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到背后的人马上做了一件事。
即刻收剑。
聂千愁没有立刻回身。
他陷入沉思过了一会道:“你说罢。”
背后的人道:“三个条件。”
聂千愁感觉到背后犹如万箭在弩但又固若金汤的堡垒:“什么条件?”
“第一不要回头。”
聂千愁点头。
“第二不要杀他们。”
聂千愁沉默。
背后的人也沉默。
唐肯、丁裳衣、高风亮、言有信、言有义只见月色时暗时明断松前聂千愁披而立残枝旁一个屹然独立的人影。
“我今晚不杀人。”
聂千愁即刻接下去道:“可是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迟早死在我手上。”
“我知道。”
“除了那叫唐肯的;”聂千愁补充“我一掌没打死他决不杀
第二次。”
“我明白。”
“我也知道他之所以能躲过我那掌是因为你用松果在他脉弯撞了一下;”聂千愁附加道“不过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
“我清楚。”
“第三个条件呢?”
“不是条件是要求。”
背后的人声音十分诚挚:“不要因为部分的人奸诈狠毒而对所有的朋友失去信心。”
聂千愁忽同:“你说完了没有?”
背后的人答:“说完了。”
聂千愁道:“我跟你讲条件那是因为你是我的敌人不是朋友。”
他说一个字好像击响一记雷鸣:“我宁信任敌人也不再相信朋友。”
然后他斩钉截铁地道:“所以你第三个条件我不能答应你。”
背后的人沉重地道:“我了解。”
聂千愁忽然舒了舒身子伸了个懒腰:“既然今晚不杀人我可以走了罢?”
“请。”
聂千愁走了一步言氏兄弟连忙跟在两旁聂千愁忽然止步笑道:“你不要我回头是不希望我认出你。”
“可是”他嘴角有一丝极诡异的笑意“我虽然没有回头但我认得出你的剑、你的气势、你的杀气。”
那在阴影中的人也没有什么动突然间却令人感觉到这不是个人而是一具冷硬的石像。
“我不希望真的是你。”
“要真的是你别忘了捕王已经来了。”
聂千愁抛下这两句话人已上了马背。
这儿总共有四匹马言氏兄弟上了另外两匹三骑放蹄而去冷月下孤清清的只剩下一匹马和坍倒了的松树、毁坏了的蓬车那马吊了吊前蹄出一声寂寞的嘶鸣。
冷月下。
断松旁。
大地无声。
那人仍在阴影下。
本来人处于暗影笼罩之下轮廓难免会模糊起来但那人的形象却更鲜明的标立在那儿。
高风亮舒了一口气脸色一阵青白摇摇欲跌丁裳衣急忙扶住。
暗影里的人道:“你刚才跟鲁问张搏斗时已受了外伤伤得不轻;搏战言有义时再伤元气而砍聂千愁三刀是聚平生之力而无功就伤得更重了。”
高风亮笑笑道:“不要紧我运气调息一下便没事;”他指指唐肯道:“他伤比我更多——”
唐肯立即道:“局主我壮得像头牛挨得几下子算得了什么?”
丁裳衣抿嘴微笑:“那有人说自己像头牛的!”
高风亮也欣赏地道:“他像头豹子。”
唐肯道:“笨豹!”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连暗影中的人也有笑。
这人似乎不像他的杀气一般冷酷无情也不像他的身份一般神秘玄诡。
唐肯突然问了一句:“袁飞呢?”
原来他还是惦记着丢下他们先行逃离的袁飞。
暗影中的人微微一叹道:“给聂千愁杀了。”
唐肯居然很不悦的问了回去:“你既知道聂千愁要杀袁飞为何不出手阻止呢?”
高风亮截道:“唐兄弟蕊谝没猜错那时候这位大侠正把追骑打掉而且要运这明月镜来锁住聂千愁只怕他也没法子两头兼顾。”
唐肯愣了愣道:“对不起、我以为你见死不救;”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是很感谢你的救命大恩的但我又不敢问你贵姓大名。”他自从在菊红院拼斗时很不适宜的去问了高风亮的名号以后便警惕了起来。
了裳衣忽然道:“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她很肯定地道:“我知道你是谁。”
唐肯很吃惊的望向丁裳衣。
丁裳衣在月下柔得像在夜晚里观赏一朵静眠的玫瑰。
“你是许吉。”
“你一定是许吉。”
丁裳衣道:“我是女孩子而且关大哥说我很细心听过一次别人说话十年八载后一样辨认得出来。”
她说到关飞渡时笑得很温柔甜蜜幸福洋洋洒洒的溢在她脸上正孕育一场梦碎:“甚至只要听过一个喷嚏、一次呵欠我都可以分得清楚。”
暗影里的人沉默半晌道:“我看到别人剑上的血就知道是伤了敌手的手还是脚、肝还是脏连伤得重不重、会不会致命只要见到一滴血就可以推测出来。”他的声音冷硬但声调温暖。“看来你比我还要有本领。”
他说着缓缓的自阴影里踱出来。这个人一走出来正好月亮也自云层里全露了出来大地亮了一亮。
马啸了一声。
远处有松风。
高风亮乍看还以为是在丛莽里走出了一只精壮的兽再看第二眼的时候却感觉到温暖。
一种活力的、朝气的而又带着坚忍的、了解的温暖。
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竟有那么多相近而不相同的个性强烈而不侵人的气质高风亮的“神威镖局”以知人善任称著竟都不曾见过。
唐肯却很高兴的叫了起来:“许吉我一直都惦着你原来你还没有死掉哇许吉害我白担心。”
许吉的神态与先前那小跟班许吉全然不同然而他还是许吉。
许吉笑道:“我知道。”他锐利的眼睛望着唐肯神情却出奇的温和。“我们只不过才见过一次面难得你有这样的情分。”
唐肯道:“我们共过患难嘛共过患难还不算是好朋友?”
