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一惊,松开景明,起来扑过去把住迎霄双肩便摇,迭声叫道:“吐出来,快吐出来!”
伸手便要抠他喉咙,“啪”的一声大响,迎霄慌得把椅子翻了。从地上扶起他来,再挠他喉咙,只吐出来清水了。
笑笑急忙回头问道:“是什么毒,你知道么?”
话一出口,心里一沉,景明怎会知道茶里有毒?这事怎会跟他扯上关系!
只听景明道:“好像叫寒鸦露,没有解药的,可是有武功的人可以逼出来。”
笑笑无暇想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觉得运功逼毒可行,便扶迎霄地上坐了,自己盘膝运气催逼内力、谁知内劲一吐,迎霄身子一晃,闷哼一声,覆面幕离顿时溅上一蓬猩红。
笑笑大惊,忙伸手搂住,叫道:“你怎样了?可觉得难过么?”
迎霄低声道:“冷……”
笑笑“嘶”的一声把外衣剥了下来,把他裹粽子一般包好,抱起就走。
迎霄身体虚弱,竟然经不起内力逼毒,看来只得找沉璧针灸逼毒。
跑了两步,忽然想起,回头道:“景明,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什么事情都先等我回来再说。”
景明刚才摔了一下,也没有站起来,只是呆呆的跌坐在地上,脸色雪白,听到这么说,呆了半晌,木木的点了点头。
沉璧正在房里看护平安,见到笑笑慌慌张张的扑进来,吓了老大一跳。此时迎霄已不能说话,他掀起他覆面轻纱,端详了他的气色,取出银针,刺了他身上几处大。
笑笑见到银针拔起来时都颜色晦暗,道此毒可真是凶险。
沉璧不住手的扎了几回,匣里一多半的银针都褪了色,笑笑眼见他动作慢了下来,匣里剩下的干净银针已不多,忙问:“那些用过的要不要洗洗再用。”
沉璧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摇说:“到底是我的针灸功夫不到家,这毒只逼了一小半,剩下那些我只能先压制住,怎样也逼不出来了。”
笑笑急道:“那怎么办?”
沉璧道:“林月溪的针灸功夫是他家不传之秘,胜我数倍,找他该当有办法。”
笑笑道:“好,我这就去找他。”一面又道:“这茶要是我喝了就好了,我自可运功逼它出来,现在却害了迎霄。”
沉璧正在收拾东西,闻声手一抖,捧着个匣子便摔地上了,失声道:“你听谁这样说的?若是中了寒鸦之毒再运功催逼,必死无疑!”
“啊?”笑笑脸色变了变,忙道:“我自己瞎猜的……景明在花厅里,你去看看他好么?他……刚才给吓着了。”
沉璧心思何等细密,已猜到景明定必跟此事大有关联,道:“我会让他过来这里,亲自照看他。”
“不,不……你还是着人看着他就行了,别让他来这里。”笑笑忽然对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景明生出了害怕……要是他趁自己不在,害了沉璧他们……
见到沉璧脸色沉凝,眼中却有悲伤之意,忙道:“我没其他意思,就算是……也不会罚他……只是放不下心你们……你别担心……”
沉璧略一点头:“沉璧晓得了,快带迎霄公子去吧。”
“我去后,你吩咐护院等加强戒备,我怕有人会对咱们不利。”
吩咐停当,笑笑抱起迎霄,往外直奔,穿过中庭时,忽觉异样,一股令她浑身的寒气自背袭来,竟是杀气。
前头正有株半围粗的树,她也不停步,反加快脚步冲去,猛的绕到树后,后面果有一柄剑往她刺来,“哧”的一声轻响,剑锋刺入树干一寸多。
笑笑见到这个人脸部表情木然平板,正是刚才奉茶那个眼生的下人,然现在一双眼睛光芒四射,瞪着她就像饿狼的眼睛一般,异常凶狠。
这人毫不犹豫的把剑拔了出来,抖腕往树后的笑笑再刺。
笑笑忙把迎霄放下,揉身上去抢夺他的剑。那人应变迅速,反手削她手腕。两人来来回回,转眼之间拆了十余招。
笑笑问道:“你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害我?”
