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了好一阵,梁萧醒转过来,环顾四周,却是庵堂后的卧室,被衾帷幕上,犹有母亲留下的缕缕幽香。梁萧心中剧痛,挣起身来,却听庵堂中传来低低人语。梁萧撩开一线竹帘,觑眼望去,却见花晓霜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凝视观音塑像,含泪说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弟子花晓霜,在此许下愿心,弟子不才,情愿毕生行医,萧哥哥向日每杀一人,弟子来日便多救一人,但使一息尚存,便永无休止。
弟子别无所求,只求菩萨垂怜,但凡萧哥哥所犯罪孽,均由弟子承担,但凡萧哥哥所受痛苦,均由弟子承受。倘若不能,晓霜愿随梁萧哥哥堕人阿鼻地狱,历经万劫,永不超生……”
花晓霜将心愿念诵两遍,正要拜伏,忽听从旁传来竭力压抑的低泣声,掉头看去,却见梁萧手攥竹帘,早已哭倒在地上。她心头慌乱,上前扶起他,道:“萧哥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梁萧忽地双臂一环,将她搂住,嚎陶痛哭,他这一抱力量甚大,花晓霜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又不忍挣扎,只好傻傻站着。
梁萧哭到身子发软,才放开她道:“晓霜,我先前说话都是骗你,我并非不喜欢你,我……我只是不想活啦,活着一日,便有一日痛苦,如此苟活,又有什么意思……”花晓霜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该是欢喜,还是悲伤,伸手抚着梁萧鬓发,柔声道:“做过的事虽然不能挽回,但前二十年为恶,后四十年若能行善,那也是好的。”
梁萧默然一阵,点了点头。花晓霜握住他的双手,凝视着他,认真地道:“萧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好么?”梁萧道:“你说。”花晓霜缓缓道:“萧哥哥,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寻死,但有一线生机,都要好好活着。”梁萧愕然,良久叹道:“好,我答应你。”
花晓霜知他一诺千金,必不翻悔。不觉破颜而笑,将梁萧扶起。二人手挽手坐了一阵,梁萧心情平复下来,劈砍树木,做了一具简易棺柩,盛放母亲遗体,又去附近借来骡马,扶柩北行。
未近大都,便见九如师徒与赵呙迎面赶来。尚在远处,九如便叫道:“小子,你倒是脱身了么?嘿,找得和尚好苦。”大步流星,赶到近前,笑道,“和尚伤势一好,便去大天王寺闹了个天翻地覆。八思巴那厮倒也硬气,宁挨和尚的拳脚,也不肯透露半句。和尚见他义气不弱,也不好过分相逼。但他不说,和尚就不会打听么?四下里一问,才知你被马车装走了,一路寻觅,总算没错了方向。”说罢拈须大笑。
梁萧心中感动,拱手道:“大师如此挂心,梁萧感激不尽。”九如把眼一瞅棺枢,道:“这是谁人?”梁萧黯然道:“这是家母。”九如白眉一轩,诧道:“这却从何说起?”梁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九如听得须眉戟张,怒道:“萧老怪白活了一把年纪,这件事做得混账之至。哼,他去哪里了?和尚非得逮着他,斗上个三天三夜。”梁萧道:“我答应家母,不再向他寻仇。大丈夫一诺千金,此事就此作罢,勿须再提,晚辈如今只想南归,将家母与家父合葬。”他心灰意懒,语气大是萧索。
九如见他如此,暗道:“这小于霸气尽消,颓丧至此么?也罢,且由他去了。”一时不再言语。梁萧停柩城外,独自进城,向郭守敬告辞。郭守敬问明缘由,惊叹不已,想到梁萧空负奇才,却时运乖蹇,无法用世,心中好生遗憾,本想送他出城。梁萧婉辞谢绝,郭守敬无奈唤来酒水,与他对饮三杯,挥泪而别。
九如师徒、花晓霜三人伴着梁萧扶枢南归,沿途只见兵马络绎不绝,向北开发,士卒面容愁苦,说话却是江南口音。略一打听,却是忽必烈颁下圣旨,在江南征兵,讨伐高丽、日本。梁萧不由叹道:“九如大师,你见识卓越,梁萧有不明之处,尚请指点迷津。”九如道:“但说无妨。”梁萧道:“敢问天地之间,为何会有战争?”九如笑道:“这个么?但凡人有善恶之心,无餍之欲,便不免战争。”梁萧皱眉道:“什么叫善恶之心,无餍之欲?”九如道:“自古征伐,不外有道伐无道,无道伐有道。所谓有道无道,那便是善恶之心;两国交锋,斗来斗去,终不离攻城略地,夺人子女,便如始皇帝,汉武帝,乃至近代的成吉思汗,个个都是征讨不休,永无餍足,这就是无餍之欲了。”
梁萧沉吟道:“若能破除善恶之心,摒弃无餍之欲,那便天下太平,永无战争了么?”九如摇头道:“不然,当年如来执无法之相,欲破众生痴顽,但辛苦一生,终归人灭于娑罗双树之间。其后千载以降,众生痴者仍痴,顽者仍顽,战无休止,祸乱丛生。以如来之摩诃般若,无量慈悲,也难化解世间的戾气凶心,何况他人?”
