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明,窗外鸟雀吱吱喳喳的叫的欢快,看来是个大晴天。
乔珏起身披上外衣,理了理头发,肩窝处的伤口有点疼,垂下手,缓了缓,只把头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一束。听见后面有动静,微笑道:“到了这里也算到点了,你若是累了,不妨再歇歇。”
听得后面一阵悉悉索索后没了声响,不禁回头一瞧,见到那人裹着薄被靠着床沿,鼓鼓囊囊的好似个不倒翁般缩成一团,呆怔着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不禁多了几分玩笑的心情。
“这算是要起呢,还是不起?”走到桌前倒了杯凉茶,自己喝了半杯,笑道:“莫不是害怕时日不够,还想再续一回?”
笑笑脑子正沸得一锅粥似的,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昨天晚上,竟然……咳,不是她吃了别人,而是让别人吃了……还是吃干抹净……
往日里,哪次不是她先精神抖擞跌下床,收拾收拾回头再逗弄的美人的么,说不定心情好时再吃一回早餐点,今日里……
看到那人端着茶杯淡定的笑容,怎么就觉得浑身软了下去,连笑一笑也没了力气。
她确定自己没有一下子又穿越回来了?
那个人,那个人竟然还敢调笑她,他……他真的是第一回么?
忽觉眼前人影一动,乔珏已经近前,伸手将她裹在被里蓬乱的头发拉了出来,瞧着她局促的样子只是微笑。
“要喝水么?”
她抬目瞧瞧递到面前那半杯凉茶,眨巴眨巴眼睛,歪头过去,唇往茶杯凑了凑,又扬起眼来看他。乔珏淡淡一笑,手腕轻轻反侧,侍候她慢慢喝完了那半杯凉茶。
凉茶下了肚,纷纷乱乱的情绪压抑了下去,脑子清醒了不少,红着脸问:“乔……,你借了我多少日子哪?”
乔珏起身去放回茶杯,道:“不是很多,想驶用的了。”
“我现在觉得……”她了嘴唇,小心翼翼的说:“这样做对不起你,很是自私,等我们赌约赢了就跟她们拿解药好了。”
“我给你的,不是借的,你不用还。”乔珏道:“剩下的已经够用了。”
后来笑笑才知道,乔珏把剩下的寿命分了她一半,所谓够用,是指可以同日毕命。
一时笑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隔了半晌,低低道:“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乔珏,不是因为其他别的东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往后在我心里,你的位置永远都在那里。”
说完后,忐忑的瞧着他的背影。
乔珏放好茶杯,略想了想,回过身来,“这也是一个借口。”
笑笑的心一下子拧了起来。
可他又笑了,笑得云淡风清,秀润双目光华流转,“可这个借口我比较喜欢。”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
笑笑才算知道他那温煦如春风的外表包裹的是怎样的灵魂!
人人都说天下最傲的男儿要数京城第一才子乔榕,最不驯的要数令天下女儿无颜色的边关守将尹从,可她们哪里知道,面前这个人温和无害的笑意下的骄傲率性。
看,天下人都看走了眼,所以,被他吃定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接下来三天来过得很是松散,想赶路了就上车走上三两个时辰,中午打尖一个时辰,傍晚彩霞满天时就急急找下一家客栈。
既然对方都出了必杀技,己方也出了压箱宝,接下来的发展不过就是看你的毒猛,还是我的命强。
结果是无惊无险,笑笑甚至还有点怨恨这毒不会发作,制造不了一种末日之恋的情调。偶尔也想说不定下次睡熟就不会再醒过来,但每次合眼前看到的都是那张和煦的笑脸,忽然就有了重新睁眼的信心。
也有过底气不足的时候,第三个深夜,笑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脏空空的没得着落,她不是怕自己会消失于世,而是怕这么一撒手,留下的人怎么办?
她爬起来往后院赚夏末的夜风有点凉,吹在身上一下子就起了鸡皮疙瘩,但这种刺激更让人真切靛会到生命的存在。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乔珏披衣跟了出来。
“珏,你的伤还没好,不用出来陪我,我只是想出来坐坐。”
“那正好,我也想出来坐坐。”乔珏微笑,望天:“观星。”
“听说每个人都对应天上一颗星星,人死,星坠,也不知是也不是。”
“其实不用死,只要闭上眼,莫说是星星,世上一切都看不到了。”乔珏淡淡道:“不过,都在心里。”
他抖开臂弯的外袍:“披上罢,人还没死,先别着凉了。”
笑笑接过袍子,没有往身上披,而是扑进乔珏怀里,紧紧抱着他。
“乔珏,我到底还是怕死的,可我更怕的是没了知觉没了记忆就像从没来过,我怕忘了你们,就像从未相遇相识……我怕自己白来这一遭。”
乔珏的手放在她腰上,两人紧紧相贴,都听见清晰的续声,一声声,扑通扑通,不知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分不清。
过了半晌,乔珏淡笑道:“忘了也没关系,忘了怎么相识,怎么共事,怎么相处……全忘了也没关系,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好,就算你忘个精光,也有人替你记得这些。”
三日三夜,又似三生三世,弹指即过。
第四日清晨,听到声:“大人,宗主!永家的人求见。”
便知,这一局,赢了。
两人整理衣冠,相携出来,厅中有个高大俊美脸色稍嫌苍白的女子候着。
笑笑觉得此人打破自己对刺客瘦小精干的个人幻想,目不转睛的瞧着,忽然想起害死景明那人,心中一痛,暗骂这该死的刺客家族莫非特意挑长得好的来培养,打算用来施美人计的么。
那女子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眼神集中在乔珏身上,点头示意:“你就是乔家的现任宗主?”
