杨镇衙向西南攻占,次子杨镇役向西北抢攻,现已攻城数十地,声势颇为壮大。
但杨家向来低调,并未称王称霸。
时机未到。
杨尚文缓缓睁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向晋王称臣。”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