梁萧叹道:“佛祖都没法子,看起来,天底下终归免不得战争了!”九如目光扫过道上兵马,笑道:“佛法为修身之理,绝非济世之道,是以统统都是放屁罢了!小子,我跟你说,与其探究什么道理,莫如率性而为,世上可怜人多得紧,瞧不过的,便救他一救,何必问什么道理?”梁萧忍不住道:“小子当真不明白,大师既不将佛法放在眼里,为何又以和尚自居。”九如笑道:“你瞧过乌龟壳么,你说人钻进到壳子里的厉害,还是跑到壳子外面的厉害。”梁萧迟疑半晌,方道:“这个似乎并无定准,要看乌龟壳有多大了,若是够大,人钻进去,怕是更要难些。”
九如哈哈一笑,摆手道:“小子恁地蠢笨了,不论龟壳大小,只能进的不算厉害,只能出的也不算厉害,须得能进能出,以无观有,以有观无,才是真正的厉害。这个乌龟壳子么,便是佛法了!”梁萧沉吟良久,叹道:“以无观有,以有观无,这能否解作以死观生,以生观死呢?”九如捋须笑道:“解得妙,正所谓生死互见,生死如一。”梁萧恍然明白,九如这是借题开导自己,让自己不要太过沉浸于丧母之痛,当下心中感激,抱拳道:“大师言如金玉,梁萧受教了。”九如冷笑道:“受教什么?道理自在人心,和尚不过白做个向导,引它出来。”梁萧点头称是。如此这般,老少二人高谈快论,排遣路途寂寞。花生嘴舌笨拙,从不费心思考什么道理,别人说话,他也只默默听着,半声不吭。
九如瞧梁萧根性聪慧,不觉心生喜欢,说道:“梁小子,你不如拜和尚为师,与花生做一对亲亲师兄弟吧。”望着梁萧,眼里颇有期盼之意。梁萧瞥了晓霜一眼。花晓霜心中有气,红着脸道:“你要做和尚便做去,瞧我做什么?”梁萧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便是我的菩萨,我瞧着你,比谈佛论道还要欢喜百倍。”花晓霜面颊更红,耳轮着梁萧嘴唇轻触,更是如被火烧,口中不言,心里却很欢喜。九如瞧得,心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罢了。”哈哈一笑,再不多言。
行不多时,到得通州地面。九如举目一瞧,忽地咦了一声。梁萧顺他目光瞧去,只见天地交际处,出现一个黑点,越变越大,顷刻间可见须眉,却是灵鳌岛主释天风,但见他神色慌张,来势却快得惊人。
九如连叫晦气:“乖乖不得了,说乌龟乌龟就到,这老乌龟最会缠人,和尚我还是溜之大吉。”一拍屁股,便想走人,忽听有人高声叫道:“梁公子,千万替老身阻他一阻。”梁萧循声望去,却见两人随在释天风之后,正向着这方全力奔来。其中之一正是凌水月,另一人却是灵鳌少主释海雨。梁萧不觉忖道:“释岛主这般颠三倒四,也非长久之计。”他新遭母丧,不忍瞧着别家离散,当即纵身而出,拦住释天风去路。
释天风怒道:“让开,让开。”无心恋战,想要绕过梁萧,梁萧使出“十方步”,后发先至,复又抢在他身前,左掌“陷空力”内收,右掌“滔天劲”外铄,这一放一收威力绝大,释天风躲避不开,只得出手抵挡。拆了两招,释天风迫退梁萧,复又虚晃一枪,想要开溜。但梁萧早有防备,“十方步”变化无方,便似结成一个大小称意的笼子。释天风虽然轻功无匹,但论及咫尺变化,却不及“十方步”精妙,任是窜高伏低,东驰西突,也难脱身。九如见状,乐得先瞧热闹,暂不逃走。
片刻间,凌水月母子赶到,见梁萧不负所托,惊喜交集。但二人攻守太急,想要相助,却苦于插不上手去。凌水月瞧得九如手中乌木棒,心头一动,双手合十道:“敢问是金刚行者么?”