高风亮道:“如果他不当你是好朋友怎会两次出手救你!”
唐肯不明白:“两次?”
高风亮道:“一次在菊红院门口他以一支蜡烛截下‘巨斧书生’易映溪的追袭。”
唐肯还是不明白许吉几时出过手许吉道:“高局主好眼力……”说着身子微微一颤。
丁裳衣眼尖一瞥便看见许吉嘴边微微溢血叫道:“你……你受伤了?!”
许吉抹去嘴边的血映着月光看一看手掌上的血迹有一种很奇异的表情像一头狼回到巢穴上舐身上的伤口一般平静平静得有点像在鉴赏自己的血有一种文静得十分兽性的感觉。
许吉道:“不碍事的。”
丁裳衣关切地问。“怎么受伤的?”就像关心自己的小弟弟摔倒流了血见他不哭不嚷反而怕他伤重便耐心的问下去。
许吉花岗石似的轮廓有一丝笑容。“我刺聂千愁那一剑是全力一击但在半途陡止内力反挫震伤自己——不过不碍事的。”
——这是何等可怕的剑术!
一剑既出别说敌手无法招架连自己也无法控制一旦停手竟然反震伤自己!
这已不是剑的招式而是剑的生命。
用剑的人已使剑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傲然独立不受人驾驭。
这种剑法的威力是剑本身和人本身合一的至大力量一旦出击生死已置于度外!
可是使这一剑的人宁可震伤自己都不让这一剑杀人——这是何等的胆气心怀!
许吉解释道:“聂千愁在十年前‘老虎啸月’的绝技已非同小可而今他再练成“三宝葫芦”更不可轻视。可是我不想杀他。”
丁裳衣道:“你不是已击退他了么?”
许吉道:“我是攻其无备以一面镜子夺去了他的注意力……何况三个葫芦里他只用了一个。”
他仰望明月道:“这个人性格极为偏激行事易走极端又至为骄傲一击不中便不再战”一旦处于下风亦肯直认不讳不过他日他总要再决胜负不可。”
唐肯不禁问:“那你……你也没有把握能胜他?”
忽听高风亮道:“他不能胜?别的人胜不了‘老虎啸月白狂人’理所当然如果说‘天下四大名捕’也胜不了那教谁会相信?”
唐肯张大了口望向高风亮。
高风亮冷冷地道:“有谁的剑杀气那么大?有谁剑法那么好却这样年轻?有谁一招能逼退聂千愁?有谁一剑陡止反而震伤自己?”
他怀有些许敌意一字一句地道:“冷血、冷捕头你要抓我们归案就请吧别再猫玩老鼠擒而纵之、纵而再擒了。”
唐肯睁大了眼望定“许吉”。月色冷。
剑锋也冷。
人心冷不冷?人血冷不冷?
“许吉”笑了:“我是冷血。”他一笑的时候犹似春阳暖和了寒冬烛火照亮了深夜教人没法拒抗那一股温暖……“我本来是要抓你们的;”许吉继续道“不过看来我不会抓你们了。”
高风亮即问:“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冤枉的;”冷血道“我是从来不冤枉好人的。”
高风亮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没有被真正地全面地彻底地冤枉过的人不知道被人冤枉、不被人信任、到处像过街老鼠一般给人追击是一件多么可哀的事。
而今居然有人一开口就道出他们是冤枉的而且说的人还是追缉他们的最顶尖高手。
唐肯这次是望向丁裳衣:“丁姊这是……?”
丁裳衣贝齿咬着下唇也瞅着冷血道:“我也不知道。他加入‘无师门’日子很短而且常常不在是大哥介绍他进来的。很多行动他都没有参与有一段日子还无故失了踪……直至这次破牢救大哥的行动里他才有出色的表现………”
她的神情不知是喜是嗔:“我不知道许吉就是冷血一个‘无师门’新入门的小兄弟竟是‘天下四大名捕’里最年轻凶狠的冷血。”
冷血道:“对不起因为要办案我的身份不得不隐瞒。”
丁裳衣柔媚的眼色在月光下更柔媚一个女子在这时候的脸靥蕴酿着一点点的春意最好看。“那你这次救我们就没有准备再遮瞒下去了?”
冷血点头。
丁裳衣像不许一个孩子乱吃东西一般地摇道:“你还是骗了我一件事。”
这次到冷血有些诧异。
丁裳衣抿唇笑道:“你说你只看血便能测出伤口但据我所知冷四捕头还过目不忘过耳不忘我这听声辨人的功夫比起冷少侠你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格格地笑着笑完之后神情一冷道:“冷捕头谢谢你的赞美但我不要听到假话无论得意或失意的时候我都不想听到不真诚的话。”
刚才她凭声音认出是“许吉”当时冷血赞她听音辨人的本领但冷血除了著名的“剑狠人勇拼命第一”外一样能细心入微凡过目入耳的事物和声音都能牢牢记住。
冷血没料丁裳衣在这时候会说这样的话他似怔了怔道:“我不说谎。”
丁裳衣定定的望着他问:“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冷血的心有人说是用剑磨成的所以不怕痛不怕苦不怕伤不怕死。
听到丁裳衣这样冷漠的话冷血的心就似是忽然死了。
丁裳衣站在那儿丰腴的身姿使得裹在她身上的衣服胀绷绷的双靥像包着美味馅子的小笼包子她定定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感到“媚眼如丝”这四个字。
但他还是很定。
“你问。”
他说。
丁裳衣却在怀里掏出了一支香点燃后当风拜了拜长长的睫毛在尖挺的鼻子上轻颤着有说不尽的意虔心诚。
然后把香插在土地里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