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着太多的记忆。
可是即使是很亲近的人,和你共同走过了大半生的人,也很难有很多共同的记忆。
二零零一年,正当全人类都在欢呼进入新世纪的时候,我七十岁的母亲出版了她的处女作,一本她用了十年心血却只写了她短短三年经历的记实文学作品——《经历——我的1957年》。
那是中国历史上一段非常惨痛的记忆,紧随其后的三年大饥荒更是惨绝人寰。母亲的书就是对那段历史的回忆。尽管她选取的只是那个年代里的一个小小的画面,只是几亿中国人中的一个小小的群体,可是她的书还是打动了许多读者的心。尤其是一些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或者没有她那种亲身经历的人,经常是边读边流泪,以至于泣不成声。
可是作为间接参与者的我,回忆起那个年代只有三件事至今记忆犹新。
记不得那年我几岁,也记不得那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只记得那是在一个夜晚,我站在兰州市黄河沿前街32号外祖母家住的院子的门槛上,送爸爸妈妈出门。他们要去哪里,我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记忆最深的就是虽然我站在高高的门槛上,还是只有爸爸的胸口那么高。爸爸和妈妈弯着腰亲了亲我的脸蛋,爸爸还给了我和哥哥一人一个五分钱的硬币,然后就走了。那枚硬币第二天就被我们花掉了,我们在广武门的小摊上一人买了一碗醪糟,那是我记忆中喝过的最甜的醪糟。可是从那个夜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爸爸,我永远地失去了他!如果人的生活中有很多如果的话,我想我的第一个如果就是——保留那枚硬币,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直到读了母亲的书,我才知道那是1958年4月。那时,我快四岁了。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清晰的记忆。
全民大办食堂的时候,我也不例外地到食堂去吃饭。记得那个食堂在小北街附近,每天很多人挤在一起吃饭,很是热闹,也让小小的我很是开心了一番。有一天,为了好玩,我专门找了一张三条腿的凳子坐,结果不小心磕在桌子上,在我的眉际留下了一道伤痕。四十多年过去了,那道伤痕还隐约可见。也许正是因为它,我才对那个年代的荒唐事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影响。
记得那年冬天,,有一天外祖母家买了煤球,我也帮着往家里搬。那时外祖母家连我和哥哥一共七口人,住着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还是租的。买来的煤球只能堆在外面的房檐下。我冻得红红的双手端着一个簸箕,一边哭一边端煤。又冻又饿的我还时不时地用沾满煤灰的小手抹着眼泪,小脸被抹得黑黑的。可那时的我哪里能顾上这个呀,我知道的就是:我饿!我冷!!我要坐在热炕上,捂着被子吃馒头!!!尽管在那个年代,由于在家里我最小,我已经受到了最大的照顾,但是,我还是很饿。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发生了。妈妈,我已经快不认识了的妈妈回来了。尽管她带给我们的是噩耗,可是我毕竟又有妈妈了!从母亲的书中我得知,那是1961年1月。那以后,尽管我们母子一起或者分别都遭受过许多坎坷,可是我们都走过来了。掐指一算,四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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