金刚行者是九如早年绰号.多年来无人叫起。九如听得,不觉笑道:“区区贱号,难得释夫人还搁在心上。”凌水月见认对了人,心头一喜,说道:“拙夫心智失常,性情乖戾,还望大师广施功德,出手相助。”九如瞧着斗场,白眉微蹙。忽见释天风急兜了几个圈子,发声长啸,斜刺里蹿起,这一下势子又快又巧。梁萧一个遮挡不住,被他凭空跳了出去。释天风双足尚未点地,忽听一声洪钟也似的长笑,乌木棒横空扫至。
九如这一棒来如惊鸿照影,无法可当。以释天风之能,也只得缩身闪避,只此停顿,梁萧旋风般抢至,又将释天风困于“十方步”中。
第十四章东西之盟
释天风脱身不得,哇哇怪叫,出手越发迅疾。二人以快打快,顷刻间斗到五十招上下。凌水月母子不知梁萧如何强到此等地步,只瞧得惊心动魄,不住称奇。
再斗数招,释天风迭使“仙猬功”,梁萧不胜防范,手忙脚乱。九如见状,乌木棒一抖,喝道:“老乌龟看招。”忽地点向释夭风数处大穴。凌水月听得这声,顿时老脸羞红,暗恼道:“这老和尚怎么口无遮拦,你叫他乌龟,岂作骂我不守妇道?”但情势急迫,也顾不得许多。
释天风被两大高手夹攻.反是精神一振,出手越见神妙,以一敌二之下,竟然不落下风。九如、梁萧越斗越惊:“合我两人之力,若还制他不住,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么?”各自起了好胜之念,梁萧足下越转越快,出掌快如闪电,九如手中木棒更似一条乌龙,只在释天风身周缠绕,但他自顾身份,每每出招,必先招呼,只不过一口一个老乌龟,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凌水月面红耳赤,大觉气恼。
三人旋风般拆了十余招,释天风忽地一招逼开九如,双目陡增,挥指刺向梁萧眉心,九如见梁萧吃紧,木棒斜飞,喝道:“老乌龟,瞧后面!”棒势如风,点向释天风“鸠尾穴”。释天风怒道:“那又如何?”并不回头,反手抓出,这一抓穷极天下之变化,九如一时不防,竟被他将拿住棒头。刹那间,二人一起用劲,只听喀然脆响,乌木棒居中折断。九如赞道:“好个老乌龟。”白须飘飘,左拳携劲送出。释天风一晃身,半截木棒刺向梁萧,刷刷刷一连三击,将梁萧前身诸穴一并罩住。梁萧无奈躲闪,“十方步”露出破绽。释天风将木棒一丢,纵声长笑,掠空而出。众人同时变色,情知任他使出“乘风蹈海”,纵有天下之兵,也休想追得上他。
凌水月与释海雨左右抢出,释天风身化流光,如白驹过隙,自二人之间一闪而过。便在此时,忽见前方影动,花生一个箭步拦在前方。释天风适才几般变化,看来简单,实则用尽浑身本事,当此之时,诸般招式皆已用老,避让不及,怒喝道:“小贼秃,滚蛋。”双掌齐出,奋力拍出,花生举臂一挡,顿时发声惨哼,跌出两丈开外,爬不起来。
释天风被这一阻,也身不由己,倒退两步。九如、梁萧早已抢到,九如点他背心,梁萧则按他腰胁,释天风虽有“仙猬功”傍身,也抵不住二大高手合力一击,晃了一晃,咬牙瞪目,委顿在地。
梁萧纵身抢出,叫道:“花生,你可好么?”花生狠吸一口气,撑地跃起,拍手笑道:“俺不碍事,就是胸闷些。”九如沉声道:“不要乱动,一长三短,吐纳九次。”花生不敢违拗.依言调息。
凌水月低头查看,见释天风并未受伤,方才当真松了口气。释天风怒道:“老太婆,我要跟老秃驴打架,不要回去……”九如、梁萧见他还能言语,俱是一凛,九如为防万一,再点他六处穴道。释天风额上青筋暴出,怒视九如道:“老贼秃,你做得好事。”凌水月眼圈一红.道:“也好,你既然嚷着要走,不若写纸休书,先休了我最好。”释天风一怔,低头咕哝。凌水月叹了口气,柔声道:“我想通啦,你定要四处走走,我也不拦你啦!只要你带我同去,不论你赢了也好,输了也好,一路之上,终归有个照应。”释天风听到前面两句,神色大转柔和,但听到“输了也好”四字,勃然怒道:“老子怎么会输?老太婆说话不吉利。”说到此处,眼神忽转浑浊,生出狂乱之色。