那人冷笑道:“我为旧主报仇,常悦,你助纣为虐,丧尽天良,还不乖乖让我杀掉!”
笑笑听到声音是个女子,见她伪装后的双目晶莹乌黑,觉得隐隐熟悉,叫道:“你的旧主是慕容熙么?”
那人叱道:“凭你不配直呼我主名号!”
笑笑避开她连环三剑,心里惦记迎霄暗暗着急,但又不能告诉她慕容熙其实未死。这人功夫很是扎实,笑笑虽不怕她伤到自己,可是要想快点脱身却是不易,一时心烦意乱,衫角接连给削了两片。
她跳开几步,大叫道:“停!”
那人冷笑一声,趁她避开,竟挥剑往挨在树下的迎霄招呼去。
笑笑怒了,捡起根树枝唰唰的往她眼睛刺,逼退了两步,叫道:“你这人好生无赖,就会乘人之危,既然这样我也不跟你客气。你家主人是烧死了,可灰还在我手里,我找个空把它撒到江里去!”
那人听得大怒,举剑冲上来便是唰唰唰不要命的几下。
所谓挫骨扬灰正逝人大讳,这种概念跟现代的把骨灰还于江河自然是两码事。笑笑见得计,忙火上浇油,嘴皮子不停的说了一堆慕容熙的坏话。那人被她气得不轻,要回嘴却比不上笑笑的花样百出,只是来来去去骂她无耻啊无耻,该死啊该死啊,气急之下,差点让笑笑把剑给夺走。
这时府中下人见到有人跟主子打架,忙拿了围拢过来。
笑笑道:“不用过来,围住了别让她逃跑就够了。”
两人斗得正剧,忽然外面急呼呼冲了个人来,还紧急刹住在院门整理了一下帽子,才吸了口气,拖长声音道:“殿阁大学士常悦领旨!”
正是紧急时候,怎会突然有圣旨来!众人被惊到了,都回头去看他,笑笑也吃了一惊,手底下一缓。
那人眼内闪过一丝狠色,忽然回身,持剑往默侍扑去。
默侍吊着嗓子喊了一声,才发现现场气氛有异,一向身体孱弱经常称病缺席但傅竟然赤手空拳跟一个拿长刀子的凶徒拳来脚去的打成一团……
大家好像都很忙,没有人顾得上理他……
可他传的是圣旨,还加急……
果然还是没有威严么……
正是搞不清楚状况,雪晃晃一柄长刃已当胸插来。
他长到一十七岁,三分之二的日子是在宫里头过的,人敢拔刀相向。即时两眼一翻,倒地晕了。
那人正待杀了传旨之人,让笑笑获罪,不想面前的人说倒就倒,刺了个空。略一犹豫,后面风声已到。
笑笑拼命扑来,一把刁住她持剑手腕。她恨此人心狠手辣,出手毫不容情,“咯”的一声将她手腕拗折了。
那人咬牙抬腿便态笑笑让过来势,侧肘往她膝盖一磕,那人一声闷含半跪于地。
笑笑起手点了她道,伸手往她颌下一揭,撕下她脸上一张薄薄的面具来,露出一张极漂亮也极凶狠的脸来。说漂亮是因为这女子的五官极其精致,谁见了都会叫一声美女啊,可凶也真凶,狠狠瞪着笑笑,目中射出的怒火想要把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笑笑一看她还真是认识的,不就是郑捷手下那个很扎眼的小军官么,原来竟是皇女的手下。想起景明定是与她关系不浅,心情立即不好,让众人把她好好捆了,丢进柴房里关着,等她回来再处置。
完了抱起迎霄上马急着赶去大相国寺。
她耽搁了些时候,现在觉得迎霄手心冰凉,无声无气的,更是心急如焚。她嫌马儿在窄巷里拐弯不便捷,待转进小巷便把马弃了,只抱着人,施展轻功往大相国寺直奔而去。
她奔了一路,偶尔目光所及,觉得众人都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看,只道自己这般不顾形象的抱着个男人在街上狂奔,实在有伤风化,已经造成扰民,但此刻救人要紧,她是什么都不顾了。
脸面?算个什么东西!
