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合 飞鸿惊断衣有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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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是让一阵争吵吵醒的,她眼睛还没睁开,心里在想,不对吧,竟然吵了一夜!

  定神听听,“……公子……垂危……紧急……”,一个激灵爬起来,扬声叫道:“外面什么事?”

  一阵扰攘,一个小厮摆脱拦他的人,冲了进来,叫道:“大人,景明公子他不好了,主子要我来找你……”却是丹麒的小厮小六。

  笑笑大惊,跳下床便穿鞋子,急道:“什么不好了?……昨晚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来?……严重不严重……伤了脖子?……怎会……”

  也顾不上整理衣服,急匆匆就跟着小六往外奔。

  两个宫侍在外头拦住,“皇上吩咐下来,太傅醒来要先禀告她!请大人勿要让我等小的难做!”

  笑笑见到外头阳光灿亮,急道:“皇上在上朝呢,这等小事就不必通知她了!”

  两个宫侍只是死死拦着,不住磕头,怎么也不肯放。

  小六急了:“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怎么能耽搁!你梅眼看清楚了,这是当今太傅大人,哪里轮到你们来拦了!过去我还在这里管着你们了,才过多久,就这般放肆!”

  笑笑这才发现这里已不是太女寝宫,却是以前丹麒住的皇子行宫,一阵奇怪。难道自己是猪么,被这般搬来搬去也不知道,看来昨晚定然是做梦了。

  也不管那几个纠缠,只顾抬脚就赚嘴里说:“我先回去,等下你们再禀告皇上,就说我家里有急事得先辞,迟些再来谢罪!”

  两个宫侍急了,都伸手来拉她,哪里拉得住,眼睁睁看她出了月亮门。迎面正一行人过来,前面两个往左右一分,现出后面皇袍加身的慕容媗来。

  笑笑忙跪下行礼,心想今日的早朝结束得倒快!

  慕容媗令她起来说话,道:“太傅今日身子觉得如何?”

  “微臣身体已经大好,正要找皇上要……”

  “天气炎热,太傅身上有伤,不宜四处奔波,不如留在宫中休养几日,让朕略尽心意如何?”

  “这个……皇上,微臣家里有事,虽是皇恩深重,也是不得不……”

  “家事纷扰,岂不更添太傅烦忧?昨日太医曾道,太傅此伤须得静养数日不累身劳神方养得快些,太傅这便去劳心劳力,让朕好不放心。不若将烦扰之事说来,让朕代为分忧?”

  “这……臣小儿出疹,正发高热,五夫君风寒染体,不能下床。”

  “朕这便遣太医前往府上,一切药石用度皆从太医院支出如何?”

  “……臣的小叔子两天前走失,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太傅所言之人可是京城才子乔榕?”

  “……不错。”

  “他昨夜已由大理寺卿寻着,送归府上,太傅留宿宫中,是以未曾得知。”

  笑笑听得乔榕找到了,心放下一半,但这些都是旧事,现在新问题摆在面前,就是景明受伤,刺客不知所踪,这却是不能轻易跟慕容媗说的,不禁一阵踌躇。

  慕容媗瞧着她,淡淡笑道:“太傅难道还有别的事情放不下么?”

  笑笑想了想,道:“事情既然已经解决,照说应无挂心之事,可微臣的心还是放不下。”瞧了瞧慕容媗,说下去道:“这跟皇上对微臣靛恤心意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坦白,就是说有些事情不是知道完结了就放了心,总得亲自过问一下,就像明知道那个人好好的,可还是要见一见才放心。

  旁边几个宫侍包括小六,听见太傅竟然这样跟皇上说话,脸上的颜色全都变了。

  慕容媗定定瞧了她一阵,却笑了起来,点头道:“太傅说得不错,却是朕让你为难了。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只是要先正了衣冠。”

  挥了挥手,后面立即有人跑去拿衣服,慕容媗略站了站,淡然道:“太傅能这样跟朕说实话……朕很是高兴。”