凌水月见他心病又发,束手无策,忽听九如笑道:“释兄神功盖世,老和尚自认不如,这场架么,也不必打了。”释天风两眼发亮,叫道:“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九如一晃手中半截乌木棒,道:“这降龙杖乃是和尚的招牌,招牌都被释兄拆了,和尚想不服输也不成了。”释天风眉飞色舞,呵呵笑道:“不算什么,和尚你武功也很好,与我相比.也不过差上一分半分而已。”
其实论及武功,二人难分高下,若有输赢,也多是运气。但老和尚胸中长空瀚海,胜负不萦于怀,见凌水月神色凄凉,索性屈己从人,出口认输,解去释天风的心病。释天风心结一解,神智顿然清朗。凌水月对九如感激不尽,当即放下心事,与梁萧、晓霜畅叙别情,听说吴常青去世,不觉愣住,半晌道:“真
是天妒英才,吴先生医道绝世,怎地就这般去了!我还拟送老头子去崂山,求他医治断根呢。”长声哨叹,愁眉不展。花晓霜道:“师父说过,心病本要心药医。释岛主他心结一解,只须静养两三月.当能康复了。”她声音甚小,但字字清晰,语调柔和,令人不由自主便会信服。凌水月笑道:“我却忘了,霜儿是昊先生的高足呢。”花晓霜红着脸道:“姑婆婆哪里话?我连师父一成本事也及不上的。嗯,我献丑开个方子,释岛主照着服了,或许好得快些。”凌水月执住她手,欢喜不尽。花晓霜取出纸笔,写了药方.说道:“三月之内,不可妄动肝火,更不可四处奔波劳苦,与人争强斗狠”
凌水月闻言忖道:“以老头子的武功,倘使撒起疯来,凭我和海雨,决然困他不住”略一斟酌,笑道:“敝岛在五台山下有所别庄,老身欲携老头子前往休养。众位若是不弃,不妨也去盘桓几日。”梁萧摆手道:“我要护送家母南归,难以从命。”凌水月问明缘由,大失所望。忽听九如笑道:“和尚也想去五台山瞧瞧,便陪贤伉俪走一遭吧。”凌水月转忧为喜,称谢道:“有大师相陪,万事无忧了。”九如只怕孤掌难鸣,让花生同行。花生听说要与梁萧、晓霜分别,心中不舍,跟九如拗起气来。花晓霜道:“花生,待安置好梁伯母,我们再来寻你。”小和尚知她不打诳语,方才收泪点头。
众人依依相别,释海雨将梁萧拉到一旁,低声道:“梁兄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大恩不言谢,来日但有所遣,灵鳌岛上下慨然赴命,绝无二言。”梁萧允诺。释天风叫唤众人解穴.众人装作不闻,气得疯老头哇哇怒叫,偏又无如之何。
梁萧辞过众人,与晓霜、赵呙启程向南,风尘仆仆行了十余日,抵达襄、樊附近的乱葬岗上。梁萧置备棺椁,将父母合葬,入土之时,不免大放悲声,花晓霜费尽言语,好歹将他劝慰下来。二人在坟前结了两座茅庐,守冢尽孝。
如此闲暇无事,梁萧、晓霜各自教导赵呙修文习武。赵呙天性不爱习武,进境缓慢,学文倒是一点便透,十分颖悟。梁萧心道:“大宋崇文黜武,亡失天下,这孩子却是全不明白。”但他母亲惨死,父仇难报,心灰之余,对武功一道也已再无兴致。赵呙不肯用心,他也不予勉强。
三月功夫转瞬即过。这日早饭过后,梁萧对晓霜道:“三月孝期将满,我想到天机宫走一趟。”花晓霜脸色顿时苍白,颤声道:“你……你又要送我回去吗?”梁萧失笑道:“别要误会,我去天机宫,是为了我们的婚事。”花晓霜面色顿转绯红,一颗心突突乱跳,垂头道:“你……你又拿我寻开心!”梁萧拉住她手,叹道:“我虽然不是什么乘龙快婿,也总要见见泰山岳母吧。要么你我私定终身,花大叔脸上须不好看。”花晓霜看他一眼,暗想:“私定终身有什么不好。”想罢又觉自己过于大胆,面颊发烫,点了点头。
梁萧抚着她满头青丝,叹道:“萧哥哥虽然没本事,但也不能苟且从事,让你委屈。”花晓霜心头发堵,急道:“我才不受屈,你也不是没本事。”梁萧苦笑道:“我上不能匡济天下,下不能孝敬父母,除了打架杀人……打架杀人,又算什么本事。”意态萧索,转人屋内。花晓霜望着他的背影,不觉忖道:“如何想个法子,教他忘掉以往不快,振作起来。”
当下三人收拾东行。走出不远,便见大道上烟尘弥漫,队队人马驰往西南。骑者俱都携刀挎剑,赳赳昂昂。梁萧冷眼瞧着,不觉暗自留心。