她奔了一路,眼见大相国寺遥遥在望,心里稍稍松了些,顿时便觉得累,喘了起来。
怀里的人忽然轻轻动了动,挣了一下。
笑笑深吸了口气,道:“没事……快……到了……忍忍……”
迎霄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等笑笑回过神来,才知道他挣扎着抓住了自己的手臂。隔了衣服,他的手还是冰凉冰凉的,说是抓,其实只是虚虚的搭着她上臂,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怕……”虚虚的开了口。
“别怕别怕!”笑笑心里一紧,忙宽慰着:“我认识个神医……就在前面……一定能救你……”
“不……不是……死……我……”说不下去了。
笑笑忍不住道:“别说这些……你一定能活……不准乱想……”一面低头看他,这一看,楞住了。
迎霄戴着的幕离不知什么时候丢落了,露出一张苍白的容颜来。近乎象牙色的皮肤,略瘦的脸颊,两只漆黑如寒星般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淡淡水色的双唇……完全单薄失色的一个纸人,却牢牢吸引住旁人的目光,让人无暇他顾。
方才街上经过的众人,哪里是在看着自己,分明是在瞧着他啊!
笑笑盯着他,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直到……“砰”的一声,把侧边酒铺前面的旗杆子给撞得猛的一摇。
“你……”迎霄瞪着她。
笑笑腾出只手摸了摸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额角,傻乎乎的笑了下:“没事……我头硬得很……”
忽然觉得手指触到一阵温热,她惊了惊,忙用力按着,又把手藏在身后往衣服上猛擦。
迎霄瞪了她一会会,寒星一般的眸子忽然间就碎了,闪闪烁烁的,他死死盯了她一会儿,淡如水色的薄唇抖了好一阵子,开了又闭闭了又开,如是重复了几遍,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就闭上了眼。
笑笑看见细细的两行泪从他两边眼角慢慢往下渗,心中大惊,叫得不禁凄厉起来:“你千万别睡过去了,到了,就到了啊……你坚持啊……我总能救得了你……你信我啊……”
迎霄却再也没有睁开眼来,不知是乏力还是晕了过去。
终至让她闯入大相国寺。
众僧都被她吓呆了,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气喘如牛,额上还有鲜血淋漓而下。
“林太医……林太医……!”她大叫,听得自己声音又嘶又哑,在空落落的大殿里满是惨厉。
众僧一番忙乱,要来扶人,要递座,她只觉得乱,都不肯,都不肯让人碰她怀里的人一下。
直到澄月和尚出现在她面前,她睁着已经模糊的眼,瞧了他一会儿,说:“救人……” 身子一软,便往前栽。
她眼缝里看着澄月指挥众僧,身边脚步纷乱,有人把迎霄抬到蒲团上,澄月取出他家传金针,一针针刺得好不利落。
有人处理她额上的伤口,她随着众人动手,也没觉得疼,要扶她起来,想送往禅房,她挣了下,要留下来。
她一场激战后又是发力疾奔,后来心乱气促,忘了调息,现在丹田气血翻滚得好像龙卷风一般,嗓子又干又甜,又是想吐又是想睡。早就没了力气动弹,只眼睁睁趴在蒲团上,看着众人忙碌,看着迎霄那苍白的脸,终于,眼前一片漆黑。
就这样……完全忽略了皇上降旨找她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