  说完便转身走了。

  笑笑连忙跪下道谢,她也没有回头。

  过了一阵,有宫侍引她到旁边的阁子更衣,去取衣服的宫侍片刻奔来,手里一套孔雀绿的锦袍子,又一顶墨纱帽子,帽子前面嵌着鸽蛋大小的一块绿玉。

  笑笑穿戴起来,只觉帽子大小,衣服剪裁无不合身,不知什么时候预备下来的。

  最后还捧出一双崭新的白底皂靴,竟也是惊人的合脚。

  一身打扮,竟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笑笑穿戴好了,外头已有轿子等着接她,一路往宫城外抬去。

  这走的是小道,出了内宫,外头便见御厨监的人在那里点食材,瓜果菜肉一溜摆出来,红的红,绿的绿,上面水淋淋的,分外鲜妍。

  这分明还早着呢,哪里就退朝下来了,分明是,君王不早朝。

  笑笑抬手摸摸还包着的额角,忽然的,就觉得不安起来。

  知道景明受了重伤,不然也不会让小六闯来找人,要是换了别的小厮,就算拿着自己的印鉴信物,恐怕也能落个在宫门外晒着太阳默等传信的份儿吧,不过绝料不到景明伤得这么重。

  简直就像……

  关于前世的记忆,忽然就这样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止也止不住。

  中学时有个解剖青蛙的实验,要用解剖针刺入青蛙的枕骨大孔,毁坏延髓,再把针头向下插入椎管搅动,破坏脊髓……据说这是让青蛙失去知觉,最没有痛苦的死法,可她那时明明看到同桌将那粗针刺入时,青蛙猛的四肢挺直,最大程度的张大嘴无声嘶叫……这种凄厉的表情让她做了恶梦。

  这么可怕的事情,她自然不愿记得,可是当她看到软软瞪在,四肢低垂,了无生气的景明时,她才明白,噩梦虽然没有再想起,但她竟从未曾忘记。

  房里只有沉璧一人守着,眼睛通红,低声道:“,他一直在等你。”说毕,转身悄悄离去。

  景明是今早在柴房被发现的,原本被捆在那里的刺客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他,软软的蜷在地上,后颈一根粗铁针只留下半寸在外。

  这针刺得微妙,正好切断脑与脊髓的联系,身体不受控制,但人还是分明活着的,只剩下了脖子以上的知觉。

  沉璧费了一番功夫,做了个特殊的担架,固定了他头颈,才敢把他抬进屋里。这针是不敢动的,只怕毫厘一触,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也不敢给东西他吃,怕吞咽咀嚼的动作也会影响到头颈的活动。只是用布蘸了水沾在他唇上。

  景明没有晕过去,也一直没有说话,除了用感激的眼神瞧着沉璧,就是眼巴巴盯着房门,他是在等主人回来。

  见到笑笑踏入房门的一瞬间,他的双眼放出异彩,这种眼神让他的脸一下子充满了生机,让人觉得他还可以好起来,活下去。

  “……”他说的第一句就是,“……你没事……真好……”

  笑笑紧紧咬着嘴唇,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乱想,不要哭,走到床前坐下,握住他微凉的手,虽然知道他没知觉,便举起来让他看到。

  “我当然没事了,你家本领大,运气好,这么点小事怎会难得到我。你别担心,好好休息……快快好起来。”

  景明的眼睛往自己的身体转了转,转回来,瞅着她笑了笑,断断续续的说:“…………她……说你没事……她没有骗……我……对……对不起……孩子……她的……”

  笑笑咬着牙:“你不要多说了,养好身体才是,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心里懊恼不已,早就想到景明跟那人有关系,还是大意的把她随便关着……应该找个人把景明看着才是,要不是自己疏忽,也不会害了他……其实他若是真要求自己放了那人,他又是和那人有了孩子的,放了也不是不成的啊……她紧紧咬着牙,牙都要咬碎了,身体在极度的懊恼和愤怒下轻轻发起抖来。

  忽然听见景明低低的说:“……她说……带我去……找家人……可……找不到……她强迫……后来……又嫌我……又来找……又说……无路可投……不会害……都是……骗……”

  笑笑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忽然手起掌落,床前矮几被她劈下一块角来。

  景明惊了一下,抬起眸来,急急道:“……毒能……逼……幸好……没骗……”见到笑笑铁青的脸色,惊惶起来,“……是……是么?”