走了约莫二十里路,赵呙见道旁有座茶社,连叫口渴。梁萧只得歇下脚,摸出一枚铜钱,讨了三碗茶水。正喝着,忽见道上又来两骑,在茶社外停住,两名骑者一边谈笑,跨了进来。一照面,双方各露惊容。那为首的黄衫男子还过神来,笑道:“是梁兄弟么?一别数载,叫明三秋好生挂念!”梁萧长身站起,淡然道:“得蒙明主事挂念,幸与不幸,倒是难说得很。”来者正是明三秋、明三叠兄弟。当年为争天机宫主,明三秋曾与梁萧在灵台大战,此时相逢,梁萧不免大生警惕。明三秋却意态从容,望晓霜笑道:“霜小姐也在,真是巧得很。”花晓霜乍见故人,喜胜于惊,问道:“明主事,家父母可还好么?”明三秋笑道:“令尊好又不好,令慈可是大大的不好,几乎连命都丢了呢?”这几句话一出口,花晓霜直吓得脸色惨白。梁萧见明三秋说这话时,面带笑意,不由付道:“这厮当年被我制住,如何得了自由?难道说天机宫又出乱子。若论使奸弄诡,十个花大叔可也不是他的敌手。”当下淡淡地道:“明主事得意得紧啊。”明三秋笑道:“明某数十年心结一朝得解,自然得意。”梁萧忖道:“你数十年苦心孤诣,便是要夺宫主之位,一朝得解,那就是宫主之位到手了……”忽地手臂一长,拿向明三秋心口。明三秋瞧得梁萧眼神飘忽,早有防范,梁萧爪势未到,他已纵身跃出,梁萧指尖擦衣而过,不由心头一凛。
明三秋更是骇然,本以为这一退足可避过天下任何擒拿手法,谁知几乎儿便吃梁萧拿住。一招之间,二人都生戒心。梁萧一挥手,“滔天劲”涌出。明三秋挥袖一挡,便觉一股巨力冲上来,胸口乍热,暗惊道:“好霸道的掌力。”身形一转,斜扣梁萧手腕。梁萧见他招式之中,几乎再无数术痕迹,不觉赞了声:“好”,翻掌横撩,明三秋爪势回缩,笑道:“足下也不坏!”说话间,两人拆了七八招。明三秋越斗越惊,数年来,他将“东鳞西爪功”练得出神如化,脱出数术约束,趋于圆熟,谁料这生平夙敌竟也精进之速,更令人惊畏。
拆到二十招上,梁萧见明三叠负手旁观,忖道:“这厮也不是好人,如此隔岸观火,必有诡计。”刷刷三掌,向明三秋劈到。明三秋见来势猛恶,正要抵挡,忽觉梁萧劲力陡消,未及转念,只见他倒掠而出,欺至明三叠身前,明三叠未及抬手,已被扣住胸口。明三秋知他心意,垂手笑道:“避强凌弱,算什么好汉?”梁萧听得一怔,点头道:“好,我不伤他。”随手拍了明三叠穴道,丢在一旁,继而挥掌拍出,掌未到,风先至,笼罩丈余,激得砾石飞射,声威摄人。
明三秋长吸一口气,方要挥拳相迎,忽听有人叫道:“梁萧,且慢动手。”梁萧心神一震,应声收了掌力,掉头望去,只见十余骑泼喇喇一飞驰而来,遥遥还有马车相随。梁萧认出为首一人正是花清渊。数年未见,他唇上髭须已浓,面容却似苍老了许多。
梁萧见他无恙,心中惊喜,回顾明三秋,却见后者嘴角含笑。正疑惑间,花晓霜已按捺不住,颤声叫道:“爹爹。”花清渊听得叫声,顾不得骏马奔驰正急,翻身跳落,急奔而来,将女儿一把搂人怀里,泪如泉涌,口中叫道:“好孩子,好孩子。”花晓霜百感交集,口不能言,伏在父亲怀里放声痛哭。
梁萧见他父女久别重逢,眼角也是一热。这时其他人马也陆续赶到,除了“病天王”秦伯符,童铸、修谷、左元,杨路俱都在列,天机八鹤倒来了五人。众人见得梁萧,神色古怪,既似惊讶,又似愤怒,一时各自下马,站在旁边,瞧着远处两乘马车,缓缓驶近。当先马车近前停妥,车帷掀开,花无媸举步踱出,花慕容则随在身后。梁萧心中暗凛:“连花无媸都出宫来了,天机宫算是精英尽出了。难道出了什么大事?”当下拱手道:“花前辈别来无恙。”
花无媸淡淡笑道:“托福,还过得去。”梁萧不愿与她多言,正欲向花慕容问候,哪知花慕容神色冷淡,偏过头去。他心中奇怪捉摸未定,却听秦伯符叹道:“梁萧,你倒长大啦!”梁萧胸口暖热,拱手道:“秦天王一向安好?”秦伯符望着他,忽地叹了口气,捋须点头。
