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轩异常兴奋地看着周济湘,等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述。周老师看看杨文轩,觉得他突然对学校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产生了兴趣,心里有一丝惊讶,但被杨文轩看作前辈给他带来的心理上的快感很快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他故作神秘地问:“你不会再传给别人吧?”不过,这样的问题,对于已经准备好长篇大论的他来说只是形式上的必须而已,丝毫没有了防备的价值。
报到之前,有同学听说杨文轩要当老师,就不无遗憾地告诉他:“时间长了,你的锐气就会消失殆尽。”当时,他轻松地对同学说:“没那么夸张吧,你说的不是学校吧,倒像是道观。”同学说:“差不多,如今的学校,哪个能让你痛痛快快地干工作,竟搞些挨不上边儿的事儿,条条框框儿多得像监狱。你也别不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如今,在犹豫不决反反复复的周济湘老师身上,他隐隐地感觉到同学所言非虚。教育真的就像一条河,再有棱有角的石头投进去,最后都成了光溜溜的卵石。他微微抬起头,正脸看着周济湘,郑重其事地说:“周老师,您要是担心的话就别说了。我不想为难您!”
杨文轩的回答带着激将的味道,这让周济湘很不舒服,觉得杨文轩轻看了自己。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好吧,我相信你。毕竟是我个人地看法,你就当听闲话,不要当真就行了。”周济湘看着杨文轩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先说说领导吧。
C中的一把手是李维瀚校长。他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十几年前来到C中,想在这儿大干一番,把C中建成响当当的名校。他施行了很多新的制度方法,治校细致严格。但很多触动了当时还很有实力的旧派。对了,这个旧派你不知道,不过,也没有必要知道了,那些人都已经退休了,有的已经见马克思去了。
旧派不断给李校长制造麻烦,或者明着反对,或者暗中挑拨,致使很多新制度执行了没几天就被废止了。李校长还被人以扰乱学校秩序为由告到市教育局,差点儿丢了校长的职位。后来,李校长见新政难以施行,就自己把许多新制度取消了。现在,他心里仍对当年的改革念念不忘,千方百计地对现有的制度进行改良。你有没有发现这儿的许多制度与别校不同?
说到为人处世,李校长是个不折不扣的正派人,不会对谁使暗枪。另外,他爱才若渴,只要他认为有能力的人几乎都委以重用。在他的手下,我当了好几届高三年级语文老师,前年,才打报告退到二线的。”
他的语速很慢,催眠曲一样。说到这儿,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回忆自己辉煌的执教生涯。过了一会儿,他又扭头看看杨文轩,看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却发现杨文轩也正在看他,他对着杨文轩笑笑,杨文轩也对他笑笑。
“C中有三个副校长,司徒慧、姜玉华和谭为民。这前两位你都见过了,都干什么你也清楚。这个谭为民是管后勤的,二儿子到美国留学,送儿子去了,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回来。学校的橱窗里有他的照片,你看过没有?”
杨文轩摇了摇头,周济湘也摇了摇头。杨文轩摇头,是告诉周老师他确实没看;而周老师摇头,是觉得杨文轩是个一点儿也不关心政治的人,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失望。
“司徒慧,这人嘛,怎么说呢,工作能力很强,对老师们要求很严,所以,人缘不太好。”
“我怎么总看见他一个人出去,他的家人呢?”杨文轩知道司徒副校长独居,故意问道。
周济湘似乎被痰卡住了喉咙,吭吭地咳了好几声,嗓子眼儿才恢复了畅通。
“他和爱人两地分居,有个女儿也到外省上大学去了。司徒副校长酷爱下棋,下了班,总要到街上转悠,哪儿有棋摊就往那儿赶。据说,他年轻时还得过冠军。”
周济湘说着,对司徒慧充满赞美之词,丝毫没有提及他的私生活。杨文轩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表面上仍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姜玉华副校长,是业务上的专家,是李校长从其它学校挖来的人才。待人热情诚恳,干工作雷厉风行,这几年C中教学成绩不断提高,跟她有着直接的关系。她还是个贤妻良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丈夫是名军人,是个团级干部。儿子去年考上了军校,子承父业。”
周济湘说着又停住了,起身下床倒了杯热水,又赶快上了床,钻进了被窝,半躺着,呷着杯沿儿小心地喝了一小口,问杨文轩:“困吗?要是困了就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杨文轩边听边思考,下班时的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微笑着说:“我不累,上学时熬夜是家常便饭。”说着,看看手表,又把面盘向着周老师说:“您看,现在才十一点。早着呢!”