  笑笑深深吸了口气,咬牙笑道:“是的,这次她没有骗你,这毒……都逼出来了。”见到景明的脸皮子松了些,心里像有把钝刀在搅,都疼得没有知觉了,半晌又道:“……她……也没有要你性命……她怎样跟你说的?”

  景明怯怯的瞧了她一眼,迟疑着说:“……她……放了……不会……原谅我……除非……受了伤……可……会治好……”

  笑笑心如刀绞,机械般点头道:“她说得不错,我一点都不怪你了,还会治好你,跟你好好生活下去,可这不是因为你受伤了……景明啊,我从来不会怪你……从来没有……你……你……受伤了我好难过!”

  说着泪水就泉涌而出,忙扭转了头,伸手紧紧捂住脸,但热热的液体还是从指缝中不住的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半晌略略恢复神智,忙迭声道:“景明……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你受伤了自己觉得难过……你好好的,别多想,什么事都没有,知道么?”

  景明低声道:“……景明好……不了……了……我……知道……”

  “谁说你好不了的!你一定会好起来,比好多人都活得好!你……千万不能多想……不要放弃……你的孩子……你还有孩子呢!”

  “……”

  景明静了一会儿,轻轻说:“…………你……你……骗我……可……我……很……高兴……”

  他刚才眼里让人不可逼视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好像燃烧的火种已到了尾声,要燃尽了,就等待一阵风,扬灰。

  笑笑紧紧握住他没有知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湿漉漉的脸上,浑身发抖,就像溺水人抓住唯一可倚仗的绳索,尽管那也是不系的,是漂在水里的,可就觉得那漂浮的就是生之希望,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的。

  她紧紧抓住,抖抖索索的说:“……什么骗你了……什么骗……我从来……不骗你……”

  “…………求……求你……”

  笑笑很想说你现在求我什么我都答应,可是若景明是求她放过那人呢?她现在恨那人入骨,恨不得把她乱刀分尸挫骨扬灰……她咬着牙说:“别求我……你自己好起来自己做……知道没……你要听我的话……”

  “……求……求你……别……别……难过……了……景明……那边……会……等着……再侍奉……”

  笑笑瞬间被打击得溃不成军,泪水奔流,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半晌道:“别乱想……我……无论你到了哪里……我也总会去找你的……谁最后也会到那个地方。”

  景明笑了,眸中又见了神采,却没了笑笑的影子,他看着很遥远的所在,低低的说:“……啊……除夕……灯……真……美…………能不能……”

  笑笑凝神听着,怕自己的吸气会打乱他说的话,摒住了气,她等着……泪在脸上静静的流淌。

  少年说过,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从没有骗过她……所以她等着他说出最后的请求……维持同样的姿态,屏息等着……

  门悄悄的打开,沉璧走了进来,把了把景明的脉门,然后尝试把她的手掰开,“……”他颤声道,“……不要难过。”

  笑笑抬头呆呆的瞧着他,蓦然就松了口气,放开了手。

  脸上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干了,只留下斑斑的泪痕,她低着头,用别人要集中全部精力才能捕捉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你知道吗?对不起他的人是我……他依恋我,等着我,可是终于等不到,是我让他失望了……甚至在他那么痛苦的等着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沉璧垂泪道:“,你别说了,你根本不知道。”

  她抽了口气:“……我在宫里锦衣玉食,他躺在这里,不言不动……可他……那么辛苦那么辛苦……只是为了要弄清楚一件事,自己到底有没有骗过我……”

  “你弄错了,他弥留着要等你,只是想让你放心。”乔珏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眉毛紧蹙,脸上若有病容,缓缓走到笑笑面前,略略弯下身伸出手臂来,“他是想让你知道,他不怨命,他会等你,他从没怪你。”

  笑笑缓缓道:“我不相信,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从来没有害人之心的,怎会遭这样的罪,他怎么会认命呢?他怎么会心中没有恨呢?”

  乔珏道:“你看他出事以后就没有哭过,他是笑着走的。他问心无愧,来去都是坦然的……我过去……是看低他了……哭的只是你……歉疚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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