花清渊收拾心情,将女儿上下打量,本以为这些日子,她必然形销骨立,病得不成样子,哪知一见之下,花晓霜一扫恹恹病容,肌理莹润,隐有光泽,平添几分娇艳,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风尘之色。一时惊喜不胜,叹道:“霜儿,我去崂山探你,却只见得吴先生的坟茔,唉,当真急坏为父了。”花晓霜也破涕笑道:“爹爹,多亏萧哥哥,这些日子,我都与他在一起。”想到梁萧便要想父亲提亲,不觉春色染眉,羞红了脸。花清渊听得这话,面色一僵,勉力笑笑,正要与梁萧说话,第二辆马车却已到了。当下上前两步,掀起车帷,只见凌霜君抱着一个襁褓,从车中钻了出来,瞧着晓霜,泪水夺眶而出,花晓霜也扑上前去,母子二人又落泪一回。
花晓霜哭过一场,还过神来,瞧着明三秋,皱眉道:“你尽会骗人,家母好好的,你怎说她大大的不好,几乎连命都丢了。”众人俱是一怔,明三秋却笑而不语,凌霜君双颊泛红,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花晓霜瞪着襁褓中的婴儿,愕然道:“他是我弟弟?”凌霜君微笑点头,花晓霜顿足道:“既是难产,就该在宫里好好休息,即便出来……也不能站在当风的地方!”她情急口快,将母女间的隐秘话儿一口气说了出来,凌霜君面如霞烧,气道:“哎呀,你这孩子……”花晓霜还醒过来,也是面上一红,挽着母亲走到避风处。
梁萧恍然大悟,只听明三秋笑道:“花宫主天赐麟儿,是大大的喜事,但失了爱女,心中忧郁,却不是好事,今日一家团聚,可喜可贺。”花清渊笑道:“哪里哪里,全是托了众位的福。”梁萧道:“明主事,你何必与我绕圈子,惹来老大误会。”明三秋笑道:“若非如此,岂能见到阁下的真功夫?”
秦伯符忽道:“梁萧,明老弟再非主事,已继黄鹤之位了。”梁萧默然点头。明三秋叹道:“多亏清渊兄量大如海,宽宥明某的罪过。想当年,我一心夺宫,但经那日之后,方才明白,天机宫本以隐世为务,清渊兄性子冲淡,做这宫主再也适合不过。现如今,明某但求钻心武功学问,再无奢念!”梁萧心道:“原来他说‘数十年心结一朝得解,却是这个意思。”想到他抛却名利,钻心学问,不由好生相敬,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明三秋只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花清渊默默瞧了梁萧牛晌,叹道:“梁萧,多谢你这些日子照看晓霜……”话未说完,却听花无媸轻轻咳嗽道:“清渊,你过来,我有话说。”花清渊愣了一下,走上前去,花无媸拉住他手,道:“你与梁萧久不相见,须得好好说话才是。”说话声中,食指如飞,在花清渊手心悄悄划动。说话完毕,方才放开他手。花清渊面颊微一抽搐,转身道:“梁萧,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萧道:“花大叔有话直说,梁萧无有不从。”花清渊默然片刻,低声道:“我此次出宫,着实要办三件大事,第一便是寻找晓霜踪迹,天幸得你照拂,她也安然无恙,第二件么……”他凑近梁萧耳边,似欲低语,梁萧心知必是紧要为难之事,想求自己相助,当下凝神细听,忽然间,只觉腰间“肾俞”、“气穴”、
“中级”、“关元”四处大穴同时一麻,已被花清渊封住。
梁萧决未料到花清渊会动手暗算。但他身负“鲸息功”,内力绝强,穴道一经受制,顿生反击,霎息冲开“关元”穴,脱口叫道:“花大叔,你做什么……”右臂猝然一振,花清渊只觉虎口发热,身子斜倾,几乎被他挣脱。梁萧欲要再挣,背心劲风乍起,一道沉猛绝伦的内劲透背而人,这内劲当真再也熟悉不过,不由得脱口叫道:“秦天王……”话未说完,口中鲜血扑地喷了一地,单膝跪下,但兀自不倒,欲要奋力挣起。花清渊心生不忍,长叹一声,正要放手,秦伯符喝道:“当心,这小子武功太强。”出手如风,又点了梁萧九处要穴。与花清渊一左一右,四只手沉如山岳,将他死死按住。
剧变斗生,晓霜、赵呙俱是目瞪口呆,花晓霜惊道:“爹爹,秦伯伯……”正要迈步冲上,忽地后心一麻,已被凌霜君按住“至阳”穴,心中更是一惊,叫道:“妈……”赵呙却跳到花清渊腿边,拳打足踢。花清渊见这小孩恁地凶狠,未免不知所措。花慕容纵上来,将赵呙抓在半空,赵呙踢打一阵,浑身发软,哇得哭出声来。
