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说了几句昏话的张志坚这几日似乎总躲着杨文轩。那日,酒醒之后,赵倩茹把他在酒桌上说过的话悄悄对他重复了一遍,并且说:“你这样一说,让新来的杨文轩怎么想,他必定心生怀疑,从你说的话里猜测C中有什么问题。况且,有那么多人在场,你就不怕有人把口风传到领导的耳朵里?”
赵倩茹的每一句话都像木槌敲打着张志坚的心坎,他感激地看着她不无担心地问:“应该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她冷笑一声,说,“你就盼着咱们这些人都没有向上爬的心吧。以后,给别人当垫脚石这样的事儿再也不能干了!”她说完话,抬眼柔柔地看着张志坚,那神情既像是安慰,又像是劝诫。
这种神情,张志坚是熟悉的,他追求过她,他们也曾热恋过。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能这样劝诫他,而他又丝毫不抵制的人只有她了。张志坚知道,她那样劝他,是不想他受到伤害,她那样安慰他,是不想的心灵承受过大的压力。总之,他从她的神情和话语里依然能够感受到浓浓的感情,不是爱,而是关心,是亲人之间淡如开水的感情。
“倩如,我……”他想对她说声感谢,却又觉得多余,忽然转移了话题问:“你过得好吗?”
赵倩茹美丽的丹凤眼里闪烁着泪光,用游丝一样的声音说:“我过的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志坚,有些事儿是无法挽回的,就像……”
“就像我们的爱情!”张志坚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我妈反对,我也再没有争取。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你有个好的归宿,有好的生活,哪怕就是让我立刻死了,我也愿意。”
“别说了!”赵倩茹的声音哽咽了,之后,变成了小声的抽泣,“我走了!”她低着头,擦擦眼睛,轻轻地拉开门,走出了张志坚的宿舍。
“倩如——”张志坚追出房间门,想跑过去拉住她,无奈脑袋一沉,差点儿跌倒,他手扶着墙,缓缓地返回了房间。那晚,他没有回家。
第二天,张志坚刚回到家就和他妈大吵了一架。老太太在家里哭得像个泪人,爸爸知道儿子心里的委屈,索性一个都不劝,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根儿接一根儿地抽烟。
“你也不管管你儿子,就让他跟我吵!”老太太哭着冲过来,一把夺过香烟,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又重重地用脚胡乱地踩着,嘴里气愤地叨叨:“叫你抽,叫你抽!”
老爷子也不生气,他知道生气没用,用手抹抹嘴唇,缓缓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出了家门。
“呜呜呜——”身后是老太太悲伤的哭声。
从某年的某个月的某一天,这样的事儿似乎成了这个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的必修课,或者说是一盘百吃不厌的菜。连住在他们家的房客也摇着头说:“这是作孽呀!”他们一吵架,房客们要么出门儿,要么关了门,都不愿自己的孩子看见这母子之间的战争。
星期四中午,杨文轩总算在餐厅里拦住了张志坚。张志坚不好意思再躲了,他看看杨文轩身后不远处的上官云,小声说:“文轩,一会儿在清雅阁见,我等你!”说完话,又用眼睛朝后面扫扫,步履矫健地走了。
心里有事儿,吃饭似乎也不香了,杨文轩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米饭,塞得两边腮帮子都高高地鼓起。
“杨文轩心里有事儿!”刘诗仪用胳膊肘戳了戳上官云,朝杨文轩努了努嘴。
上官云缩回了伸出去的筷子,轻轻搁在饭盒上,关心地问:“文轩,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杨文轩使劲儿咽下一口饭,极力装出一副满足的样子。
上官云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女孩子似乎天生就知道享受生活,连吃饭也慢慢地体味,既彰显了淑女的教养,又保证了营养的吸收。杨文轩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只等着上官云和刘诗仪。
“你有事儿就先走吧,我们得慢点吃,要不消化不了!”上官云看出了他内心的焦急,柔声细语地说。刘诗仪抬眼看看她,又看看杨文轩,心里打起了鼓。
杨文轩走了。看着他出了餐厅门,刘诗仪悄声对上官云说:“这个杨文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们知道!”