周老师呵呵一笑,说:“真是年轻啊,精力充沛,年富力强。真让我们这些残阳西照的人羡慕!”
“周老师,看您说的,你们也年轻过,我们年轻人羡慕的是你们丰富的阅历和经验。”杨文轩觉得听到这儿,并没有听出来什么,他想让周老师继续说下去,就强调着“经验”这个词。
周老师听出他的意思,静静地说:“我还没说完呢!难得咱们今天这么投缘,说得也尽兴。刚才说到谁了?”他问杨文轩。
“姜副校长!”
“对,姜玉华,女教师中的佼佼者。不过,她有时可不太像个女人,用个时髦的词说就是‘辣女’。”
杨文轩满脸疑惑地看着周济湘,等着他解释。
“心直口快,言行大度,无所顾忌。很快,你就能见识她的风采了!”
“为什么?”
“教师节快到了,C中的规定,教师节要到酒楼会餐。每年一次。”
“再说说那个谭为民副校长。他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人际关系平衡得很好,号称C中的‘外交大臣’。跟谁都不会深交,只是面面上的关系,时间长了,也没有人和他套近乎。不过,他倒乐自在,不处于哪一个关系网里,也不用费心思去讨好谁。一心只想着干好本职工作,把自己孩子培养好。
高中部的老师我就不说了。咱们初中部的主任是胡建业你可要注意,这个人胆小怕事、反复无常、毫无魄力,有时候会给你穿小鞋,不得不防。能不招惹就尽量不要招惹,他的花招你可想都想不到。
你们初一的年级组长卢青云,是个实干家,与人为善,关心同志,工作上兢兢业业。小伙子年纪不大,但处理事情很老练,是个可以深交的人。如果,跟他做了朋友,你能学到很多东西。
语文组组长陈素芬,精明能干,业务能力强,深得姜副校长的器重。为人正直、热心,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请她帮你处理。她最拿手的是介绍对象了,咱们学校很多老师都是她介绍的对象,像苏维娜、赵倩茹,还有高中部的一些老师,日子都过得很滋润。
完了!”
见杨文轩依然入迷地听着,周济湘故意把“完了”两个字咬得重重的,又慢悠悠地端起水杯喝着。
“这C中有二百多号人,有好几条心。谁是什么人,时间长了,你自会感觉到的。不过,凡事都要留个心眼,不要轻易相信哪个人,要不,你就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周济湘说完最后一句话,放下茶杯,摊平枕头,钻进被窝,睡去了。
杨文轩感到有些失望,他把周老师说过话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特别的东西,他只说了C中几个领导的事儿,而且,只是蜻蜓点水一样地说了些表面话,对围绕在杨文轩身边的同事只字未提。似乎,还是有些顾虑。他再咀嚼时,发现周老师口中的司徒副校长与自己从上官云口中了解到的截然不同。
到底谁是对的?杨文轩看着对面已经打起了响鼾的周老师,内心陷入了迷茫。回想起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他觉得周老师的话说得很在理。无论哪个时期的政治斗争,不管胜利的是哪一方,宫阙之下,都掩盖了无数的牺牲者。也许,这是政治斗争的唯一途径;也许,不是。
从周老师谆谆的告诫中,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个复杂的环境中,身边的每个人都像是一枚炸弹,将他紧紧包围,而他要冲出这样的包围,必须找到解除这些炸弹引线的方法,否则就会尸骨无存!
杨文轩的脊背上一阵阵寒冷,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从桌面上把自己的书轻轻地取下来,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着。终于,带着不安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