花晓霜芳心欲碎,脸色苍白,转头望着花无媸,道:“奶奶,是你的主意么……”花无媸脸色铁青,哼了一声,却不答应。却听花清渊叹道:“梁萧。我这次出宫,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不惜倾一宫之力,将你擒住,以慰大宋军民在天之灵。”梁萧原本茫然无措,听得这话,心头豁然雪亮,惨笑道:“好,花大叔,你做得好。”说话声中,鲜血如线,自口角不绝淌下,滴滴答答落在黄土地上。秦伯符寒声道:“梁萧,此番擒你,虽是暗算。但你用天机宫的本事对付宋人,攻城灭国,杀人无数,当真罪不容诛。秦某虽从背后伤你,却是毫不愧疚。”他话语铿锵,字字如针,刺的梁萧心头大痛。一想到这两位生平最信赖的长辈出手暗算,凄凉之余,怨恨大增,咬牙道:“成王败寇,既是暗算,又何复婆婆妈妈。”秦伯符长眉一挑,喝道:“臭小子,你还不悔么?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做鞑子平章的时候,就没想到今日吗?你屠杀大宋百姓的时候,就没想到报应吗……”他与梁萧曾共经患难,嘴上不说,心中对他却是异常看重,见他误入邪途,已是伤心之极,骂得两句,只觉气往上冲,牵动痼疾,顿时面红耳赤,咳嗽不住。花晓霜急道:“秦伯伯,萧哥哥他早就后悔……”梁萧截断她道:“我做便做了,从没悔过,你再说一字,休怪我翻脸无情。”晓霜听他面目凶狠,口气绝决,不觉心头一颤,一低头,泪水滴滴沾湿衣襟。
天机宫众人见状,纷纷忖道:“这小于性情乖张,莫可理喻,难怪会犯下滔天大错了。”忽听花无媸道:“拿‘囚龙锁’来!”左恨弱取来一副铁枷,黑中泛紫,结构繁复,花清渊伸手接过,铐住梁萧手脚,发动机关,喀喀数响,将他手足牢牢锁住。花清渊叹道:“梁萧,寻常手段只怕困不住你,只得用上这个,怪只怪……怪只怪花大叔当年没将你从明归手中救出来,以致你误入歧途,今日被锁的,理应是大叔才对……”说到这里,不觉双目泛红。
梁萧低头不语。花清渊长叹一声,将他放人马车之中。天机宫众人均是沉着脸,寂然而行。沉寂中,赵呙呜咽之声,听在众人耳里,更显刺耳。花晓霜浑身无力,*在凌霜君身边,心如乱麻,主意全无。
凌霜君见她容色举止,猜到她的念头,心中一阵凄凉:“霜儿生来本就命苦,怎么又遇上这个姓梁的恶徒,老天待她,当真太薄……”想着怔征流下泪来。泪水滴在怀中婴儿脸上,那婴儿啼起来,凌霜君只得收拾心情,尽力哄他。
花晓霜听得哭声,不由回过神来,问道:“弟弟叫什么名字?”凌霜君望着婴儿,眼中满是怜爱之意,柔声道:“我们唤他镜圆,小字圆儿。”花晓霜喃喃道:“镜圆,破镜重圆么?”凌霜君脸一红,道:“你不在我身边,我孤零零的,几想一死了之,多亏你爹爹细心劝慰。唉,想不到过了这些日子,我恨他的意思也淡了许多,挨了几年,生下了他。所幸你奶奶说话算数,让我们寻你回去。”望着爱子,眼神说不出的柔和喜悦。花晓霜望着婴儿红扑扑的小脸,心中一酸:“好在他不像我,从小就要受苦。他将来会做天机宫主,我却只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明日如何,全然不知……”想着只觉心如刀绞,低下头去,凌霜君瞧在眼里,暗暗叹息
行不多时,蹄声忽止,花清渊掀开车帷。梁萧放眼瞥去,但见暮色转浓,四周黑松林抱着一个百丈大坪,居中矗着木台一座,台上数十根火把烧得哗哗剥剥,散发着松香气味。台下则密密层层站了许多人,人数虽多,却无一人喧哗.个个沉气凝神,气氛凝重。
梁萧见这景象似曾相识,一转念,骤然惊觉:“这里不是百丈坪么?”想起那日云万程歃血为盟,萧千绝孤身显威,目己失声一呼,以致母亲远走,父亲丧命。种种情形在心间一闪而过,一时恍若梦寐。忽见一条人影越众而出,笑道:“来得可是天机宫的诸位么?”梁萧举目望去,只见来人颀长挺拔,英气迫人,正是云殊。
