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您……”
玉卿一声唤哽在喉头,双眸死死的盯着前头,仿佛生怕下一刻,这人就能凭空消失了一般。
楼相回府,这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一时间,众人纷纷以为莫非相府平反了?
就连看守书房的侍卫都一时怔住了,不由自主的让开了通往书房的路。
“楼相……”
“相爷……”
府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朝楼墨年行礼。
楼墨年脚步一顿,朝众婢仆微微颔首,便领着玉卿与桂圆二人往书房走。
片刻,门外进来一侍卫首领,深深看一眼楼相去的方向,朝守门侍卫吩咐道:
“今夜都给我精神点儿!别叫重犯逃了!天一亮,就押赴刑场!”
“是!”
众侍卫肃然点头。
众人这才领悟,楼相并非获释,这是……这是回府受死了。
“皇恩浩荡,准罪臣楼墨年回府受刑,你们众人虽不入九族之列,亦难逃其咎!明日一早,便押赴凌州!”
相府婢仆立即眼睛一热,却是不敢哭出声来。
那样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怎就受此下场?
还有自己虽能逃过一死,可是凌州……那样苦寒之地,多为充军流放的罪人,此一去,只怕九死一生啊……
书房门关上,桂圆还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得整个胸膛发颤。
玉卿领着桂圆进了书房内室,朝楼相行了大礼。
楼墨年欲上前扶起身形不稳的玉卿,却在一瞬间顿了顿,片刻才淡淡吩咐了一句:
“都起来吧。”
玉卿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纵然此刻自身难保。却还是瞧出了不妥之色。
“相爷……你……”
桂圆忙搀扶着玉卿起身,不待玉卿说完,楼墨年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转脸看向桂圆。
“小夭……日后便拜托给你了。”
“相爷!奴婢……”
本已有了逃出去的决心,可在此时,看着身形瘦削的主子,桂圆的心仿佛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一般。
“这孩子性子倔。你……你日后多劝着点儿……”
提及幼女。楼相清冷的目光里透着些许无奈和柔和。
“告诉她,不必为我复仇。”
“相爷?!”
“相爷?!”
桂圆玉卿二人不禁惊诧出声。
楼墨年浅浅一笑,眸中掀起一阵涟漪:
“凌州都督当年曾受我恩惠。必会善待相府众人。我只放心不下小夭……这孩子聪慧顽皮,只怕她决心复仇,此生牵绊……”
“相爷……那您走吧!我们留下来绊住看守的侍卫!”
桂圆满面坚决之色,恳求道。
楼墨年嘴角轻轻扯出一抹淡笑。却是不出声。
桂圆正要心急,却听得玉卿安慰道:
“相爷是走不了了。”
桂圆不解。正要细问,抬眼便瞧见楼相前胸雪白的锦衣上渐渐绽出一抹血色……
“相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桂圆大惊,热泪瞬间涌了出来。
“相爷叫人刺穿了琵琶骨,功力尽失……”
玉卿死咬着唇。面色煞白的望着面前一脸风轻云淡的男子。
被人生穿琵琶骨,不但失去功力,伤口根本无法愈合。血水会一直流尽,纵使功力深厚的高手亦难熬过此刑。
帝君根本不必行刑。相爷根本活不到天亮了……
桂圆虽不懂武功,却从玉卿的神色里看出了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片刻,楼墨年转身,吩咐桂圆:
“好好活着,告诉小夭,日后若有人对她不利,叫她不必心慈手软。”
桂圆一怔,点头受命。
府外隐约传来更鼓声,还有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去吧,好好活着。”
楼墨年郑重的看了桂圆一眼,转头吩咐玉卿,打开了密道的石门。
桂圆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石阶一直通往黑暗的最深处,心头酸涩疼痛。
她缓缓跪在了地面上,含着泪朝楼相和玉卿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今日一别,相见无期。
“相爷,玉卿姐姐,奴婢以性命起誓,一定找到小主,好好照顾她长大!”