乔珏道:“不错。”
“我家宗主对你很是推崇,这数日来得见手段,果然不凡 。”说着眼神旁落到笑笑身上:“这位宗主夫人也是气度不凡。”
笑笑听得直在心中冒酸水,这算什么,宗主夫人?还“也是”?
活像买猪肉搭上的一块猪头骨!
乔珏微笑:“此行还是得珏的妻主庇佑,在修行人眼中,好能耐不如好运势,好运势不及好命道,都是得她天生佳命,方能逢凶化吉。”
那女子笑了笑,举手行礼:“我是永七。”
永家人按辈分、地位、功过、能力各项综合排位,这人说她排到第片算是厉害人物,但也不是拔尖的。
乔珏还礼:“幸会,鄙人乔珏。”
永七道:“我家宗主遇事羁绊,不得亲来,我前头五位同门,永二永三已不在人世,永四折在你们的五鬼运魂上头,永五永六在其主府上,只得我来。怠慢莫怪。”
乔珏:“不敢。”
“这一局,我们输了。”
“承让。”
“愿赌服输,我们不会赖账。不过赌注之一,交出扶兰,这个我们宗主自有安排,回京后会亲自提供线索。”
笑笑在旁边听到,心中一动。要知这次赌约是赌她能平安返京,现在行程方到一半,会不会是对方使诈,有意示弱,让己方放松警惕。
永七一瞥,已识破她心中疑窦,说道:“常大人不必疑虑,这次赌约也不是非要大人性命,只是我永家人想考验考验你罢了。你命云中子等人替我方中法的门人解除伤痛,又能借天时人和之力镇住我们奠因梦魇,我们是败得心服口服,不会再弄花样。”
笑笑点头,心中却道:你说得倒是好听,可是输了的赌注却不肯爽快拿出来,实在让人怀疑你们的诚意。
永七道:“扶兰一事暂且寄住,另一事可立即兑现。”
“大人此行所查之人我们已带来此地,所查之事一问便知分晓。”
乔珏:“有请。”
永七也不作声,只闲闲坐了,也不知是怎样通知的,过了半刻,便有人来。
一行三人,风尘仆仆的,衣着异于旁人。现是夏末初秋时节,众人都穿薄绸衣裳,宽袍大袖,来者穿的一身非丝非麻衣裤,窄袖束脚,打扮利落。发式不髻不簪,都编了根辫子拖在脑后,笑笑看了觉得很是亲切。
再一细看,三人两女一男,妍丑不一,却都肤色白皙,目中隐隐透出蔚蓝之意,符合黎国人地征。
三人进得房来,并无卑躬屈膝之意,环视一周,领头女子对永七道:“朋友,你说的手持锦符之人是谁?”她嗓子圆润,和悦中隐隐威严,发音有点生硬,尾音带了个奇怪的声调,但也算说得不错,众人都听得明白。
永七拿手往笑笑一指:“就是她。”
那女子一双黑中泛蓝的眼目直盯盯瞪了过来,三人面上都露出了期待之色。
笑笑茫然不解。
永七悄声道:“护身符。”
笑笑拿眼去瞅乔珏。
乔珏提示她:衣袋。
笑笑觉得时人将物件藏在怀里袖里容易丢失,到得自己可以当家作主之时,吩咐自己衣服一律在侧腰弄个暗袋,这也是贴身熟悉的人才知。
现在伸手一摸,果然,也不知什么时候收拾进去的。
“是这个?”
才拿出来,那黎国女子手快,只一阵风过,护身符已在她手里。只见她尖利指甲一掐一撕,护身符已被她撕成两半。
笑笑刚来得及说:“喂喂……”却见到她从那破破烂烂的符袋里头拈出另外一只小些的符袋,连忙闭嘴。
那女子把这明黄色丝质符袋小心翼翼打开,微微发抖的十指拈起里面那张薄纸,摊开一瞧,脸上喜悦之色一闪而过,跟着又有些可惜,复杂的几个闪回之后,到底惋惜之情让喜悦之意庚,回身噼里啪啦跟两个同伴一顿好说。
只听得她们语声好像鸟语,嘹亮爽辣,一句接一句,连绵一片,此起彼伏,没个尽头,听着倒也悦耳,只是不知所云。
过了半晌,似乎三人已达成共识,齐齐转向笑笑,手执符袋的女子在前,双手捧着符袋高递抵额,后面两个并头在后,三人排成品字形,恭谨拜伏于地,齐声道:“黎国中书省断事官花赤(中议大夫枫丞/明威将军冰少勋)参拜少主,恭迎少主回国。”