只听花清渊道:“云兄弟,你安排得如何?”云殊淡淡地道:“多蒙宫主照顾,此间万事已备,只欠东风了。”转头与花无媸、秦伯符见过,轮到花慕容,云殊声音转柔,道:“慕容!”花慕容嗯了一声,欢喜里透出一丝羞涩,问道:“这些日子,你定然十分辛苦了?”云殊笑道:“辛苦是辛苦,十分却算不上。”花慕容面一红,低声道:“当着众人,不要贫嘴。”云殊微微一笑。
花慕容叹道:“云殊,你说得那人已被我们拿住了。”云殊雄躯一震,道:“当真?”此时秦伯符将梁萧带出车外,云殊瞧向梁萧,二人目光交接,云殊面色青红不定,忽地长声笑道:“好得很,今日倒可以开个除恶大会了、”花清渊犹疑道:“云兄弟.此人与我天机宫实有莫大渊源,还请云兄弟高抬贵手……”云殊摇头道:“花宫主,换了他人,云殊尽可答应。然此人决计不可轻饶。”花清渊欲言又止,神色黯然,花慕容一咬唇,忽道:“云殊我也知萧儿大错特错,可他自幼失怙,乏人教诲,抑且年少识浅,不免行差踏错.你瞧我面上……”话未说完,云殊己自摇头不止。
花慕容还要再说,却听花无媸叹道:“云殊说得是,梁萧对我宫虽有恩惠,但终是私恩,统兵攻宋,屠杀百姓,却是公愤,孰轻孰重,大家俱都明白。况且他一身奇术出白天机宫,若不将他正法,我宫四百年清誉必当毁于今日。”此话一出,天机宫众人均是一寂,花晓霜只觉天旋地转,瘫在凌霜君怀里,泪水狂涌而出。云殊面色一沉,蓦地厉声道:“将这奸贼押上台去。”何嵩阳应声出列,目光狠厉,冲梁萧脸上重重唾了一口,揪着他走上木台,重重掷在地上。众人不知发生甚事,哗然议论,云殊踱上木台,手臂轻挥,台下顿时寂然。
云殊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沉声道:“而今中土沦陷,蛮夷猖撅,云某丧师辱国,百死莫赎,本是无颜相见诸公。然云某人虽然驽钝,却终不忍亿万同胞号啕于铁蹄之下,做牛做马,为隶为奴。今日召集诸公,诚盼大家同心协力,练就一支雄兵,与鞑子再决雌雄。”台下的南方武人大都经历战乱,受尽亡国屈辱,听得这话,尽都热血沸腾,咬牙切齿,纷纷叫道:“对,将元狗赶回北方去。”“我黑风寨五百人马尽听云大侠调遣。”“咱们誓死跟随云大侠,杀他娘的狗鞑子,若留得一个,绝不甘休。”众人哄然叫道:“对,留得一个鞑子,便不甘休。”
忽听老成者冷言道:“云大侠言辞虽壮,但兴兵复国却大非寻常,先不说当今元人兵强马壮,气焰正盛。便是重兴义军,也非易事。敢问粮草从何而来?军器从何而来?招兵买马,所需钱粮又从何来?”
众武人大都只图一时痛快,哪想到这许多关节,经这么一说,顿时面面相觑,大感泄气。云殊微微一笑,道:“钱粮马匹,云某自有办法筹措,不出一月,当有足够银钱,供给数万兵马之用。还请诸公放心。”众人欣喜若狂,欢声叫道:“云大侠手眼通天,咱们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去?”“若非奸臣当道,云大侠早就打败鞑子,中兴汉室啦。”“是啊,天底下的豪杰,数云大侠第一,谁不放心你,俺郭老三叫他血溅五尺云殊连呼惭愧,但见众心如一,又感欢喜。双手一挥,让众人噤声,朗声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本是要缔结一个紧要誓约,但眼下盟友未至,云某想先行了结一件大事。”说着一指梁萧,朗声言道:“这人姓梁名萧,曾为鞑子平章,攻我城池,杀我黎民,当真罪不容诛。承蒙天机宫诸位高手相助,侥幸将他擒获,诸位说说,该将这厮如何处置?”
众豪杰又惊又喜,纷纷叫道:“割舌挖心。”“活剐了他……”一时无数怨恨目光射到梁萧身上。梁萧虽然四肢被缚,但意态据傲如故,正眼也不向下瞧上一眼,众人见他如此嚣张,越发愤怒,纷纷刀剑出鞘,向着台前拥了过来。花晓霜张着小口,瞧得浑身发冷,偏又无力动弹,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