玉卿看着与锦歌差不多同岁的桂圆,眼睛一热,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好妹妹,往后……你要受苦了……”
桂圆又沉重的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接过玉卿准备好的包袱。一步一回头的往哪漆黑的尽头走去……
走进地道里,人瞬间被黑暗吞噬。
桂圆心中却一点儿惊慌都没有,一面摸索着脚下的路,一面忍不住回头望去。
地道的那一头,闪着昏黄的烛光。相爷与玉卿并肩而立,他们并没有合上出口的石门,而是一直凝望着自己的方向,纵使早已看不清隐在黑暗里的自己,他们依旧望着,脸上带着安心的笑意,看着她越走越远……
这一幕,成为桂圆心中最为温暖的时光。
泪水早已模糊了桂圆的双眼,她看不清玉卿和相爷的身形了。摸一把泪,要紧牙关一直走。直到入口变成一个小小的光斑,她才敢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口中轻喊着:
“相爷……玉卿姐姐……小主……”
一直喊,一直喊……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里的空缺,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有力气一直走下去。
越走越远,那个小小的光斑,再也消失不见……
石门阖上。
楼墨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跌坐在软椅上。
“相爷!……”
玉卿惊呼一声,不顾自己身体颤抖,吃力地扶起楼墨年。
楼墨年深深突出一口气,玉卿这才发觉楼相的后背早已湿热一片。触手一模。满是血水……
玉卿含泪不语,按住心口咳嗽了两声,这才蹒跚上前,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相爷往日里爱穿的碧色长袍。
颤抖着手,为楼墨年披上。
楼相一直立在那里,任由玉卿吃力地摆弄衣带,嘴角噙着笑。目光却是停留在墙上的一幅梅花图上。
这是小夭清醒以后。第一次与他一道作的画。
这丫头鬼机灵,非要用手指蘸了朱砂点花瓣。好好的一幅梅花图上,尽是她小小的指纹。
他小小的孩子啊。如今要孤单的长大……
“玉卿……这些年,难为你和初雪了……”
玉卿正为楼相系衣带的手指一颤,眸中热泪再也忍不住,滚滚滑落。
嘴角却是扬起一个笑来:
“不苦。奴婢一点儿也不觉得苦,初雪也是一样……咳咳……能待在相爷身边。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楼墨年从抽屉里抽出一方锦帕,缓慢的递给玉卿。
二人整理好衣装,相视一笑,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外婢仆侍卫站满了大半个院子,有人在窃窃私语。
二人推门而出时,众人不禁都屏住了呼吸。看守的侍卫神色紧张地望着二人。一时竟没察觉少了一人。
在看守侍卫惊诧的目光里,楼墨年脚步缓慢的穿过人群。上前亲自扶着管家陈福,轻声换道:
“福叔,你受苦了。”
陈福抽动着嘴角,一张经历世事的脸上,老泪纵横。
“少爷……老奴……对不住……”
“福叔,这都是天意。”
楼墨年轻轻拍了拍福管家的背,转身朝众人道:
“今日楼某蒙难,难为各位受苦。楼某谢过各位相守之恩,若有来世,不敢相忘。”
言罢,楼相朝相府众人深深作揖。
相府婢仆侍卫哪里敢受丞相大礼?纵使如今他已为阶下囚,却依旧是当初那个高贵绰姿的大夏左相。
“相爷——!”
相府众人不约而同跪了下来,朝着相爷深深的磕头。
“来世咱们还做相府的人!”
人群中,不知谁含泪高喊了一句。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附和道:
“对!咱们生生世世都是相府的人!”
“是谁害的咱们相府!我就是死也要变成厉鬼,绝不放过他!”
“相爷是被冤枉的!老天爷,你怎么就不长眼呐!”
“求帝君网开一面!相爷是冤枉的!”
“对!是冤枉的!…….”
“……”
相府数十婢仆侍卫群情激昂,一时高呼声震天响。
将相府团团围住的侍卫都听见了呼喊之声,个个面露忧色,面面相觑。
“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呐!”
一名侍卫首领上前一步,高喝一声:
“告诉你们!楼墨年是叛国罪臣,若不是帝君网开一面,你们这些个人早就一通处死了!还敢乱叫,仔细你们的舌头!”
“你说什么!我们相爷的名讳,也是你个小卒能叫的?!”
相府侍卫不服,当即与看守的侍卫首领冲突起来,大家伙儿群情激奋,一时氛围紧张起来。守在相府外的侍卫,纷纷如潮水般涌进来,将不满百人的相府众人圈在中间。
“保护相爷——!”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相府众人纷纷将楼相拥在最中间,百十名手无寸铁的侍卫与婢仆,对抗着上千名手拿利器的禁军侍卫。
众人抱着必死的信念,决不妥协。
“都住手!”
楼墨年冷然的声线响起,相府婢仆纷纷转脸看过去,相爷的胸口和后背竟然隐隐透着血色。那血水正不断往外渗,将外面的碧色外袍染湿,看上去触目惊心。
“相爷——!”
“相爷——!”
“是谁害的我们相爷!”
人群中有人哭出声。
“都不必与官府对抗,好好活着。”
楼墨年面色惨白,连呼吸都开始有些吃力。
“哈哈哈哈哈……”
众人悲痛间,突然传来一阵大笑。
所有人抬眼望去,只见屋檐之上,立着一紫袍银衫之人。
那人身形高大,面上带着一块白玉面具,笑声里透着森然之气。
“来人!有刺客!”
侍卫首领猛然高喝一声,禁军侍卫忙布阵射箭,几百只箭雨齐齐对准此人,密密麻麻正要飞射而出。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屋檐之巅,那人竟毫不慌乱,满含笑意的扯下面上带着的白玉面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