“我也不知道,他刚才好像跟那个张志坚说了几句话,这帮人,哎——”上官云说着叹了口气,“我去洗饭盒了。”
“你不是没吃完吗?”刘诗仪看看她的饭盒问。
“没心情吃了!”上官云缓缓地说道,语气里明显有了失落的痕迹。
“等等我!”刘诗仪匆匆吃完了最后几口饭,跟着她去洗饭盒。
杨文轩匆匆到了清雅阁。这是一家泡馍馆儿,装修得很通透,从街上就能对里面的情况了如指掌。张志坚坐在最左边靠窗户的桌旁,他朝玻璃外的杨文轩挥了挥手。
杨文轩径直向他坐的地方走过去,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服务员紧跟在他身后。见他坐下,甜甜地问:“二位要点什么?”说着,把菜单递给杨文轩,他又递给了张志坚。
张志坚把菜单放在一边,看着服务员说:“一个素拼,一个肉拼,两瓶啤酒。”
他话音刚落,杨文轩连忙摆手:“一瓶,一瓶。”
“真的要一瓶吗?”服务员边在单子上记着边问。
“下午还要上班,就一瓶!”杨文轩向强调说。
见服务员走了,张志坚悄悄地看着杨文轩神秘地说:“发现了没有,这泡馍馆儿的服务员都挺胖的。”
杨文轩故意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将十来个女服务员打量了一番,笑着点了点头说:“还真是,她们老板肯定对她们不错,吃得好。”
“顿顿泡馍!”张志坚也笑着说,两人都哈哈哈地笑了。旁边的服务员不知何故,纷纷向他们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不大会儿,高大丰满的服务员把两人点的东西都端上了桌。张志坚给杨文轩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他说:“小杨,别客气。”
杨文轩恭敬地接过了杯子,张志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了杯子。杨文轩也赶忙举起来。“说个什么呢?对,欢迎你加入C中,我怎么弄得跟校长一样,换一个,小杨,交个朋友,对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酒杯轻轻地互相吻了一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吃了几口菜,张志坚放下了筷子,苦笑一声,看着杨文轩说:“小杨,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的能力来C中,真的是屈才了!你了解C中吗?我觉得你就不应该干教育,那么多好工作,你怎么不去找呢?以你的能力,肯定能找着!”
杨文轩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是张志坚上次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他的肺腑之言。他眼睛盯着张志坚的脸,不禁陷入了沉思。这些话,他听过,是在哪儿听过呢?对了,在毕业聚会时听过,那位亲密无间的室友说过。
张志坚继续说:“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老师吗?孩子王!古语说:‘家有半斗粮,不当孩子王!’加上这儿周围都是些大型企业、研究所,男老师连个媳妇也找不上。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那是哄鬼的话。需要你奉献的时候就给你带个高帽子,待遇、地位都不给你,想想看,要是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学生就会说:‘老师,你都成这样了,我们还能听你的吗?难道跟你一样一辈子受穷?’”
杨文轩略略抬头看看张志坚,他似乎真的没有酒量,几杯下肚脸上就开始变红。
张志坚似乎是不吐不快,说了半天,最后作了总结:“现在这社会,相信的是钱,没钱就一切免谈。干个捞钱多的工作,财大气粗嘛!”
杨文轩对他笑笑,表示同意。心里却在暗忖:是什么样子的事情让一个风华正茂的男老师如此恨自己的职业。婚姻?家庭?还是……他无法猜测,缓缓地喝下一杯酒。
“小杨,吃菜呀,别光喝酒!”张志坚终于说完了话,一脸轻松地招呼杨文轩。
杨文轩笑笑说:“志坚,不,张哥,今后有些事儿还需要你指点一二。”
张志坚痛快地说:“这你就见外了,今天咱们一块儿喝了酒,以后就是朋友。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嘛,有事儿要帮忙,你就说。我张志坚别的本事没有,人还是认得几个的。”
回到了学校,和张志坚分别后,杨文轩回味着刚才两人的交谈,他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挺正派的两个人,说的话怎么都像是香港黑社会分子口中的黑话呢?
“文轩!”上官云站在宿舍楼下,远远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